何建坤:我国能源变革战略要中近期、长期兼顾
2014-01-24陈向国
文 _ 本刊记者 陈向国
“当前,世界范围内正在经历一场能源体系的革命性变革,其核心是以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为主体的新型能源体系逐渐取代当前以化石能源为支柱的传统能源体系,以应对地球矿产资源的日益枯竭和以气候变化为代表的全球生态危机,实现经济社会与资源环境的协调和可持续发展。”在谈及正在进行的世界范围的能源体系的变革时,国家气候变化专家委员会副主任何建坤如是说。处于工业化中后期、城镇化远未结束的中国在这场能源革命中要面临能源消费较快增长与环境承载力下降、担负温室气体减排重任的难题。何建坤认为,我国的能源革命的战略必须中近期、长期兼顾;在这个变革过程中,核能将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
全球能源体系变革的背景和趋势
“自上世纪70年代石油危机以来,为保障能源供应安全,发达国家能源战略出现新的动向,开始注重能源节约和替代——把节能视为与煤炭、石油、天然气和核能并列的‘第五大能源’,节能与开发并重。同时把核能、水电、风电、太阳能、生物质能等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作为替代能源,加大技术研发和产业化力度,力图减少对石油、煤炭等化石能源的依赖。当前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紧迫形势又进一步推进了全球能源体系变革的趋势。”在谈及全球能源体系变革新动向时,何建坤如是说。
世界各国都必须加大减排力度
记者:当前世界范围内的能源革命渐成席卷之势。在这个渐成大势的过程中,哪些事件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何建坤:有两件大事对之起了推动作用。一是1992年联合国环发大会通过《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二是1997年通过的《京都议定书》对发达国家规定了量化的温室气体减排义务,而减少化石能源消费的二氧化碳排放则是最重要的领域和着力点,这也进一步推动了能源体系变革的趋势。
记者:在这种大势下,国际社会应该如何做?正在做的又是哪些事?这些作为会产生怎样的作用?
何建坤:为实现保护全球气候的目标,世界各国都必须加大减排力度,经济社会持续发展也都将面临排放空间制约的严峻挑战。目前的德班平台谈判将于2015年底最终就2020年后适用世界各国的新减排制度框架达成协议,并就2020年前加大减排力度做出行动安排。全球应对气候变化新的紧迫形势,将进一步推进全球能源体系的变革。
实现能源低碳化是双重需要的必然结果
记者:能源结构低碳化是在保障能源供应前提下减少二氧化碳排放的根本对策。国际社会为此采取了哪些举措?
何建坤:英、法、德等欧盟主要成员国都制定了2050年电力80%以上来自可再生能源的发展目标。用天然气替代煤炭也是促进能源结构低碳化的重要选项。特别是美国页岩气开发技术的突破,使其能效消费比重发生了巨大变化:2012年与2007年比较,天然气产量增长25%。可以说,世界范围内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替代石化能源的变革趋势日益明显和加速。
记者:这种变革趋势日益明显并加速的动力何在?
何建坤:动力有两个。第一个是全球控温目标。到本世纪末全球必须实现以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为主体的可持续能源体系,完成能源体系的根本性转型,使二氧化碳排放趋近于零,才能实现控制温度升高不超过2℃的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目标。另一个则是国家核心竞争力问题。全球能源体系的革命性变革将引发新的经济技术竞争,低碳技术和低碳发展能力越来越成为一个国家的核心竞争力。我国必须实施创新驱动战略,顺应全球能源变革趋势,打造先进能源技术的竞争优势,实现跨越式发展,才能在气候变化国际合作行动中占据主动和引导地位。
何建坤
现担任国家气候变化专家委员会副主任,中国能源研究会副理事长,中国可持续发展研究会副理事长,中国工业节能与清洁生产协会副会长等职务。曾担任清华大学副校长、常务副校长、校务委员会副主任、低碳能源实验室主任,并曾兼任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主要学术研究领域为能源系统工程、应对全球气候变化战略与政策。作为主要负责人承担多项国家科技计划课题及重大国际合作项目,曾为国家科技支撑计划“十一五”、“十二五”重大项目技术负责人,国家973科技项目首席科学家。研究成果获国家科技进步奖和省部级科技进步奖10余项。
我国能源战略必须要有更广阔的视角和思路
在全球能源变革的大潮中,处于能源消费绝对值仍然要持续增长而控制温室气体排放任务艰巨、环境承载力屡屡报警情况下的中国,如何制定、执行好适合我国国情的能源战略?何建坤认为,中国的能源战略必须要有更广阔的视角和思路。
充分发挥能源战略的职能
记者:我国应如何应对日益增长的能源消费与日趋紧迫的环境压力和气候变化形势?
