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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星明:以半世纪为冰雪立传

2014-01-23刘星明王京雪

摄影世界 2014年1期
关键词:游园会雪雕冰灯

刘星明 王京雪

你猜不出这是在哪个国度、哪座城市。东方殿宇跟西方古堡并立在无人的雪原,葱绿、石青、胭红、亮粉……一大把颜色撒在林立的冰雪建筑上。这头,天空尚明,有马车停驻在城堡外,马儿俯首贴近雪地;那头,明月高悬,天幕由灰蓝溶入灰红;入夜,一切愈发地流光溢彩。

1963年,首届冰灯游园会,8岁的刘星明挤在哈尔滨兆麟公园的人群中按下快门,用黑白胶卷拍下造型还很朴素的冰灯。他不曾料到,时光流转,会有一天,眼前的一切将变得极致瑰丽,而自己将以按快门的姿势,在哈尔滨接下来半世纪的严冬里观照每一年的冰雪,就这么按着快门,走过童年、少年、青年,走过而立之年、不惑之年、天命之年,直到今天。

2013年,58周岁这年,刘星明出了本厚厚的画册《冰雪咏赞—50年哈尔滨冰雪艺术摄影作品选集》。自数十万张照片中选出的487幅,有2000年开始每一回冰雪大世界冰建筑的奇观异景、1989年起太阳岛上每届雪博会一二等奖的雪雕,也有1963年至今,冰灯游园会一年比一年精致的冰灯。冰不融,雪不化,这是一个摄影爱好者用50年造就的一本凛冽的童话。

“1963年2月7日,这年的正月十四,我记得特别清楚,第一届冰灯游园会,我拿着相机去了。”刘星明说。

就在那之前不久,时任哈尔滨市委书记的任仲夷跟哈尔滨市长吕其恩在考察时注意到路边一盏照明用的小冰灯,这让正思考如何令冬天长期不出门、在家猫冬的哈尔滨人业余生活更丰富的他们灵光一闪,冰灯游园会由此而来。

当年只有8岁的刘星明已有过一些拍摄经验,独自洗过不少片子,还用照片制作过贺年卡。兄长是摄影记者,他因此得以接触摄影。

1963年的那届冰灯游园会计划开3天,结果开了6天—游人太多,冬天不出门的哈尔滨人万人空巷地来看冰灯。小刘星明每天都跑去看,“从晚上6点到10点关门,4个小时都在里边。挤进去玩呗,有意思啊!”

他在公园里打冰滑梯,抽冰上陀螺,也抬手拍下几个冰灯作品:其中一个表现的是1958年提出的口号“三面红旗”:“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充满时代色彩;还有一张是三只活灵活现的小鸡,未来冰雕雪塑的精巧化,自这年已可见端倪。

总之,就是从好玩开始的,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一年年拍下来了。刘星明说自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什么也没想,只是顺其自然地每年带相机去看冰灯。

一晃二十年,1984年全国发展第三产业,刘星明所在单位在哈尔滨首次引进当时先进的富士分离式彩扩设备,搞了个华侨彩印社,他出任第一任社长。他跟摄影的缘分这下子更深了,故事也更多了。

此前,黑龙江的摄影人要冲彩卷都要去长春的长白山图片社,合同价6毛,零售价8毛。刘星明一上任,先把冲洗彩片的零售价改定为6毛,合同价5毛,“这样每张还能挣3毛8分钱”,冲击了一把市场,更给老百姓带来不少实惠。

1986年第2期《文汇月刊》上,有著名作家肖复兴写摄影家徐立群的一篇报道,其中提到“华侨彩印社社长刘星明”,说这个“小伙子,还不到三十岁,没结婚,人很仗义”,借给穷迫中的摄影家1万块钱,使他得以购买相机。徐立群常年在大小兴安岭拍鄂伦春族人的生活,出过画册、拿过国际上的奖项,却在被调到哈尔滨工作后“水土不服”,最后终于找机会调回黑河,继续摄影事业,却苦于黑河地委条件艰苦,没钱买摄影设备。

刘星明笑着说当年不完全是这么回事,“有一天前台说有人找我,我出去,徐立群就跟我自我介绍,说是中国摄影家协会的,问他有什么事,他说要从哈尔滨调回黑河,没有相机用,想借两台尼康,拍完片子参加全国比赛。”

当时两台尼康相机值5万块,刘星明说我不认识你怎么借你,对方说比赛得奖拿到奖金后回来还钱。也许是摄影师的诚恳获得了信任,刘星明让徐立群打了个借条,带走相机。

“两个月后他得了一等奖,当时省里领导把他从火车站直接接到我们彩印社,他把奖章给了我,谈了这个故事,省里给他10万块钱,他把5万还了我。肖复兴当时在场,看到了这一幕。其实我不是借他钱,是借的相机,还好他没有骗我。”

肖复兴文章发表后,刘星明这边热闹了两三个月,一群人不断给他写信求爱,另一群人不断给他写信借钱。他回忆往事,略带得意地一笑。

“他这人做事特别系统,从头到尾做全套。”朋友们这么评价刘星明。

他连订杂志都“系统”,年轻时代开始定的期刊、买的书,到今天一本不丢、井然有序地收着,藏书十余万册。要找肖复兴写徐立群的那本《文汇月刊》,他一下就能拿出来,干干净净、齐齐整整。

