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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加缪《鼠疫》的宗教主题

2014-01-17倪碧莹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4年5期
关键词:宗教鼠疫人道主义

摘 要:通过《鼠疫》这部小说,加缪重新审视了传统基督教信仰,他质疑人是全然败坏的观念,否定宗教拯救,在此基础上,加谬提出了他所理解的人道主义思想——理解并同情受难之人,鼓励人的主动抗争和互帮互助,在认识人性缺陷的基础上强调个体的生命价值。

关键词:《鼠疫》 宗教 无神论 人道主义

《鼠疫》是著名作家加缪历时八年创作而成的一部经典著作。批评家们对它进行过多层面和多视角的解读,有从文本叙事学角度切入的,有揭示小说的流放母题的,有谈“荒诞”与“反抗”辩证关系的,但鲜有人对其宗教主题进行分析。加缪将自己定性为“在天性上无宗教信仰的人”{2},他拒绝信仰上帝,也不愿意奉行基督教的行为及道义准则。然而,我们不难发现,加缪实质上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基督教主题的思考,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宗教问题的探寻,这一点在小说《鼠疫》中便得到了极好的体现:加缪描绘了诸多人物在鼠疫来临时采取的态度与做出的选择,针对传统基督的上帝信仰,阐释了自己对宗教的态度,宣扬了一种无神论观点和人道主义理念。

一、质疑人是全然败坏的观念,提倡理解和同情。小说中强调人性恶、信仰虔诚的代表人物是帕纳卢神甫。在鼠疫将魔爪伸到阿尔及利亚海滨小城奥兰不久后,帕纳卢神甫向不知所措的人们做了一次讲道。他慷慨激昂地开场道:“我的弟兄们,你们在受苦,我的弟兄们,你们是罪有应得!”(鼠:63)在神甫看来,人是全然败坏的,世界已沦为罪恶的深渊,灾难的降临正是身陷罪恶的人们理应受到的惩罚,这场鼠疫正是对人们的一次毫不过分的鞭挞。

小说设置了一个“无辜受难”的情节——以预审推事奥东先生幼子之死,来质疑帕纳卢神甫人是全然败坏的观念。小说详细地记录了孩子垂死挣扎的情形,饱尝了病痛蹂躏的孩子敌不过强大的病魔,那疲软下来的细小身躯摆出“怪诞的、像钉在十字架上的姿势”(鼠:136)。这个无辜孩子的死,激发了里厄医生强烈的义愤:孩子总是纯洁无辜的吧,为什么他要承受这本不应该落到他身上的惩罚和苦难?里厄医生对神甫投去深深的一瞥,心里发誓“至死也不会去爱这个使孩子们惨遭折磨的上帝的创造物”(鼠:138)。他的反应是对帕纳卢神甫的宗教观念的强烈抗议。作者把这个纯洁无辜的孩子的死亡和被钉在十字架的耶稣等同起来,否定了鼠疫是由人自身的堕落所引起的严厉的宗教逻辑,强调了人的尊严,质疑了人是全然败坏的观念。

作为加缪哲学观念的主要承载者,里厄医生深信人生来是纯洁无罪的,对现世中人们所遭受到的苦难与不幸充满了普遍的同情,觉得必须“做基督教从未做过的事情”{3}——理解并援助受难者。市府小职员格朗先生是一个贫困而孤独的老人,圣诞节那天,里厄医生在街上找着他的时候,这位老公务员的脸“紧紧地贴在一个橱窗上,橱窗里放满了粗糙的木刻玩具,眼泪从他的脸上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淌下来”(鼠:167-168)。目睹到这一场景,里厄与这位不幸者在情感上有了共鸣,因为与妻子因鼠疫生死相隔的他深切地懂得这些泪水的含义。

作者在小说中还极力地表明同情心的普遍存在。就像认为同情心是通往内心安宁、成为“圣人”途径的塔鲁一样;就像怀着对不幸患病者的怜悯,加入医疗救治队伍之中,果断放弃出逃计划的记者朗贝尔一样;就像不信上帝的里厄医生和信仰上帝的帕纳卢神甫出于相同的同情心,在对抗鼠疫的现实面前走到了一起一样;在尊崇并珍视人不可替代的基本权利和价值的基础上,无神论者加缪坚信同情之心是人与生俱来的、是为人所共有的,个体之间摒除差异后能够做到互相理解体谅,继而互相关怀帮助。

二、否定宗教拯救,肯定自救与救人。在基督教中,信上帝者得永生,信上帝者获救赎。帕纳卢神甫在讲道中多次警醒人们,鼠疫虽说是上天对奥兰人狂妄无知的“集体惩罚”,但与此同时,让人们经受苦难是为了使他们获得拯救、达到永生,所以也可以将其视作上帝的一种恩赐。人们无须与瘟神开展斗争,唯一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命运交托给上帝,虔诚地进行祈祷和忏悔,仁慈的天主自然会替人们将一切都安排好,即所谓的“既有善,也有恶,既有愤怒,也有怜悯,既有鼠疫,也有得救”(鼠:65)。在目睹了小奥东之死后,帕纳卢神甫的信仰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但他仍然在第二次布道时选择了坚持宗教信仰,并建议人们将一种“积极的宿命论”作为鼠疫肆虐期间的宗教信仰,不用寻求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事物的解释——至于孩子的死,只不过是“不必要的恶”造成的。最后,在染上鼠疫后,他选择了拒绝医药治疗,把生命交给了上帝,他的死,表明了加缪对宗教拯救的否定态度。

