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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与存在主义的关系

2014-01-17臧晓彤

2014年48期
关键词:处境他者存在主义

臧晓彤

摘 要:近三十年来,沈从文的文学成果不断得到认可,并逐渐形成了“沈从文研究热”的一个浪潮,其存在主义思想也得到一定的认可。《边城》作为沈从文的代表作,其作品所折射的存在主义的思想也值得我们的探究。

关键词:《边城》;存在主义;自由选择;处境;他者

近三十年来,沈从文的文学成果不断得到认可,并逐渐形成了“沈从文研究热”的一个浪潮。随着对沈从文思想及其作品研究的深入,沈从文在20世纪40年代所处的西南联大的学术环境以及他个人对自由生命形态的追求都使其与存在主义思想拥有契合处。当今学术界沈从文与存在主义的关系研究多集中在沈从文的思想层面,而对其作品与存在主义的联系进行深入分析的较少,本文将通过存在主义的角度對《边城》中的几个人物形象——老船夫的女儿,老船夫,山城的群体以及翠翠进行存在主义的解读,以加深对《边城》的理解。

一、老船夫的女儿——在死的选择中承担生的责任

沈从文笔下的女性形象一直是沈从文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尤其是《边城》中翠翠的形象分析更是不胜枚举。但我认为,《边城》实际是有两个女主人公的,一个是翠翠,一个是翠翠的母亲。而在实际的行为方式中,翠翠的母亲比翠翠具有更加浓厚的存在主义色彩。

对翠翠母亲的描写文中主要集中在第一章节的第五段,短短的一段话却包含着极其丰厚的信息。这段主要讲的就是翠翠母亲未婚先孕,原本和军士约定一起服毒殉情,军士死了,翠翠母亲待生下翠翠后吃了冷水死去。可是细读其中的表述,就在这决定去死——服毒——殉情未遂——生下孩子——吃冷水死去,翠翠母亲的形象开始逐渐显现出来,这是个怎样的女子?

“存在先于本质”,根据这一原则,萨特得出了人的真实存在是绝对自由的结论。存在与绝对自由是对等的。萨特所说的“自由”并不是我们平常所追求的理想的“自由”,这里的“自由”是“不得不自由的”,它不是外在于人的目标,而是人的存在和意识的内在结构。任何有意识的人都是自由的,任何存在着的人都是自由的。依据存在主义的观点,翠翠的母亲从一开始就是自由的,但是翠翠母亲的自由应当怎样理解,我们可以通过两次自杀行为的对比,来探求对于翠翠母亲这个“实在存在”的人,我们应该怎么样去理解她。