6岁开始学书法,父亲教得严格,练习枯燥,难免有不愿写的时候,但也就这么练到了58岁,一天不间断,直到身为市政府副秘书长的今天,工作再忙,每晚回家依旧20个字。出版的画册里,每页都配着他亲笔所写的自作诗句。画册印出来,一个中午,他坐在屋子里感伤,如果过世的老父亲能看到这本画册,看到这些照片这些字……

“我工作也是这样,一件事儿不抓到头绝不撒手,不管啥事,非整明白不可,肯定做到底。”刘星明说。

那些为冰雪立传的片子,就是这么来的吧。如今,哈尔滨的冰雪节连同其冰雕雪塑,已成为城市名片蜚声中外,以相同题材为拍摄对象的摄影者大有人在,但拍了50年,重要活动一届不落、重要作品一收录的人不知有没有第二个。在自己的画册中,刘星明把不同内容的冰灯、雪雕照片按内在逻辑并置,使孤立的艺术作品产生联系,拓展了读者欣赏的空间。

翻刘星明的画册,就像读一本中国当代冰雪文化艺术简史。从上世纪60年代至今,这些冰雪艺术作品的表现内容和创作技术都随着时代不断变化,从只有自然冰到自然冰人造冰并用,从工艺简单的冰灯到复杂精巧的大型冰建筑,2008年节能环保的LED冷光源被引入冰雕制作,而冰雪筑就的“鸟巢”体育馆也成为冰雪世界中的一景。

“灯一照,那鸟巢金灿灿的跟金蛋似的,我赶紧去拍。拍完了走进现场工棚,开瓶烧酒,暖暖身,来了劲,就找来录音机,即兴作诗:是谁?妙手偶得,在银装素裹的冰城,托出这金色的鸟巢,让奥运的辉煌,再一次牵我走进今夜的梦乡……”刘星明对着片子回想当日的兴头,“拍到好照片,真有一种诗兴大发呼之欲出的冲动。”

“哈尔滨的冬季,下午3:55到4:10左右,这期间大概有十几秒钟能拍到饱和度最高的蓝天。”刘星明管这种天空的颜色叫“海蓝”。

肉眼难以判断分秒间天色轻微的变化,相机却能严格地捕捉。刘星明曾对着一个雪雕作品几分钟内拍了一百多张,拍完后全部摊开比较,发现天空颜色最纯净的时间只有十几秒钟,拍早的颜色发灰,拍迟的颜色发黑。他反复做这样的实验,直到基本掌握冬季哈尔滨拍摄时自然光与天色的变化规律。

摄影家李少白说:“太阳落山后的20分钟,可能是光线最好的时候,我叫它‘回光返照。”刘星明认为自己的发现跟这话说的是一码事,只是确切的规律总需要拍摄者亲力亲为地寻找。

对光线的运用是刘星明摄影作品中的突出特点。冰雕雪塑作为静物,看似易拍,实则不然。冰灯在夜幕中微妙的色泽变化,雪雕大面积白色的质感,冰建筑纷杂斑斓的环境光……刘星明的片子拍得干净准确,冰灯雕镂的细纹,极微小处跳跃的异色;明净如洗、不同层次的蓝色天空下方雪雕清晰的轮廓棱角,或有纤细树影依稀掩映;冰建筑群的绮丽梦幻,雾气升腾时的朦胧与浓烈寒意。作品中,观者能够看到仅凭肉眼难以捕捉到的色彩之美、大气瞬息万变所产生的奇异效果。

冰雪季节的哈尔滨,白天气温常低于-20℃,夜里则低至-30℃左右。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握相机,片刻就能跟相机一起被冻“失灵”。50年来,记不清有多少个寒冷的日子,工作之余的刘星明穿着大衣跟雪地靴,背着几台相机轮着用,一趟一趟地奔走在雪地。“刚开始冷,拍着拍着就饿。”同行友人给他买根糖葫芦,他就啃着糖葫芦继续拍,“后来就热得冒大汗了,爬躺卧走跑,外套都脱了。这是我冬季全部的业余生活,是我的乐趣。”

无数个冬天的夜晚,他在家里戴着手套拿着镊子选照片,妻子会直接把饭送到房间,喊一声:“疯子,吃饭啦。”

“谈不上毅力,就是从不自觉到自觉,产生了一届不落地拍冰雪节的想法。我不痴迷,摄影仅仅是我的业余爱好,但我是很执着的人。”

爱摄影的人往往热衷奔走,探寻大好河山,刘星明对此却兴趣不大。“我的镜头离不开哈尔滨。冰灯、雪雕、冰雪大世界,凤凰山、横头山、荷花池……我觉得拍照应该拍些地域性的东西,风光片谁都能拍,但地域性的片子你最了解、最热爱,也最有条件。”

他没有参加任何官方摄影组织,但自己组了个摄影小组,每年带着几十个摄影人一起拍哈尔滨的美景,给家乡留下大量影像资料。

生在雪夜,长在冰城,刘星明喜欢冰雪和冰雪文化,“我有地域优势,能拍点别人拍不到的。冰雪艺术是种遗憾的艺术,最多不过两个来月的生命。所有作品不会重复,你今年没拍,就再也拍不到了。”他有自己的骄傲,“我拍的这些片子,别人都没有,没了就是没了。”

一拍50载,也想过歇手。往前看看,往后看看,好像始终没有同行者,终究又一挥手:“再干20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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