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文学语言形式的现代转变对徐訏小说的影响

2014-01-22张志超

关键词:通俗化文学语言白话文

张志超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五四”新文学运动本身也是一次语言运动,新文学运动所提出的“文学现代化”发生的最深刻并具有根本意义的变革就是文学语言形式的现代转变。“五四”文学革命后,文学语言形式逐渐转向通俗化和现代化,这一转变打破了传统文体的单调性,使语言文字扩大了接受面,同时也在叙事之外增强了文学语言的说理性和抒情性,使作品的语言更符合逻辑且意思贴切。文学语言形式的现代转变彻底否定了文言文的正统地位,把白话文提高到正宗的地位上来,使其成为现代书面语言的主要形式。

在现代文学作品中,语言形式的现代转变直接影响了现代小说的创作。作为后期浪漫派的代表,徐訏现代化小说的创作已经相当成熟。徐訏的小说不仅运用哲理般的语言使文体逻辑严密,并在小说中使用抒情文字来表达复杂曲折的情感,语言既不尖锐犀利,也不纯朴直白,而是在通俗中带有理性色彩,兼备文学语言现代转变的两大特点。徐訏在40年代强调“现实性”的群体意识话语,坚守着知识分子的独立精神和创作个性,形成了独特的语言风格。

一、文学语言形式的现代转变

“五四”文学革命将语言形式的转变作为焦点,主张“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反对旧文学,提倡新文学”,通过发展通俗易懂的新文学语言来宣传革命思想,促使文学语言在表达上更加接近市民大众,更加适于表现现代生活。语言形式的这一转变摧毁了传统文学赖以生存的内在机制,改变了文学语言的走向,使现代文学的语言逐渐走向通俗化、现代化,实现了文学语言形式的现代转变,并让广大民众在阅读中更易于接受现代启蒙思想,达到了思想启蒙的目的。

1.文学语言的通俗化转变

文学语言通俗化转变的潜流在晚清就开始暗涌。以黄遵宪、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派人士发起晚清语言运动,他们认为用白话文进行创作可以提高百姓的阅读能力,起到开启民智的作用。黄遵宪提出“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的主张萌发了文学语言形式通俗化转变的自觉意识,随后他又指出“盖语言与文字离,则通文者少,语言与文字合,则通文者多,其势然也”[1]26,要求实现言文合一。梁启超在黄遵宪观点的基础上又提出以俗语、俚语入文,“今宜专用俚语,广著群书:上之可以借阐圣教,下之可以杂述史事……其为补益,岂有量耶”[1]29,要以此改变士大夫“今人出话皆用今语而下笔必效古言”的旧观念。晚清语言运动虽然为文学语言通俗化的发展作出了贡献,但仍有很大的局限性,维新人士提倡语言通俗化只是为宣传维新变法,他们并无以白话完全取代文言的意图,提倡白话是为写出能让百姓看得懂的文章,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言文分离的问题,也没把语言的改变与文学的发展结合在一起的自觉。

真正对文学语言进行通俗化变革,彻底废除文言文而改用白话文的是五四文学革命。五四文学革命先驱们以“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为革命的口号,使文学语言的改革运动声势浩大,影响深远。胡适在《文学改良刍议》中倡导的“八项主张”以及在《建设的文学革命》中提出的“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都表现出他要“用白话文来做文学的工具”的主张。陈独秀在其《文学革命论》中从内容到形式对封建旧文学进行了彻底的批判和否定,他提出“三大主义”的改革目标体现着文学语言向通俗化转变的鲜明态度。钱玄同在致《新青年》的信中极力强调“言文一致”,从语言文字进化的角度说明了文学语言通俗化的必要性。傅斯年又在《文言合一草议》中提出了白话文取代文言文的具体方法。在这些五四先驱的推动下,中国文学数千年的文言文系统退出了历史舞台,有利于现代文学发展的通俗化语言体系随之得以建立。

蔡元培曾说过:“民元前十年左右,白话文也颇流行……但那时候作白话文的缘故,是专为通俗易解,可以普及常识,并非取文言而代之。主张以白话代文言,而高揭文学革命的旗帜,这是从《新青年》时代开始的。”[2]“五四”时期的文学革命使文学语言逐渐从文言进入到以白话为主的通俗化时代。文学语言的通俗化转变将白话文提高到文学的主体地位,将文学语言延伸到日常化的生活领域,语言被百姓广泛的使用和传播,文学创作的主体也日益偏向于新兴的市民阶层。文学语言的通俗化转变改变了传统文言文艰深复杂,枯燥晦涩的特点,它使汉语更加开放、灵活,更加接近大众口语,并在小说的情节介绍、景物描写、人物塑造中表现得更为丰富,促进了通俗易懂的现代小说的发展。