翠翠母亲有两次自杀行为,第一次是与军士相约共同服毒,翠翠母亲这样的选择我们是否可以看做是自由的选择?存在主义的选择是一种责任的选择。在我看来,翠翠母亲的第一次自杀行为更像是情绪的操控,在这个选择下,她没有考虑她腹中孩子的自由,没有考虑老父亲的感受。“人类处境的普遍性:对所谓的人的处境,即一切早先就规定了人在宇宙中基本处境的一切限制……如不得不劳动和死。这些限制既不是主观的,也不是客观的,或者说,既有其主观的一面,又有其客观的一面。客观是因为我们到处都碰得见这些限制,而且到处都被人看出来;主观是因为有人在这些限制下生活,而如果没有人在这些限制下生活,也就是说,如果人不联系这些限制而自由地决定自己和自己的存在,这些限制就是毫不足道的。”[1]22翠翠母亲的第一次自杀,她看待死是随意的,她自杀的根据也只是要和军士死在一起,这样的死几乎是没有意义的。可是死过一次的翠翠母亲,她再也不能无视死,她开始联系到死亡来考虑自己的选择,而这选择决定了自己和自己的存在,同时也使自己对自己,对爱情,对孩子,对父亲都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人除了自己认为的那样以外,什么都不是。这就是存在主义的第一原则。……所以存在主义的第一个后果是使人人明白自己的本来面目,并且把自己存在的责任完全由自己担负起来。还有,当我们说人对自己负责时,我们并不是指他仅仅对自己的个性负责,而是对所有的人负责。”[1]6“(人)由于命定是自由,把整个世界的重量担在肩上;他对作为存在方式的世界和他本身是有责任的。”[2]708翠翠母亲第一次的死让她懂得了责任,并明白她负责的对象不只有军士和他们的爱情,还应该有自己,有孩子,有父亲。有了这样的认识,翠翠母亲所作出的选择是把孩子生下来后和冷水死掉。在这一过程中,翠翠母亲作出了自己最好的选择。在这段过程中,她懂得了她和军士的爱超越了生死并将爱的生命延留 是她对女儿的责任;她陪父亲安安静静的度过了这段时间后留下女儿陪伴父亲,这是她对父亲的责任;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只因为她去做而得以实现,这是她对自己的责任。“人在为自己作出选择时,也为所有的人作出选择。”[1]7翠翠的母亲两次自杀的行为选择,为自己作出选择的同时也为他人作出了选择。在存在主义里,死也是一种选择,但我们应该明白,死并不意味着结束,正因为如此,死才是有意义的。死作为生的限制,从来就不是纯客观的,正因为死包含了主观性,才有了生的意义,死不是结束,它延长了生命的长度。萨特说:“存在主义的核心思想是什么呢?是自由承担责任的绝对性质,通过自由承担责任。”[1]23翠翠的母亲通过死亡这一自由的选择承担了自己与他人的全部责任。

二、老船夫——“处境”中的紧张与不安

对于“处境”一词,萨特的解释是:“即一切早先就规定了人在宇宙中基本处境的一切限制。”具体到“边城”这个环境里,老船夫的“处境”又是怎样的呢?

在《边城》的第一章中,作者为老船夫设立了一个处境,“老船夫无论晴雨,皆守在船头,有人过渡时,便略弯着腰,两手缘引了竹缆,把船横渡过小溪。”老船夫,就是安安分分管理渡船的。那么这个作者设置的处境又是否是老船夫的真实处境呢?

《边城》有几处第一章节第四段有几处是这样描述老船夫的:“管理这渡船的,就是住在塔下的那个老人。活了七十年,从二十岁起便守在这小溪边,五十年来不知把船来去渡了若干人。”“他从不思索自己的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的很忠实的在那里活下去。”对比着文中其他地方对老船夫的描述,我们就会发现点有意思的事情。在文中第六章节提到一件事情,一个卖皮纸的过渡人非要给老船夫好多钱,老船夫不要,“把钱强迫塞到那人手心里”,但是却留下了枚单铜子作为烟叶的报酬。在第十八章节,老船夫对二老说话,二老“不置可否不动情感听下去”,对此,老船夫的表现是这样的“那点淡漠印象留在老船夫心上,老船夫于是在两个人身后,捏紧拳头威吓了三下,轻轻的吼着,把船拉回去了。”在第二章节,沈从文用这样的文字来形容这个小山城及其山城的人:“一切总永远那么静寂,所有人民每个日子皆在这种寂寞里过去。一份安静增加了人对于‘人事的思索力,增加了梦,在这小城中生存的,各人也一定皆各在分定一份日子里,怀了对于人事爱憎必然的期待。但这些人想些什么?谁知道。”老船夫根本就不是个安静的人,他会小有心机,他会朝别人捏紧拳头威吓,结合着他对碾坊的态度,老船夫内心是没有他表面那么安分的。老船夫是孤独的,他与外界的关系是紧张的。老船夫的女儿为了爱情选择了自杀抛下了他,他的外孙女同他也因为一件影响女子的事情有了隔阂,尤其是在外孙女婚配这件事情上,老船夫的做法及外人对他的做法的评判都可以感到老船夫的不安与紧张。老船夫与周围的客体便构成一种“处境”。

