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还钱

（英）安东尼·伯克莱

一

杰拉尔很头疼，这个周六，他必须还上那笔一千块钱的欠款。可他手头只有25元，另外的975 元他不知道从哪里才能搞得到。

让他不明白的是，他怎么会欠库柏先生这一千块钱呢？但他的确欠了，因为库柏先生手中有一张一千块钱的借条。而且，上面的字的确是他写的。

仅仅是上周六去“夜莺俱乐部”吃了顿晚饭，庆祝自己的29岁生日，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之所以选择“夜莺俱乐部”，是因为他的老板经常提起它。杰拉尔是一个人去的，他实在没有钱，也请不起朋友。他在一家花圃工作，每个星期的薪水是80元，可每个月要汇60元给老家的母亲，所以他手头一直很桔据。

杰拉尔很愉快地在“夜莺俱乐部”用了餐，当俱乐部老板库柏先生走过来，同他聊天时，他受宠若惊。库柏先生说，因为他是在庆祝自己的生日，所以可以免单，而且，库柏先生还给了他一个小惊喜——他被带到了楼上库柏先生的私人休息室，那里有一些很有身份的人。

杰拉尔隐隐约约地记得，他走进一间充满烟雾的房子，里面一张张桌子边围满了人。有人递给他一大杯饮料，领他到一张桌子旁。

以后，他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第二天早晨，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公寓的床上，衣服没有脱，头痛得要死。钱包里的20元钱不见了。

然后，那天晚上，有两个人，布克和大卫来找他，他们拿出他写给库柏先生的借据，布克解释说：“朋友，你昨天晚上的运气很差。”

杰拉尔解释说，他手头没有一千块，但无论他怎么说，都没有用。

“库柏先生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还钱，也就是说，下个星期六，把钱准备好。”留着八字胡的布克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捅了捅杰拉尔的肚子。一脸横肉的大卫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那恶狠狠的眼神已经足够让杰拉尔感到害怕了。

现在已经是星期六晚上，或者更确切地说，已经到了星期天的凌晨了，那两个恶棍随时都会来。杰拉尔最佳的付款方式，就是先还25元，然后每周付10元，一直到还完债务为止。杰拉尔从没想过赖账，他只是觉得自己非常愚蠢，不该赌博。现在，他必须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二

他想煮一壶咖啡，等那俩人过来，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他刚插上电插头，门便开了，布克和大卫走了进来。

“喂，朋友，钱怎么样了？”布克问。

“瞧，布克先生，”杰拉尔说，“我们坐下来，喝点咖啡，也许我们能谈谈？”

布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是说你还没有弄到钱？”

杰拉尔把手伸进口袋说：“我这里有25元，我想，也许我们可以谈谈。”

“我想，”布克说，悠闲地戴上一只黑手套，“如果我们答应的话，库柏一定会非常生气的。”

“哦，不是说——”杰拉尔的话还没说完，就痛苦地呻吟起来——布克一拳打中了他的肚子上，他的身子弯了下来，但马上又直了起来，因为脸上又挨了一拳。

杰拉尔想举起双手保护自己，但他的两只手被大卫抓住了，最后，布克的拳头停下来时，杰拉尔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下个星期六交钱，否则要了你的命。”彻底昏迷之前，他只记得布克扔下了这句话。

杰拉尔在地板上躺了一个多小时，他的全身痛得不得了。最后，他挣扎着起身，走到浴室。他不敢看镜中的自己，就用冷水狠狠地冲洗滚烫的面颊。后来，他拿出冰块，敷在脸上，一直到脸部发麻。那个晚上，他就那么睡一会儿觉，敷一会儿伤，一直折腾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杰拉尔打电话给花圃老板，告诉他自己出了一点意外，一个星期不能上班。老板很同情安慰他，让他好好休息，这个工作最认真的员工老板一直很欣赏。

杰拉尔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这一整天，他想清楚了。他相信，在俱乐部的那个晚上，他肯定被人下了药，糊里糊涂地被推到赌场上，稀里糊涂地输了一大笔钱，现在，又稀里糊涂地被毒打，其实，是有人在给他设圈套。

杰拉尔觉得，自己有两种办法可以来复仇，第一个办法就是武力解决，他可以一个接一个地干掉那三个家伙，就他的体力而言，这是没问题的。不过，现在他并不想这么做。

第二个办法，就是用现金来计算这帮家伙给自己造成的损失。在“夜莺俱乐部”，他被抢去20元，因为挨打请假，他失去了一个星期的工资。还有其他一些损失。杰拉尔觉得，以暴制暴并不明智，拿到现金赔偿，倒不失一个好办法。

