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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平妖传》的工具形象看小说主旨的嬗变

2014-01-16邹晓文

创作评谭 2014年1期
关键词:姑姑和尚结构

邹晓文

冯梦龙增补的《平妖传》相对于罗贯中编撰的《三遂平妖传》内容上大大扩充,增加了更丰富的英雄传奇和神异故事,如蛋子和尚的出生和盗取如意宝册的经历。把20回本里没交代完全的故事叙写清楚,还独具匠心地安排了一个“圆形结构”。随着故事情节的拓展,人物的数量也大大增加。一大批具有工具性的形象涌现。它们的出现不是胡编乱造,而是出于作者对于小说结构匠心独运的考量,而结构最终指归的是作品的主题。

在这里讨论工具形象有必要明确它的定义。我们都知道文学中的人物形象都有相应的性格,这样的性格无论鲜明或模糊,复杂或简单,最终都是从现实中的人物原型而来,它们总隐含一点深刻或肤浅的社会心理文化内涵。其中,那些多少缺乏社会心理文化内涵的形象“只是某个情节流上的一点,起着诸如引发、传动、扭转情节的发展等结构方面的作用,一旦这些任务完成,他们便随之消失,不再露面”。《三遂平妖传》的成功之处正是塑造了一些比较饱满的性格形象,如疼爱儿女的圣姑姑、美丽善良的永儿、刚正执着的蛋子和尚、懒散滑稽的左黜等。但书中同时存在很多有姓无名、有名无姓甚至无名无姓的人物,他们在小说中出现而后消失。如和尚诸葛遂智,在二十回本里他是平妖的主力,到了40回本里他的名字和相貌为蛋子和尚所用,变作他的样子攻击原先的朋友。在这里,他不仅成了蛋子和尚的工具,也成了冯梦龙的叙事工具。这一类型的工具形象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有农夫走卒、皇家贵族;也有道士和尚,善男信女,反映了作者广阔的社会视野与深层的生活经验。虽然工具形象的身份各有所别,就其结构功能,我们可以把他们分为三类:绿叶型、预言型和传声型。

绿叶型工具形象的结构功能主要是烘托、陪衬,它的意义只在当下,并不指向深层的结构,对这一类人的自如运用可以表现作者较高的叙事技巧。跟在张鸾身边跑的陆押司不过是为了成就张鸾的道技神乎其神;任吴张也不过是他们神奇道法的见证人;赵无瑕不过是为了反衬出王则等人的淫邪,起义的不得人心。当然不能说这类人并不具备鲜明的个性,像赵无瑕的节烈、任吴张等人的本分忍让也被描写得活灵活现,但是也正是这样的性格才能更突出王则的淫邪和左黜的无赖,他们的贞洁和本分使得他们获得了工具的资格。这些形象只有少数几例见诸于20回本,因此在某些方面可以讲40回本的人物形象有的比20回本的更鲜明。这不能不说是冯梦龙的增补之功。

传声型工具形象,顾名思义,指的是一类专为主人传递消息的门童、手下、管家、仆人等,他们在小说中数量最为庞大,阶级类型也较为复杂,并且在他们身上所蕴含的结构意义最为丰富。我们都知道,小说中神异人物有三类,以圣姑姑为代表的狐妖、以蛋子和尚为代表的人神和以张鸾为代表的神人,他们的故事分别代表了三条不同的线索。这三条线索在交汇之前,必定引出一些代为引见、代为传声的人,这些人物形象缺乏鲜明的个性,却删之不可,少了他们,情节过渡就不够自然,小说也失之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例如蛋子和尚相会圣姑姑,他不知道圣姑姑是谁,更不知道她的模样,只是凭“道听途说”来寻找。他来到杨巡检宅院,碰到管门的张公,后者先阻拒一番,后带蛋子和尚入园,但他带他先见的不是圣姑姑,而是老嬷嬷和女陪房,她们两个一唱一和,颂扬圣姑姑的神通广大。神魔小说写的是异人异事,作者通过普通人陌生的眼光来揭示这个世界中的神魔人物的神性和魔性。由于圣姑姑和蛋子和尚是两条十分重要的线索。因此他们的会面是所有情节流中的重要一点。如何勾连两条原本平行的线索,这种结构法则称为“鸾胶续弦”。这个词是金圣叹对《水浒传》中互不相识的燕青和杨雄、石秀曲折的会面描写所作出的评语。“如此交卸过来,文字便无牵合之迹。不然,燕青恰下冈,而两人恰上冈,天下容或有如是之巧事,而文家固必无如是之率笔也。”(夹批)金圣叹意在赞叹《水浒传》在结构上连接之巧妙,杨义在《中国叙事学》里将其概括为中国小说普遍的结构连结法。这里借用这个词来表达此类工具形象在结构上的过渡与联结功能。以上工具形象主要具有正向联结功能,小说中还有一类传声者,他们消息的传达使情节突转急下,甚至转变了相关人物的命运。李鱼羹算是极具代表性的一位。这类人物在小说中不多,对情节的结构作用可称之为反向联结作用。