不仅如此,联系到碾坊,我们还可以通过碾坊这个小孔窥探出老船夫更多的侧面。“碾坊”这个意象,有着很多解说的意义。表面上看翠翠和二老爱情悲剧的原因在于大老的死,实际是“始终作为一种隐蔽的力量而存在”的“碾坊”。“碾坊”并不止横亘在翠翠和二老的爱情里,它也早已存留在老船夫的心里。尤其是祖父对碾坊的依赖,却在深层次里折射了人与物的对立。文中不止一次的提到祖父渴望有座碾坊,并且早于“碾坊”作为陪嫁品之前的。在第十章节,有这么几句话:“老船夫对于水碾子原来就极有兴味的。”“管理一个碾坊比管理一只渡船有趣味,一看也就明白了。但一个撑渡船的想有座碾坊,那是不可能的妄想,凡碾坊照例是属于当地小财主的。”甚至在老船夫在大老死后想知道二老对翠翠的想法时竟说“二老,听人说那碾坊将来时归你的!归了你,派我来守碾子,行不行?”尽管老船夫 “询问的用意”在于二老的否定,但老船夫挑选这样的话头却也流露出了老船夫对碾坊的渴望。老船夫和碾坊好像被绑到了一起,老船夫对碾坊念念不忘,甚至都有一种向碾坊称奴称仆的卑微姿态。在《边城》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大家的心目中,“有碾坊陪嫁的”团总女儿才是二老的合适的婚配人选,那么老船夫的看法呢?我们可以做一个假定,如果翠翠不是老船夫的外孙女,那老船夫又是如何看待二老的婚配呢?谈到这,老船夫似乎走到了翠翠的对立面。可如果单独就老船夫形象进行分析,我们会发现老船夫的身上总有那么几分奇怪。但就是这几分奇怪,我们才真切的感受到了人存在的复杂与真实。

李钧在《存在主义文论》中提到,“处境意识与生存意识是最鲜明的,也是存在主义的起点。处境意识与生存意识是与本质主义相对立的”。①本质主义为人们设定了“本质”的标准,这一标准的设定为人们提供了稳定的生活方式,但是这一标准实质上是遮蔽了人们丰富多彩的生活,压制了每个人对自己独特生命活动的感知和体验。相反,处境意识使人接触到了自身的生存性及整体性,处境中的人们对自己的生存有了直接的体认。老船夫一些在我们看来有些奇怪的想法及行为,其实就是他对自己处境的一种情绪上的传达。情绪是人类生存中最常见、最直接、最底层的表现,情绪上的传达也往往是个体最真实的体现。老船夫貌合神离的状态才是最真实的个体存在。

三、那群人——他者的自由存在

在《邊城》中,还有一个群体往往容易被读者所忽略掉,而在《边城》的实际活动中,这个群体在文中是无处不在的,他们甚至成为他人故事的主宰。如两年前翠翠在端午进城看划船,翠翠在码头听到了两个水手的交谈,正是两个水手的交谈内容使翠翠心里冒出古怪的想头,“爷爷死了呢?”也正是这两个水手的谈话内容,使得当二老要翠翠上楼上去等爷爷时翠翠“以为那男子就是要她上有女人唱歌的楼上去”,并使得“从不骂人”的翠翠骂二老“悖时砍脑壳的”。再如两年后的端午,翠翠去河边看划船在人丛里找寻黄狗时听到妇人的讲话,得知王乡绅大姑娘有崭新碾坊陪嫁要与二老结亲,同时也知道了二老的心里“欢喜一个撑渡船的”。尤其是老船夫问中寨人老二对要和中寨人结亲家的意思时,中寨人回答“他说:我眼前有座碾坊,有条渡船,我本想要渡船,现在就决定要碾坊了。渡船是活动的,不如碾坊固定,这小子会打算盘呢。”不止如此,当他看到老船夫想要说话时,中寨人又抢着说道:“一切皆是命,可怜顺顺家那个大老,相貌一表堂堂,会淹死在水里!”中寨人“话说的极有斤两”。是啊,这一句句话就像大锤一样砸到了老船夫的心坎上,直接成为了老船夫死亡的诱因。