何建坤:节能减排、减少二氧化碳排放,既是国内突破资源环境制约的迫切需求,也是在国际应对气候变化进程中争取主动所必需的战略选择。传统的能源战略思路难以适应新形势要求,必须要有更广阔的视角和思路。
记者:请展开来讲一讲。
何建坤:新形势下的能源战略除了保障供给,还有一个职能就是调控需求,用科学的供给满足合理的需求,改变经济发展方式和社会消费方式。因此,我们要强化节能优先,控制能源消费量的过快增长,同时大力发展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改变能源结构,降低二氧化碳排放强度,从而提高单位能源消费的经济效益,也就是要大幅降低单位GDP能耗和二氧化碳排放。另一方面,要将能源安全纳入国家外交战略,加强国际能源合作,积极参与国际能源安全体系建设。还要加强先进能源技术的研发,推动其产业化,抢占技术制高点,打造低碳竞争力。
努力实现2030年前后二氧化碳排放达到峰值
记者:低碳发展是破除资源困境的有效路径,您认为实现低碳发展的关键着力点是什么?
何建坤:大幅降低GDP的能源强度和二氧化碳强度,是当前低碳发展的核心内容和关键抓手。调整产业结构、提高能效,可降低GDP的能源强度;发展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可降低能源结构中的含碳率。两者叠加,能够促进GDP二氧化碳强度显著下降。“十一五”期间,我国单位GDP能耗下降19.1%,年均下降4.2%,远超发达国家水平,但当前GDP能耗强度仍为世界平均水平的两倍,是美国的2.5倍,日本的4.3倍。这主要是重化工业产业特征和产品价值链低等结构性因素所致。
记者:“十二五”还有一年零三个月,“十三五”规划相关工作已经启动。您觉得今后这方面的工作该怎么做?
何建坤:“十三五”以后,我国应该在“强度”控制的同时进行“总量”控制,主要是煤炭消费总量和二氧化碳排放总量的控制。要设定一个总量目标。如果经济增长比较快,就必须更大幅度地降低单位GDP能耗。同时,要探索二氧化碳排放何时达到峰值并开始下降。据国内很多单位研究,2030年前后,随着我国工业化、城镇化的基本完成和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二氧化碳排放量有可能达到峰值。这要求工业部门二氧化碳排放与能源消费必须率先达到峰值。随着工业化的基本完成及产业结构调整的加速,工业部门能源消费有可能趋于饱和。与此同时,建筑和交通对能源的需求还会有一定程度的持续增加。建筑和交通能源消费的增加主要依靠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的增长来满足,这样化石能源消费特别是煤炭消费就可以达到峰值,二氧化碳排放也将趋于饱和。
我国能源变革的战略选择
“我国能源战略的中近期重点在于强化节能优先,提高能源效率;同时大力发展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改善能源结构,以缓解资源环境的瓶颈性制约。长期则必须发展并逐步形成以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为主体的可持续能源体系,实现能源环境与经济社会的协调和可持续发展。”谈及我国的能源变革的战略选择,何建坤做上述陈述。
我国能源发展面临严峻的挑战
记者:我国能源革命的战略选择依据的是我国能源发展的现状及未来要达到的目标。请问,我国能源发展的现状和形势如何?