加缪在写给朋友弗雷曼维尔的一封信里曾这样说:“在人类遭受痛苦折磨的时候,上帝却视而不见,这样的上帝要么是全能而作恶,要么是慈悲而无能。如果前者成立,上帝就成为人追求幸福的阻碍,人也就不能再依靠上帝去战胜别的恶;如果后者成立,意味着上帝没有足够的能力使人摆脱困境,人也就不必再依靠他了。”{4}也就是说,无论上帝是残忍无情还是徒有其名,都不值得人们信仰,无论是前一种情况还是后一种情况,加缪都对上帝的拯救持否定态度。里厄医生是加缪这种思考的承载者,他不赞同帕纳卢神甫的观念,曾经对朋友塔鲁说:“帕纳卢是个研究学问的人,他对别人的死亡见得不多,所以他是代表一种真理在讲话。但是,任何一个地位低微的乡村教士,只要他为他管辖的地区里的教徒施行圣惠,听见过垂死者的呼吸声,那他就会和我有相同的想法,他首先会去照顾受苦的人,然后才会想证明苦难是一件好事。”(鼠:83)耳中充斥的是病患痛不欲生的呻吟和哀号,眼前看到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病魔生生夺去,就连纯洁无辜的孩子也不能幸免,里厄无法想象这是上帝對人的“恩惠”,他清醒地意识到不能也不该谦卑地顺从命运,把渺茫的希望寄托于天意,把宗教信仰当做麻痹精神的鸦片。因此,面对疫情的横行,里厄医生既没有向其屈服也没有逃避,而是忍受空虚和离别之苦,夜以继日地辛勤工作,积极寻找有效的药方,极尽全力对抗鼠疫、阻止死亡,他无疑是一个有着觉醒精神的脚踏实地的反抗者。

在肯定人主动自救的基础上,加缪在小说中进一步强调,任何人在灾难面前不能也不该独善其身,因为人与人的命运之网错综复杂、息息相关,救赎并不只是某一个人的孤军奋战,而是全体人类的共同行动,只有互帮互助,携手患难与共,才能最终渡过难关。所以,一开始里厄医生虽独自扛起了救死扶伤的重任,但他的可贵精神逐渐打动了周围越来越多的人,他所体现出来的生命尊严也逐渐影响了周围越来越多的人。从朋友塔鲁到神甫帕纳卢,从老公务员格朗到新闻记者朗贝尔,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都表现出可贵的勇气、顽强的毅力和团结互助的精神,他们秉着对共同命运的信仰而超越了“亵神或敬神的问题”(鼠:139),团结在一起开始并肩作战。

三、揭露人性缺陷,强调生命价值。《鼠疫》表现了加缪人道主义的深沉、厚重与宽容。加缪敏感地认识到,人不是神,并不是完美无缺的,人身上难免存在许多弱点和缺陷。就像塔鲁所言:“在自己满心以为是在理直气壮地与鼠疫作斗争的漫长岁月里,自己却一直是个鼠疫患者。”(鼠:161)人性里包含着各式“鼠疫”,比如说偏执、自私、狂热、极权、暴力等等“恶”的倾向,其中危害最大的一种莫过于以真理的化身自居、自以为一切都是被许可的。塔鲁质疑杀人的合法化,他把担任检察长一职的父亲对犯人的处决视为“卑鄙的谋杀”(鼠:159)。的确,死刑和谋杀是对他人生命的随意否定,在人道主义者眼中,每个人的生命都具有同等重要的价值,没有一个人被允许可以替别人的生死做出定夺。

《鼠疫》中有一个人物与其他诸多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是小说中唯一的一个负面形象:酒类代理商科塔尔。鼠疫爆发之前,科塔尔正因杀人嫌疑受到警察当局的调查,狡猾的他试图通过伪装自杀来躲避刑罚,猖獗的鼠疫之灾却给其提供了一个暂时逃脱的屏障。科塔尔是唯一一个因鼠疫而获得利益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希望这次灾难长久持续下去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俨然成为了鼠疫的同盟者,一个助纣为虐的恶者,加缪借塔鲁之口准确精当地揭露了科塔尔的罪恶:“他唯一的真正的罪行就是他从心底里赞成那种导致孩子和成人死亡的东西!”(鼠:193)

科塔尔是纯粹的人性恶的代表,但他并没有被里厄等人全然摒棄。对他的理解和观察,显示了加缪人道主义的厚重与宽广。加缪和他笔下的主人公并不因人性中存在固有的缺陷就肆意贬低人、蔑视人,也不会转而求助于上帝或憧憬缥缈无形的“彼岸世界”。他们怀抱信心和希望,因为“人的身上,值得赞赏的东西总是多于应该蔑视的东西”(鼠:197);因为人性中永恒而高贵的部分为人的生命提供了最根本的价值;因为脱离了宗教与意识形态束缚,世界上最不可玷污的一种东西就是“生命”。

加缪把人道主义作为普适的、基本的价值标准,把它当成道德评判的依据,为人的行为举措画出底线。加谬的人道主义不像基督教的上帝信仰那样建立在原罪论、忏悔论的基础上,而是立足于对无辜受难者的怜悯、对人尊严和权利的捍卫、对人生命价值的肯定,这是思想家加缪极力提倡并终身奉行的人道主义信仰。

{1} [法]阿尔贝·加缪:《鼠疫》,顾方济等译,译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63页。本文引用文本片断均出自这个版本,为了行文简洁,后文只随文标出页码,不再另行作注。

{2} [法]阿尔贝·加缪:《随笔》,伽利玛出版社1965年版,第1615页。

{3} [法]奥利维耶·托德:《加缪的一生》,伽利玛出版社1996年版,第214页。

{4} 徐真华,张弛主编:《20世纪法国小说的“存在”观照》,暨南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作 者:倪碧莹,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本科生。

编 辑:赵红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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