2.文学语言的现代化转变

在中国古代语言观中,语言是一种符号,以文言文为主的语言形式只是作为表达思想的工具存在于文学作品中。五四之后,文学语言革命倡导者改变了原有的“语言工具观”,他们主张在文学作品中表现复杂的思想,让语言担负起改造思想的重任,这使现代白话成为现代汉语的主体,并具有强烈的现代思想性。1920年,陈独秀在《我们为甚么要做白话文?》的讲演中提到:“白话文与古文的区别,不是名词易解难解的问题,乃是名词及其他一切词‘现代的’、‘非现代的’关系。”[3]82陈独秀认为白话文之所以要比文言文容易,不仅是因为其通俗易懂,更重要的是它涉及到语言向现代化转变的问题。所谓语言的现代化,究其根本是思想的现代化,即运用文学语言来表达深邃的思想,使语言在叙事之外还具有了说理性。语言形式的现代化转变将文学语言从传统的工具层面发展到思想、哲学的层面,更加凸显了白话语言的现代化价值。

文学语言在向现代化转变的过程中,由于对外交流的日益频繁,“欧化词语”在现代汉语词汇中逐渐增多,使“国语”在思想层面上成为了“欧化”的汉语。现代汉语的欧化现象实质是在宣扬西方的理性思想,促使文学语言具有明显的现代性精神。朱自清说:“新文学运动和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语在加速变化。这种变化,一般称为欧化,但称为现代化也许更确切些。”[3]71语言的欧化倾向也是现代白话作为文学语言的主体向现代化转变的过程,它使文学语言在说理表达上逻辑严密且意思贴切,加强了文学语言的思想性,丰富了作品的文体形式及表现手法。

语言的抒情性增强是文学语言向现代化转变的另一表现。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文言因其铺张堆砌的特点,使作品失去抒情写实之旨,并造成了语言的单调。为此,五四文学革命的倡导者在对文学语言的变革中注重发展现代汉语的抒情性。胡适指出:“一切语言文字的作用在于达意表情,达意达得妙,表情表得好,便是文学。”[4]胡适认为,在白话文取代文言文之后,新的文学语言体系应该深化内容与情感的表达,应该用抒情性的语言文字来打破文言文对人们思想情感的束缚,发展现代文学的抒情语言。五四文学革命后的文体大解放造成了各种文学体裁间的相互渗透,诗歌与小说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密。在抒情性语言的发展过程中,五四先驱们借鉴了诗歌语言抒情言志的特点,将诗歌语言与小说语言互渗互融,用诗歌语言的典雅凝练影响并改变传统小说语言的僵化深晦,使小说语言逐渐形成诗歌语言灵动飘逸的风格,并在抒情语言的使用上带有诗歌语言的色彩。另外,文学语言的现代化转变是在西方文艺思潮的影响下进行的,浪漫主义、现代主义等创作手法的引入使文学语言开始注重表达内心情感,这为抒情语言的发展创造了有利的条件。文学语言抒情性的增强使语言可以更为深入地表现现代中国人的内心世界,更加充分地表达现代中国人的思想情感,从而进一步丰富了文学语言的现代性内涵。

二、语言形式的现代转变在徐訏小说中的体现

语言形式的现代转变影响了现代小说的创作。现代小说在语言上摒弃了文言文和僵化的传统文学格式,开始用白话文写作,并且广泛使用说理性和抒情性的语言,吸收运用欧化词汇,在表达手法上形式多样,给读者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徐訏是成名于40年代的后期浪漫派作家,他创作的现代化小说,其语言不尖锐犀利、狂放跳跃,也不直白纯朴、浓艳繁丽,而是如同溪水般自然流淌,平实流畅,适合大众读者阅读,具有通俗化的特点。徐訏的语言在叙事之外还发展了现代白话文的说理性和抒情性,他用缜密的说理语言丰富了文体结构,用诗化的抒情语言表达了曲折情感,带给读者独特的阅读体验,具有现代化的特点。因此,文学语言形式的现代转变在徐訏小说中有着深刻的体现。