另外一类传声型人物并不具备当下的联结的结构功能,他们服务于小说中更深层次结构:对立结构。这个结构隐藏在整个小说框架内,这个结构反映了小说的一个很大的主题:妖不自作,皆由人兴。虽然徐贞姬的论文《两种〈三遂平妖传〉的比较》中认为20回本的对立结构(“对立相抗的两股势力之间的冲突”)更为明显,40回本《三遂平妖传》则大量运用英雄神话、民间传说等不同类型题材,所表现的是神话传奇中固有的对立模式(“人与命运的冲突”)。然而40回本增补于斯,势力之间的冲突不能不是作者表现的一个先天性的主题。例如:圣姑姑为儿访仙求药,扮成乞丐的样子遭到严半仙家僮的奚落与嘲笑:他们的叱喝深刻反映当时市民阶层中一类人的趋炎附势,凉薄冷酷的心态,而王则起义正是源于社会的黑暗和不平等。20回本中对立结构是贯穿全文的结构模式,它借胡永儿事发起,写了熟习法术的永儿与父亲之间不可调和的冲突,揭露出人性中的卑劣与自私;卜吉的蒙冤,透露出官府与平名百姓的矛盾;蛋子和尚无辜被捕,揭示出官府对百姓的恐惧与憎恨;王则蒙冤下狱,揭露出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与冲突。种种矛盾归于一点,导致王则起义如火山喷发,一发不可收拾。40回本淡化这类冲突,作者没有略去这类冲突,而是在描写这类冲突的同时,插入了另外一类或几类冲突,所以前者显得没那么鲜明突出了。

值得注意的是,有一类传声型人物不仅在当下结构中起到联结作用,他的重要性还指向文本深层的对立结构,代表人物为吴孔目,这个人只在书中出现一次,台词不超过三句。然而就是通过他的传话,下面的情节朝相反的方向发展。他传话:“奉知州相公所委,……就僻静处结果了他(卜吉)。”一方面情节反向发展,另一方面反映了劳动人民与统治阶级的尖锐矛盾,统治阶级不仅昏聩无能,而且为了掩盖自己受贿事实,还想杀人灭口。上文说到社会的不平等、两类阶级的冲突隐藏在文本结构之下,吴孔目仅是个传话的人,但他代表的都是统治阶级的意志。意味深长的是,20回本中此处传话人并没有一个名字,冯梦龙别具匠心,给他安上了一个名字。名字本来就是一个符号,而这个形象也仅是起到符号的作用。这样的安排在某种程度上增强了这个形象的符号性,近于符号而缺乏鲜明性格的人物,在文本中起到的只能是工具的作用。

第三类工具形象称之为预言型,他们在小说中总是担当预言家的形象,但他们本身,仍旧缺乏十分鲜明的性格特征。他们同传声型一类人物一样,在当下的结构中起着正向联结或反向联结的作用,如圣姑姑梦里的武则天,因为她的一番话,圣姑姑等决定发动农民起义,他们的叛乱并非仅凭个人意志,而是冥冥中神秘力量的指示。由于天命结构的加入,相较于20回本,20回本结构复杂化,那么原本的对立结构只能退居次位,让位于前者。徐贞姬认为,小说的主题发生了嬗变:由原本的叛逆精神发展为盲目的天命观。小说第一回警告世人如意宝册的启动会带来人间的一场浩劫,如意宝册在这里成了最主要的叙事线索,整个小说似乎都以如意宝册为中心:白猿神被贬、蛋子和尚盗天书、三人学法、胡永儿被父亲仇杀、起义的胜仗也靠天书中的法术,最后仍以天书作结,圣姑姑连同天书一起葬于白云洞内。而武则天的一番话无非就是让圣姑姑同蛋子和尚相会,原因是蛋子和尚身上携带着起义的重要条件:从天书中学来的可与统治者抗衡的力量,然后顺便还提及自己和张昌宗的在世姻缘。一番十分简短的对话却左右了圣姑姑、蛋子和尚、胡永儿、王则几人的命运。如果说他们的失败是由天命驱使,而三遂的胜利似乎也是靠神仙指点,多目神为报恩救文招讨一命,预言逢三遂,妖魔退。作者另外还策动一些人类预言家,如一把扑碎游梦仙枕的费将仕,他凭敏锐的直觉感到胡永儿身份之可疑,天下之不幸要发生。作者将他安排在这里,给人以“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学术界普遍认可《三遂平妖传》40回本是由20回本增补而成。随着叙事内容的增多,小说的结构也随之发生变化。徐贞姬认为从结构的角度看20回本比40回本艺术性要高,因为前者显得更为紧凑一致。对于40回本结构的变化引起主题的嬗变,本文试图通过新增的人物来探讨这些人物起到的结构作用,从而证明小说主题的嬗变。

参考文献:

罗书华.《中国叙事之学——结构、历史与比较的维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杨义 .《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罗贯中编次 冯梦龙补改.《三遂平妖传》[M].北京:中华书局,2004.

罗贯中.《三遂平妖传》[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

胡万川.平妖传研究[M].台湾:华正书局.1985.

徐贞姬.《两种〈三遂平妖传〉比较研究》[D].台湾:国立台湾大学.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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