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新年
2014-01-16田弘毅
文_ 田弘毅
纽约的新年
文_ 田弘毅
1
离新年还有两天,斯丁格和格鲁吉亚人一个坐飞机一个坐大巴,天上地下地来纽约与我会合。他们从树上还挂着红叶的时候就开始计划这次旅行,终于在冬季的第一次寒流刚刚过去,下一股冷风还未肆虐的空当抵达。两人来得不算早,一周前无数游客已从世界的各个方向涌来。每年这个时候,在纽约街头同时听到拍照时“茄子”的7种说法也不足为奇。
斯丁格和格鲁吉亚人是我的大学好友,这是我们毕业以后第一次见面。
我们买来啤酒、薯片,开始制定第二天的计划。全天的精华,自然是时报广场上元旦倒数的“降球仪式”。23点59分,一颗将近1000斤重的大水晶球将从摩天大楼的顶端徐徐降下,这个仪式已经延续超过百年。我早向周围的人打听过,要想抢一个好位置看降球和其他演出,最迟中午12点就要在时报广场的四十二街街口安营扎寨。我们盘算一番,决定先看一场早上8点的电影,10点钟到达广场,开始漫长的等候。
“咱们提前两个小时去,应该没问题。”斯丁格挺有信心。
格鲁吉亚人扳着指头数:“我们得等14个小时!”
“管他呢,一年就这么一次。”他接着又说。
“最好现在就睡,小心明早起不来。”我发出建议的时候已经夜里1点。格鲁吉亚人关灯的时候悄悄对我说:“这是过去5年里我睡得最早的一次。”
2
直到我们从电影院里出来,才发觉事情不妙。大多数路口已经戒严,穿深色制服的胖警察正从警车里搬出各式各样的路障。我们和周围的人一块跑起来,像躲避追捕的罪犯,从一个街口狂奔到另一个街口。“早晨8点半”,这是我从一对正在互相埋怨的情侣那儿听来的理想到达时间。
时报广场在其他任何时候都没有如此拥挤、热闹,像一个宗教集会场所,而不是一个商业中心。
我们的运气不算太坏,虽然位置有些靠后,但总算是能看到那颗水晶球。它此刻正轻盈地悬在高楼顶端,似乎没有任何重量,一阵风就能把它带走。
我们从来没有和这么多的人肩并肩地站着等待某件事情发生的经历,而今天这种体验要持续10多个小时。时间像是被吹来的冷风凝结住了,步子慢得让人发狂。短短一个小时后我们意识到自己严重低估了这一天的寒冷。我环视四周,所有可怜虫的处境都差不多,鼻子、两颊通红,有人嘴唇干裂两眼流泪,还有人搂在一起互相取暖。
时至今日,我也不能令人信服地解释后面的几个小时是怎么过去的,可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和几十万人(后来我知道那天在广场上的人接近100万)站在一起,甚至能听见时间一分一秒走过时带着冰碴儿的脆响。我们尽可能地大声说话以分散注意力,斯丁格负责讲他在自家农场上与牛羊搏斗的趣事,格鲁吉亚人专说他老家的烤蘑菇、黑麦面包和各式奶酪,我则像一个热心的导游,向他们介绍西安和兰州的各种名胜。到最后三个人再也无话可说,却发现自己要么对牲畜习性的了解大有加深,要么对东欧饮食习惯的知识突飞猛进,要么就是对东方古国西北地区两个省会城市的风土人情了若指掌。
天空从灰白变成微蓝,又变成淡粉,最后变成一片黑色的轻纱盖在人们头上。周围的说话声渐渐低下去,因为张嘴的难度不断变大,人们就不愿尝试了。广场前方的舞台上已经有工作人员在调试音响,演出就要开始了。
“我饿。”斯丁格撑不住了。让一个170斤的壮小伙儿站在冷风里六七个小时不吃饭,简直是反人类。
汉诺威国际林业木工展览会的参展商将来自全球50多个国家和地区,约9万多名观众遍布100个国家和地区,是同类展会中国际化程度最高的盛会。Christian Pfeiffer在新闻发布会上说道:“来自世界各地的参展商将向全球专业观众展示他们的解决方案、应用和理念,来讲述如何塑造木材行业的未来。汉诺威国际林业木工展览会是创新成果的第一展示平台,它涵盖数字化、自动化、物联网平台及协作系统,展览规模无与伦比。从林业技术、家具和门窗制造到工具系统和表面处理技术,观众将领略各个领域的创新成果。展会将为观众带来家具生产设备、工业4.0物联网 平台的现场演示,以及覆盖木工行业各领域的研究项目与交流活动。”