1.语言形式通俗化转变在徐訏小说中的体现

在文学语言形式通俗化转变的影响下,徐訏在小说的创作中多采用日常化的大众语言,使其小说通俗易懂。徐訏以直接对话的形式来介绍小说的情节,符合市民大众日常的交流习惯,语言贴近生活,富有表现力。

(1)用大众语言表达

徐訏小说的叙述语言以五四之后倡导的现代白话文为主,其中不掺杂任何方言和土语,而是用通俗易懂的大众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徐訏把品位较高的小说传向大众,创作出适合市民大众阅读的小说作品。

在小说《本质》中,徐訏通篇采用大众化的语言,讲述了一对青年男女以“金钱与容貌是恋爱的本质”而展开的一段爱情故事。小说中的史小姐在寻找心上人殷湲时,作者这样写道:

她站起来,向左瞧,向右瞧,向前面瞧,向后面瞧,然而在万千的脸中她寻不出那副可爱的红棕色的脸,那双烧得红别人的脸的眼睛,那排白得像她去年生日父亲送给她的珠项圈那样的牙齿。于是她从座位出来,到场子的中间,于是再向左瞧,向右瞧,向前面瞧,向后面瞧……[5]

徐訏在文中并没有直接描写出史小姐因找不到殷湲内心如何不安,而是通过史小姐寻找殷湲时左顾右盼的动作来表现她心中的无比焦虑。“向左瞧,向右瞧,向前面瞧,向后面瞧”等词的反复使用,以及对殷湲肖像描写时的比喻,都是贴近百姓日常生活的语言,这些语言朴素自然,把小说中人物的心理及形象清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徐訏所采用的大众语言中带有一些“讲故事”的技巧,他巧妙地将一个个日常生活中的故事穿插在小说中,再用大众化的语言进行讲述,读徐訏的小说,让读者在不知不觉中也参与到故事的情节里,对小说产生亲近感。这种独特的表达方式在徐訏的小说中有着多处体现,如《妹妹的归化》中,作者用生活化的语言讲述了“我”与妹妹分别四年后再次相聚的故事,当“我”发现她从一个“当年的故乡园篱上晒手帕的姑娘”,转变成今天的“殖民地交际场中的小姐”时,不禁对妹妹的改变感到目瞪口呆。《英伦的雾》则从一个生活小事出发,用通俗的大众语言讲述了“我”的婚姻故事,以此来表达作者对人生和婚恋本质的探寻。徐訏以故事性的大众语言进行创作,使其小说不仅通俗易懂,也进一步拉近了读者与文本之间的距离,增加了读者的阅读兴趣。

(2)用直接对话叙事

徐訏在对事件的叙述时经常采用人物对话的形式,他一改中国古典小说中的引语结构,通过人物间的直接对话来交流思想,或是制造矛盾,或是增进情感,从而形成了独特的叙事角度。

在小说《一家》中,作者在开篇就以直接对话的形式写出了林家人因战事逃难的意见不同而产生的矛盾冲突:

“我们现在不逃,将来恐怕连想逃都逃不进去了。”二少奶奶说完了很得意。

“你们要逃的都去,都去,我一个人在这里。上海这种地方两三间房子要租几十元钱,什么东西都摆不下,我的经堂怎么办,还有老爷的书房?”林老太太说完了看看林老先生。

“逃难么还要什么经堂,书房,只要佛像家伙古董字画不遗失,将来太平了布置经堂与书房有什么难。”林老先生注意的是将来,林老太太自然不高兴了。

“你把你古董字画都搬去吧,我的经堂可不搬,我留在这里。经堂又不是做戏的行头箱。”

“娘,”老三一看娘的面孔不好,说:“你不去上海有十多年了,也该到上海去玩玩,现在上海越来越热闹了,跑狗场,回力球……”[6]

原本和谐融洽的吃饭氛围却因意见的不同而产生了矛盾,作者用直接对话的形式叙述了林家人对于逃难的不同看法,从中表现了每一位成员的家庭地位及性格特征。二少奶奶主张逃难,但由于自己是遗孀而在家中说话没有分量;林先生和林老太太不管逃难与否,都从自己的私利出发,始终关心的是佛像字画和经堂;老三去上海不仅是为逃难,他更关心那边的花花世界,一句对白就刻画出老三不务正业的形象。这场家人间的直接对话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丰富了小说叙事的形式,也将人物形象的特点跃然于纸上。

