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中国电影的异类
2014-01-17张远山
张远山
我与芦苇相识多年,对其才华和经历并非全然不知,但是读完芦苇、王天兵的对谈录《电影编剧的秘密》,仍然大为震惊。一口气读完,犹如观赏好莱坞经典大片,五分钟一个小高潮,十分钟一个大高潮,高潮迭起,欲仙欲死。
球迷常说:“我爱足球,但是不爱中国足球。爱看中国足球的,都是伪球迷。”影迷也说:“我爱电影,但是不爱中国电影。爱看中国电影的,都是伪影迷。”我与这些影迷一样,但是从不错过芦苇编剧的任何电影。众所周知,陈凯歌执导的《霸王别姬》,张艺谋执导的《活着》,既是当代中国二大牛导的顶峰之作,更是当代中国电影的巅峰之作。但是鲜有人知,两部电影的编剧都是芦苇。
编剧是电影之母,导演是电影之父。没有杰出的编剧,不可能有杰出的电影。芦苇是电影编剧的一代奇才,点石成金的魔术师,所以这两部电影剧本,大大超越了小说原作。以至于《霸王别姬》的小说作者,根据芦苇的天才剧作,改写了小说原作,然后重新出版。所以你可以不看中国电影,但是不该错过芦苇编剧的电影。你可以不看谈论中国电影的任何书,但是不该错过芦苇夫子自道的这部作品。
芦苇是善刀而藏的异类,所以他的电影剧本一旦侥幸投拍,无不成为中国电影的异数。除了上举两部,另有《疯狂的代价》、《双旗镇刀客》、《图雅的婚事》等等。芦苇还有很多剧本尚未投拍,因为慕名请他编剧的导演境界不够,功力不足,缺乏超越环境的勇气和技艺,道不如人,技亦不如人,于是知难而退,出尔反尔,导致芦苇的杰作中途搁浅,或者胎死腹中,或者待字闺中。
此书如此出彩,芦苇固然是可遇不可求的主因,芦苇的对谈者王天兵也是不可或缺的触媒。没有王天兵的追问,芦苇本人的固有成色丝毫不减,但是书中的出彩程度必将大减。打个比方,芦苇是只此一招的刺猬型人物,王天兵是博学多智的狐狸型人物。我与芦苇也曾促膝长谈,虽然惺惺相惜,多有共鸣,但是如果记录下来,可能妙处难为人知,因为我们都是只此一招的刺猬,而且主业不同,谁也不会误把对方视为同行。但是多年前王天兵与我对谈,我却把他视为棋逢对手的同行,所以对谈录《从庄子到塞尚》的质量,高于很多记者对我的采访录。如今芦苇与王天兵对谈,不仅把他视为棋逢对手的同行,甚至视为有一难再的知音。难怪一位纪录片拍摄者说:“王天兵采访的提问方式,给我做纪录片带来极大启发。”其实王天兵并非采访,而是对谈。他擅长在同意你的地方,扮演一位思想高度、思维质量不逊于你的强力反诘者,借此逼出你的全部内力。这就是狐狸的本事:首先数清刺猬身上的每一根刺,然后一一鉴定露出身外的部分,最后一一挖出深藏体内的部分。王天兵用其博学多智和反诘质疑,在芦苇熟悉的所有领域穷追猛打,迫使芦苇为他、也为今天和未来的读者,打开了深喉。
芦苇结合实战,金针度人。拨开迷雾,一一道破当代中国电影的无数秘辛。对于当代中国电影败于何处,成于何处,任何健在的同事同行和相关人员,全都指名道姓,一针见血,既不隐藏袒护,也不避重就轻,信手拈来,摘叶飞花,看似毫无杀气,瞬间尸横遍野。
最后我想略做修正,中国电影毕竟不同于中国足球。中国电影圈既有异类,也有异数,偶尔也有莫大惊喜。芦苇是其中一位,姜文则是另外一位。所以多年前我曾为尤凤伟催生的姜文杰作《鬼子来了》,破例写过唯一的影评《我是谁》。如今我又愿意为王天兵催生的芦苇杰作《电影编剧的秘密》,破例撰写这篇书评。有了芦苇、姜文这样的少数异类,中国电影或许有望绝地反击,从流星一闪,变成繁星满天。失望到麻木的影迷,或许也有机会从垂头丧气,变成翘首仰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