“谁让你不买点儿吃的。”格鲁吉亚人说。
“一根烤肠5美元,明抢也没有这样的。”斯丁格的抗辩因为饥饿显得底气不足。
我们就要不要去路障外面吃饭展开讨论,结论是:填饱肚子要紧。
我们拖着冻得硬邦邦的一身肉无比笨拙地翻过警戒路障,这时我看到夜色下有千千万万人,有的两眼直盯舞台,虔诚地等待他们热爱的明星登台;有的在越发浸入肌骨的寒冷里跳着自己临时编排的极不协调的暖身操;有的或站或坐地抱在一起,该死的冷风反而让他们的心贴得更加紧密。人们就这么等着,死活不愿意离开。我们三个叛徒从朝圣的队伍里溜了出来,用几乎失灵的嗅觉去寻找面包和肉。
就在这时,一个面色冷峻的警察从街角的阴影里转出来,指着我们背后的人群说:“你们应该知道,出来就不能再进去了。”
3
于是,从早上10点开始到现在,中间的等待算是一笔勾销了。我们找到一条没有封闭的街道,顺着街边的饭馆挨家吃过去,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牙齿、舌尖和饱嗝发泄心里的沮丧。
路障以外那群因为迟到而不得接近广场的人里又添了三个倒霉蛋,他们游魂一样穿行在不宽的马路上,从纸杯散发出来的咖啡香里抱怨自己的努力白费。
接近夜里11点的时候我们总算在离广场两条街的布莱恩特公园找到落脚点。这一次我们终于抢占了有利地形,在一处栏杆的背后扎下阵脚。斯丁格说挺好,他还能看见楼顶上的水晶球。格鲁吉亚人说不赖,踮起脚就能看到球。我必须用手撑在斯丁格的肩膀上奋力一跃才能在那个瞬间看到远处那颗闪着亮光的球状物。
“两个女的打起来了,瘦高个儿给了矮胖子一耳光。现在矮胖子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准备反击。瘦高个儿是金发,可惜长得不好看。”我以前没发现格鲁吉亚人有当足球解说员的天赋。
人群开始骚动,大家不愿错过这样的热闹场面,甩开胳膊向前挤。一个家伙暗中给了格鲁吉亚人一肘子,两人恶狠狠地互相威胁,额头就快碰在一起。我横在他们中间,不断重复着“都冷静点”,然后看到格鲁吉亚人把手伸进了裤子口袋,那个家伙也叫骂得越来越响亮。
所幸那人被几个朋友拽走,都说他喝了些酒。我正要问格鲁吉亚人他是不是准备掏刀子,忽然感觉自己被人从背后搂住了。
“你没事吧?你们见到那种人应该躲远点儿。”一个女人轻声对我说。
我看到一张白皙的脸隐藏在深色外套的兜帽里,她低着头,眼睛被帽子遮住,高耸的鼻梁下,两片嘴唇闪着一点淡红色的光。这时候她搂住我的手放下去了。
我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周围的人群挤到了一边,最前面的一个家伙喊:“路障开了!”所有人都想翻过栏杆向广场进发,这时候离零点最多还有两分钟了。我们离栏杆不过5米远,却用了差不多15分钟才翻过去。我前面的人跨过栏杆时正正地踢在我的鼻梁上。泪水在眼前积聚的时候我抬头向天上看,漫天焰火把整个广场照得如同白昼。
4
我们三个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满街的人到处飞奔,他们开心得快要发疯,好像只有爬上帝国大厦才能平复他们狂喜的心。路口的警察满脸疲惫,警察的马也没有一丝精神,只剩下一身好毛皮,亮亮地映出时报广场上的光怪陆离。
“你们看到球落下了吗?”我问他俩。
“没有,你呢?”格鲁吉亚人问斯丁格。
“我看到了,不过已经停了。”斯丁格打着哈欠说。
快到地铁口时我停下来,问:“你们看到我身后的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了吗?”
“没注意。”他们齐声回答。
“她搂了我一下。”
斯丁格眉毛一挑,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谁信呀,我就站在你旁边也没看到,准是编的。”这是格鲁吉亚人的结论。
“你口袋里到底装没装刀子?”我问他。
他把口袋翻出来,耸了耸肩膀:“就是吓唬吓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