2.语言形式现代化转变在徐訏小说中的体现

语言形式的现代化转变增强了现代小说语言的说理性和抒情性。这一转变在徐訏的小说中,一方面体现在语言蕴含着哲理,徐訏在说理语言中加入了一些欧化词汇,丰富了小说的理性色彩;另一方面,徐訏的小说大胆借鉴了诗歌的抒情语言,他用诗化的语言抒发内心情感。

(1)用缜密语言说理

徐訏小说的语言在通俗易懂中也有一定的深度。徐訏常常将充满哲理意味的语言融入到小说创作之中,在严密的文体结构下加强小说语言的说理性,给人以精神启迪。

《风萧萧》是一部充满哲学意蕴的长篇小说,小说在一个浪漫的间谍故事掩盖下,表达了作者对生命价值的严肃思考,对人生哲学的不断探索。小说中有关“人生思考”的情节非常多,例如,“我”在一个深夜里等待着白苹的归来,望着窗外的街景,“我”不禁感慨道:

我搬来的时候多么浓郁的树木,使我在四层楼上望不见街上的碧绿,如今已在地上憔悴!我想到那报纸的破片昨夜也许还是一张洁白的纸张,从卷筒机里印出人类的文明与文化,而如今在可怕的夜里皱碎,污秽地在风中飘零!……在这样的街景中回来,跳出汽车,如果略一浏览与寻思,应当怎么样感悟到酒绿灯红纸醉金迷生活的浅浊。但是为生活,让青春在市场中出卖,这是人生!让生活在迷信中消耗,这也是人生![7]

姿态高雅的白苹原本应该过着舒适的生活,而她却在舞场与赌场中消耗着自己的青春与美丽。这样的生活方式看似颓废,但是作为间谍的她,为了坚守自己心中的理想与信仰,又不得不选择这样的生活。作者通过“我”对白苹人生的感慨的描写,意在说明在特殊的社会背景下,人生理想往往会与世俗浮华纠缠交织,人生永远的信念和短暂的处境之间有着永恒的冲突。但是为了实现理想信念,又必须接受当前的生活,因为这就是人生。徐訏在小说中采用对比类推的手法,先将街上的景物进行今昔对比,由景物的变化类推联想到白苹的人生。这种写作手法暗合了康德的“审美意象”的哲学理论,在想象力所形成的形象显现中使人浮想联翩。徐訏将对景物的感性认识与对人生的理性思考联系在一起,是理性观念的感性形象,这样不仅加深了小说的哲学内蕴,增强了小说说理时的逻辑性,也使小说的语言更为缜密,结构更为严谨,情节发展更为深入。徐訏在细致的思考与严密的结构相结合的形式上运用缜密语言来表达思辨性的内容,从而丰富了小说的思想内涵。

此外,徐訏的小说中经常会出现一些欧化的词语,如:“他们甚至不用说话,因为说话是属于理性的。”(《吉卜赛的诱惑》)“哲学是科学的科学,哲学是一种艺术。”(《风萧萧》)“这份艺术这时已涂去我的理智,吸住我的精神,于是我不知不觉的再不能在心里有怀疑的余地了。”(《阿剌伯海的女神》)等等。“理性”、“科学”、“理智”等词是在翻译西方概念而造出来的欧化词汇,它们都是文化思想层面的,属于“思想”范围。这些欧化词语的使用,不仅让徐訏在小说创作中产生对人生境界的思索与形而上追问,也使其小说语言的说理逻辑更加严密,文风显得更加凝重而深刻。

(2)用诗化语言抒情

徐訏在小说中融合了诗歌语言的特点,用充满诗意的语言抒发人物的内心情感,手法独特,形式多变,使其小说呈现出淡远隽永的语言境界。

小说《鬼恋》是徐訏享誉文坛的作品,它的魅力也体现在优美流畅的抒情语言上。作者在描写“我”对“鬼”的思念时这样写道:

我无法停止对她的思念,在湖边山顶静悄悄的旅店中,我为她消瘦为她老,为她我失眠到天明,听悠悠的鸡啼,辽远的犬吠,附近的渔舟在小河里滑过,看星星在天河中零落,月儿在树梢上逝去,于是白云在天空中掀起,红霞在山峰间涌出,对着她的照相,回忆她房内的清淡、对酌、月下的浅步慢行[8]。