作为塔下“一户单独的人家”,老人与翠翠几乎所有的与外界的联系都是这群“人”在充当着媒介,甚至于翠翠母亲要与军士“一同去死”,老船夫也是“听到”的。“他们没有主动沟通的欲望以争取交流,消除隔阂。一种原始民性造就的负气与自弃,使他们宁可误会,也不肯屈尊解释或明确表达自己的情意。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民情古朴的山城演绎了一个谁都没有错的人生悲剧。”②沟通的缺失是体现在了“善”的人们身上的,而这“善”的人们是应该有其具体的限定群体的,是翠翠,是老船夫,是二老,可绝不是这些“人”。在二老是要渡船还是碾坊的抉择上,这群“人”有着极强的诉说热情。“他又不是傻小二,不要碾坊,要渡船吗?”“二老,若这件事派给我,我要那座碾坊。一座碾坊的出息,每天可收七升米,三斗糠。”我认为,这群“人”是造成文本分裂不和谐的根本所在。

在存在主义中,个人与他者的关系也是存在主义者论述的重点。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认为,“人的实在用以成为在世的提出方式,就是共在,就是与……一起存在。人的实在的特征就是他与别人一起存在。”《边城》中的世界就是这样,即便主人公与山城的其他人有太多的正面交集,可是“共在”却构成了翠翠一家人的存在方式。存在主义的我与他人的关系是从存在思想出发的,萨特认为,我和他人的关系就不是认识关系,而是存在与存在的关系。他人是具体的存在。而一旦我与他人发生关系,我就会感到这个世界从我这里逃脱以进入到另一个表现和计划中去。在《边城》中的那群人就构成了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也是自结为一个整体,但是这个整体的出现却引起了混乱。在翠翠一家人中,他人成为了从翠翠一家人这里把世界窃去的存在者,所谓的一些人伦标准也随之被分解开,翠翠母亲、翠翠以及老船夫的行为都成为了人们指摘的对象。

四、翠翠——孤独在希望中得自由

细读《边城》,对于翠翠,我的最大感受是翠翠是孤独的,是不自由的。“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三个“从不”的修饰赋予了翠翠太多的美好。联系到萨特所说的词语的“自欺”,我认为,三个“从不”就是沈从文的自欺,在这里,沈从文暴露了自己,主动跳出来说着翠翠的好,可是却弄巧成拙。因为这样的翠翠是不真实的,真实的翠翠不是不想到残忍的事情不发愁不动气的,真实的翠翠在设想祖父找不到自己的情景时会认为祖父会杀掉自己:“怎么的吗?拿了把刀,放在包袱里,搭下水船去杀了她!”真实的翠翠会觉得“好像生活太平凡了,忍受不住。”真实的翠翠在心里总是占据着一个古怪的想法“爷爷死了呢?”真实的翠翠太孤独!

存在主义者认为,人根本就是孤独的。克尔凯郭尔主张人对自身的孤独的领悟和体验,孤独和自由是相对的,孤独唤醒自由,体验孤独有时便是体验自由。对翠翠而言,孤独让她的童年略带落寞,但是,随着她的长大,孤独或许能够让她明白自己的母亲,明白自己。

“可是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这样的结尾似乎既是绝望的又是有希望的,正如克尔凯郭尔所说的:“我们必须摧毁人间的希望,才能以真正的希望自救。”我们知道,无论那个月下唱歌的年青人回不回来,翠翠总是要成为自己的,这样的希望才是人们所真正期待的。(作者单位: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注解:

① 李钧著《存在主义文论》[M].山东: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6页.

② 郑志国.沟通缺失:翠翠爱情悲剧的原因[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九卷二期

参考文献:

[1] 沈从文.沈从文经典作品选[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7年.

[2] 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M].周煦良 汤永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

[3] 让-保罗·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等译.上海:三联书店,1987年.

[4] 李钧.存在主义文论[M].山东: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年.

[5] 刘洪涛 杨瑞仁.沈从文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年.

[6] 杜小真.萨特引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

[7] 张首映.西方二十世纪文论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

[8] 郑志国.沟通缺失:翠翠爱情悲剧的原因[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九卷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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