何建坤:从单位GDP能耗和二氧化碳强度下降幅度看,已取得巨大成绩,但能源消费总量和二氧化碳排放总量仍呈较快上升趋势。
记者:请具体谈一谈。
何建坤:随着我国经济社会快速发展,能源消费总量大、增长快的趋势明显,面临资源紧缺、环境污染、生态破坏的严峻形势。为了缓解、改变这种严峻形势,我国在节能和减缓二氧化碳排放方面已做出了巨大努力,并取得显著成效。1990~2012年,单位GDP能源强度下降了57%,二氧化碳强度下降了60%,下降幅度远高于发达国家约25%和世界平均约15%的水平。但由于我国经济快速增长,同期GDP增长到8.6倍,相应能源消费也增长到3.7倍,而世界同期仅增长50%。我国经济快速增长的工业化发展阶段特征,使我国面临比发达国家更为艰巨的任务。
记者:从世界能源消费增长和我国进口能源的情况看,情况怎样?
何建坤:我国当前能源消费量约占世界的20%。2007~2012年期间的增长量则占世界同期增长量的47.8%,其中煤炭消费增长量占世界增量的57%,石油消费增长量占世界增长量的约60%。石油和天然气进口的对外依存度持续增加,2013年分别达58%和31%,到2020年预计将达70%和50%,煤炭也已成为世界最大的净进口国。我国当前煤炭等化石能源消费较快增长的趋势,已使国内资源保障和环境容量几近极限。
记者:我国可再生能源、核能近年发展迅速。可再生能源、核能对于缓解我国能源的供应紧张状况起到实际效果了吗?
何建坤:的确,我国可再生能源、核能发展迅速,比重持续增加。从2005年到2012年,非化石能源供应量翻了一番,年均增速10%以上,远高于同期能源总消费量6.3%的增速。在一次能源中的比重也由6.8%上升到9.2%。可再生能源年均增长速度和增长量均居世界前列。我国当前可再生能源电力投资规模和新增容量均已超过煤电,并呈持续快速增长的趋势。但由于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基数仍较低,其快速增长的供应量仍不能满足能源总需求的增长,煤炭消费量从2005到2012年仍增长了45.4%。我国调整能源结构、控制煤炭消费量增长仍面临艰巨任务。
我国能源变革战略要突出要点
记者:依据我国的能源形势,我国的能源战略的选择与执行应突出哪些要点?
何建坤:我国能源战略要突出以下三点内容。
第一,强化节能优先,引导需求,控制能源消费总量。要改变传统能源战略以保障能源供应为中心的思维模式,要从建设生态文明的高度引导和调控能源需求,以能源消费总量控制目标促进经济发展方式的根本性转变。
第二,大力发展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加快能源结构的低碳化。到本世纪末全球实现近零排放,核心是要建立以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为主体的可持续能源体系。在向可持续能源体系过渡过程中,核能仍将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
第三,确立二氧化碳排放峰值目标,以此作为促进能源变革和应对气候变化的综合目标和关键着力点。未来20年将是我国能源变革和经济转型的关键时期,节能和减排二氧化碳要有比过去20年更为显著的成效。当前研究并确定积极的二氧化碳排放峰值目标,可成为我国统筹国内节能减排和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的一个综合性目标。要超前部署,形成促进能源变革和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倒逼机制。
发展核能在我国能源战略中不可或缺
“对我国而言,核能是大规模替代煤炭的重要技术选择,核能在向低碳化能源体系变革过程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何建坤非常看重核能在我国能源变革中所起到的作用。
我国发展核电的需求比发达国家更为紧迫
记者:8月19日,中国政府网站发布《国务院关于近期支持东北振兴若干重大政策举措的意见》。其中,称将优化东北能源结构,开工建设辽宁红沿河核电二期项目,适时启动辽宁徐大堡核电项目建设。根据官方透漏的消息,截止目前,年内有望重启或新开工的核电项目已有7个。此前,对于我国核电发展存在争议。您觉得我国发展核电的必要性体现在哪些方面?