小说的语言秀丽且含蓄,“鸡啼”、“犬吠”与“渔舟”、“星星”等意象在动静结合中构成了一个幽静而寂寥、感伤又零落的意境。在这般景色下,“我”不禁触景生情,“我”内心深处对“鬼”的思念也随之变得深切而痛苦。作者用诗化的语言描写了旅店周边的景物,营造出一个凄凉的氛围,借此巧妙地表现了“我”因思念而产生的低落情绪,抒发了“我”对“鬼”的深厚感情,笔调朴实但表现力丰富。

三、徐訏小说语言对语言形式现代转变的贡献

上世纪40年代的文学创作呈现出“现实性”的群体话语模式,但也有一些作家不拘泥于时代的洪流,他们坚守着知识分子的独立品格与思维个性,以独特的个体话语记录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变革、人物的改变,在40年代的中国文坛上形成了另一道景观。徐訏就是这一景观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家,他在战乱纷飞的社会背景和主流文学的引导下,在“现实性”的群体话语中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创作立场,他的创作跳出了以追求“现实”为总目标的社会政治、文化批判的狭隘视角,他用理性的眼光审视战乱中的人和事,把创作的焦点集中在大动荡时代下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上,着力展现乱世中百姓的生存状况,描写人物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徐訏以其独特的个体话语模式叙写着自己对社会、对生命、对人生的深刻思考。这种个性化的创作立场使徐訏在小说语言的选择上不同于当时主流话语下的小说语言,他的语言不像国统区讽刺小说那样尖锐、冷峻,也不像解放区现实主义小说那样激昂、直白,尽管他的小说也属于通俗先锋型作品,但其语言在表现现实的同时又带有哲理和诗化的色彩,在浪漫中渗入了现代主义情怀。

1.构建浪漫传奇的小说语言

徐訏40年代的小说创作立足于“战争与救亡”的社会现实,但与其他作家不同的是,徐訏在小说中并没有对社会现存的种种问题进行深入分析,也没有一味的去追踵现实性的群体话语模式,而是把对现实的描写融入到云谲波诡的情节和朦胧神秘的氛围中,用富有现代趣味的浪漫语言讲述着一个个大众传奇故事,具有极强的个性色彩。

在浪漫语言的使用上,徐訏借鉴了早期浪漫派的语言风格。以创造社为主的早期浪漫派作家大都信奉五四启蒙时代“表现自我”的文学观,小说语言具有较强的主观性,带有浓厚的抒情色彩。徐訏创作的浪漫小说与早期浪漫派相同,强调小说语言的主观性和抒情性。从初登文坛的《鬼恋》到中期创作的《风萧萧》,再到后期的《江湖行》等,他的小说大多是在关注生命,创作视角聚焦在人物的内心,在主观语言的表达下探寻人生的本质。在抒情上,徐訏也是通过塑造抒情主人公的形象,从第一人称“我”的人物内视点出发,采用内心独白的形式进行倾诉,语言呈现出浓郁的浪漫主义抒情色彩。

徐訏在浪漫主义的创作中兼收并蓄了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使其小说根植于现实又超出了现实生活。徐訏表现现实的语言在浪漫中又带有一定的传奇性,他在小说中编织了一个个曲折变幻的故事情节,形成了一种神秘离奇的小说意境,营造了一个浪漫传奇的现实世界。例如,小说《阿剌伯海的女神》描写了一段扑朔迷离的奇情奇恋,《鬼恋》在诡异玄妙的情景中展开了人鬼恋情,《荒谬的英法海峡》中的“我”在乌托邦式的小岛上经历了一场奇异的恋爱……这些小说共同表现的是一幕幕空灵美丽的传奇故事,语言中都流淌着令人荡气回肠的浪漫情怀。徐訏用浪漫的语言把形而上的思考融入到离奇的小说情节中,把现实主义的主题和浪漫传奇的故事结合在一起,在小说浪漫传奇的语言中折射出现实主义的思想和情绪。这不仅发展了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也成就了徐訏后期浪漫派小说的创作。

2.建立雅俗共赏的语言走向

徐訏的小说是哲理性与通俗性的结合体,他的小说语言既有追寻人生奥秘的高深,满足了文人学者的语言要求,又有市井纵谈艳闻奇事的通俗,符合大众读者的阅读趣味,建立起雅俗共赏的语言走向。

西方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使徐訏的小说语言具有明显的哲理化倾向。徐訏在小说中广泛地吸收了西方的哲学思想,康德、柏格森、卢梭等哲学家的理论都被徐訏所接受,并渗透到小说的语言中。徐訏在对这些哲学思想进行表述时,从不把深奥晦涩的哲理性语言强加给读者,他的小说很少直接阐释某一哲理,而是通过通俗易懂的语言进行表达,或者是将枯燥的哲理放在日常的对话中,让读者在轻松的氛围下接受哲理的熏陶,在熏陶中理解这个道理。在《时与光》、《彼岸》、《江湖行》等小说中多处体现着徐訏对于宇宙、生存、时间等问题的哲学性思考,其中的语言表达清晰明快,毫无沉重拗口之感,利于读者接受。徐訏用清新淡雅的语言来阐述自己对现代主义的思考,对现代主义哲学的感悟,他把小说中的哲理通俗地表达出来,一改传统哲理性语言晦涩与朦胧的特点,并将哲理小说的文体以新鲜清丽的优美风格展现在读者面前,不仅使小说具有一定的哲学高度,也符合普通大众的阅读趣味,真正地做到了雅俗共赏。

徐訏小说语言中的“雅”是建立在读者阅读审美趣味上的“雅”,他以清新明丽的文风、全面现代的技巧挖掘人性,追觅哲理,显示出语言的高雅;徐訏小说语言中的“俗”是与读者期待视野相契合的“俗”,他以“超俗”的面貌来满足现代读者企图摆脱现实烦恼的复杂心理,在故意制造的传奇故事中表现着语言的通俗。徐訏在小说中建立起雅俗共赏的语言走向,他把小说的文学品位提升到一个新高度的同时,也照顾到了不同水平层次的读者。正是因为具有这种强烈的读者意识,徐訏在40年代的文坛上赢得了大量的读者。

五四之后的文学语言逐渐向着通俗化和现代化的方向转变,这也正是文学语言由雍容华丽逐渐走向通俗晓畅。文学语言如果典雅高深,就会造成读者的阅读障碍;如果低级庸俗,就会破坏语言的美感,只有介于二者之间的雅俗共赏语言才能既满足于读者的阅读需要,也能推动语言的向前发展。因此,徐訏所建立的雅俗共赏的语言走向,不仅丰富了小说语言的现代性,也增强了小说语言的通俗色彩。

作为一个成名于40年代的现代小说家,徐訏一直把文学语言的通俗化和现代化视为小说创作的范式加以追求并推广。在40年代强调“现实性”的创作意识中,徐訏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创作个性,他把诗歌化、哲理化的语言融入到小说中,发展了浪漫主义小说的语言形式,形成了雅俗共赏的语言风格。正因如此,徐訏的小说语言与同时期的小说语言相比,更加深刻地体现了文学语言形式在现代转变中的通俗性与现代性的特点。徐訏以其独特的话语模式成就了自己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他的语言风格也为后世作家的创作树立了典范。

徐訏的作品中有世俗读者所好奇和渴慕的一切,如艳遇、历险、革命、宗教等,这些内容都满足了现代大众读者的阅读需要。因此,徐訏的小说创作将现代化的通俗小说提高到一个相当成熟的阶段,同时也将后期浪漫派小说的创作模式推向了高潮。

[1] 程光炜,等.中国现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3.

[2] 郭延礼.中国前现代文学转型[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81.

[3] 高玉.现代汉语与中国现代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4] 李小杰.说理慎密,抒情曲折——论徐訏小说的语言特征[J].福建论坛,2009(2).

[5] 严家炎.中国现代各流派小说选(第4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249.

[6] 刘云斐.论徐訏小说的叙事艺术[D].山东师范大学,2012:39.

[7] 徐訏.风萧萧[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114.

[8] 徐訏.鬼恋[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1:30.

猜你喜欢

通俗化文学语言白话文
新旧时期文学语言探索的方式对比研究
新经济时代文学语言与自然语言理解研究
让传统诗词通俗化
浅谈文学语言的审美特征
黄侃:外国书是硌脚的皮鞋
谈谈电视新闻语言口语通俗化的风格特点
教而不研则浅?研而不教则空
胡适巧推白话文
胡适妙解白话
现代白话文底子中的文言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