何建坤:推进能源体系变革,我国比发达国家面临更为艰巨的任务。我国必须发展核电是因为在我国只有发展核电才能大规模替代煤电。
记者:请具体说明。
何建坤:我国地域广大,能源需求量大,需要各项新能源技术协同发展,优势互补,核能在未来能源变革中将发挥重要作用。我国当前发电装机容量已达12.5亿千瓦,到2030年还将翻一番,当前各种可再生能源加速发展也不能满足新增电力需求,如不发展核电,就要更多地发展煤电。而发达国家当前电力需求基本饱和,新建电站是在各种可再生能源与核能之间进行比较和选择,以替代原有的煤电。因此,我国发展核电的需求比发达国家更为紧迫。
核电不仅优点突出,而且具备可持续发展条件
记者:核电本身有哪些突出的特点?发展核电对于我国的电网安全起到什么作用?
何建坤:核能单机容量大,发电时间稳定,负荷因子高,成本具有竞争力。由于水电、风电、太阳能发电等可再生能源的间歇性,对电网安全稳定运行提出新的挑战。到2030年以后,核电和可再生能源发电将占总发电量的40%~45%,而核电将占到其中的1/3。核电运行稳定,可起到基础载荷作用,稳定电网的运行。核电和可再生能源电力的协调发展,也是保障电网安全运行的一个有效手段。
记者:您认为,在确保安全的基础上,我国核能仍需要大规模发展。请问,在发展核电方面,我国具备大规模可持续发展的条件吗?
何建坤:到2050年我国核电有可能达4亿千瓦左右,年发电量约占届时电力需求的1/4,可替代煤炭10亿吨以上,在一次能源供应比例中占10%以上,减排二氧化碳达25亿吨以上。另一方面,我国具备可持续大规模发展核电的技术和装备制造条件。我国实施国内生产、海外开发、国际贸易三条渠道并举的天然铀保障体系,铀资源不会成为我国中长期核能持续发展的制约因素。可以说,我国规模化发展核电,对我国能源安全保障体系的建设将起积极促进作用。
发展核能是实现低碳化发展的必然选择
记者:在世界经济进入低碳发展的潮流中,发达国家仍然占有技术、资源、资金等各方面的优势。包括我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应如何看待这样的形势?如何在新一轮的竞争中提高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何建坤:毋庸讳言,全球能源变革的发展趋势将引发世界范围内经济社会发展方式的重大变革,从而影响国际经济技术竞争格局的变动。夺取先进能源技术的竞争优势和制高点,也是大国参与气候变化领域博弈的重要动因和战略目标。发达国家也凭借自身在能效和新能源领域的技术优势,向发展中国家扩展市场,扩充新的经济增长点,增强其经济活力。核能工业科技含量高,系统复杂,研发周期长,投资巨大,只有少数大国可参与并主导全世界核能的发展和产业化,是低碳技术领域最尖端和最具垄断性的高科技产业。自主掌握先进核能技术也是一个国家具备核心竞争力的体现。未来人口数倍于发达国家的广大发展中国家,在其现代化过程走低碳发展路径,核能将是其推进能源变革的重要技术选项,有广阔的发展前景。核能应成为我国在世界范围内打造先进技术竞争优势的重要领域。
记者:您认为,我国在核能发展战略上要有前瞻性,为什么?
何建坤:我国未来对核能需求市场潜力大,并已有较好的技术基础,要把核能作为我国在世界范围内战略必争的高科技领域,加强技术创新,提升综合研发和产业化能力,拥有与大国相适应的核科技力量,提升在世界范围内的技术竞争优势。因此,我国在核能发展战略上要有前瞻性,适应未来我国可持续能源体系建设的需求。
记者:在技术路线上应注意哪些问题?
何建坤:在核能技术发展路线上要做好各代堆型的衔接,创立民族品牌,推进核能工业的可持续发展,争取对世界未来核能发展起到主导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