眼下的问题就是，怎样才能拿到赔偿金。首先，他必须获得库柏和他手下的消息。杰拉尔记得，他认识的一个朋友阿尔比似乎在那家俱乐部做过事。

晚上，他换了身整齐的衣服，刮了刮胡子，敷了一些有色的爽身粉，看上去红肿没那么明显了。阿尔比是个老酒徒，杰拉尔在酒吧找到他，提议到自家公寓安安静静地喝两杯时，阿尔比爽快地答应了。几乎不用引导，这个寂寞的老人就滔滔不绝地谈起了库柏，他说库柏是个卑鄙的小人，做了许多罪恶的勾当。

从阿尔比的嘴里，杰拉尔得知，库柏除了“夜莺俱乐部”外，还有许多企业，包括餐厅、赌场和一些低级场合。他还得知，布克和大卫的工作是每星期六到各赌场去收钱，他们通常是开着库柏的黑色高级轿车去的。库柏对谁也不信任，布克和大卫每次总是一起去收钱，这样就可以互相监视对方。他们有一定的工作时间，每一个赌场经理都接到命令，如果两人没有按时来收钱，就得立刻通知库柏。他们收钱的最后一站是“黑豹餐厅”，从那里他们直接回“夜莺俱乐部”，把装着钱的黑皮包交给库柏，然后再去找那些欠库柏钱的倒霉蛋。

有一件事杰拉尔认为非常有价值，那就是，警察局有一位叫狄克的警官，非常痛恨库柏，只是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阿尔比走后，杰拉尔坐在厨房桌边，久久地沉思。

最后，他拿出一张纸和一支铅笔，写道：第一步，同时在下面划了一条线。又考虑了一会儿后，他写下一个短短的摘要。等他把各项步骤写完后，天已经亮了。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然后又沉思起来。endprint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走到水池旁的柜子边，翻了一阵，找到一根大约一英尺的管子和一块铅。他用榔头把铅打成圆筒型，再塞进管子。他试了试它的重量和平衡，然后，把另一端把手用胶布缠了起来。

三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六半夜前，杰拉尔守在了“黑豹餐厅”正对面一家旧货店门前的阴影处。不久，一辆豪华轿车开到餐厅跟前，布克和大卫从车上下来，大卫手里拎着一个黑皮包，两人一起走进昏暗的餐厅。

杰拉尔向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人，便冲过街，跳进黑色轿车，躺到后座的踏脚处，紧贴着前座的靠背。第一步！

不久，布克和大卫从餐厅出来，钻进汽车，布克发动了汽车。

大卫打了个哈欠：“我们回到库柏那里去吧，然后，我们得去拜访杰拉尔那个傻瓜了。你想他会有钱吗？”

布克哼了一声说：“像他那种笨蛋，到哪儿去弄一千块？也许我今晚应该干掉他才省心。”

“好吧，”大卫很随意地说，“不过，那小子挺有力气的。”

杰拉尔轻轻坐起来，手中紧握着管子。大卫又打了个哈欠，凝视着窗外。杰拉尔猛地举起管子，狠狠地打在了大卫的后脑勺上，大卫倒在汽车门边，血顺着他的脖子流了出来。第二步！

布克吓了一跳，右手伸进夹克，但杰拉尔的管子已经顶到他右边的太阳穴，他马上僵住了。杰拉尔用戴手套的手从布克腋下掏出一把手枪，然后从大卫那里掏出一把同样的手枪。

“你逃不了的！”布克说，他想扭过头来是看谁胆子这么大。但是，杰拉尔用管子一顶他，他就不敢动了。

“开到旧沼泽路上去。”杰拉尔压着嗓子命令道。

旧沼泽路是一条已经被废弃不用的旧路，几乎很少有汽车在那里行驶。

在旧沼泽路行驶了两公里后，杰拉尔命令布克刹车，然后把布克的头向左边一扳，说：“朝那边看。”

随即，杰拉尔一手顶着布克的脑袋，一手打开车门，毫不客气地把大卫踹到车下，然后他从前座的黑皮包里，掏出一把钞票，扔到了大卫身边。第三步！

又向前开了两公里后，杰拉尔又命令布克停车。布克停下车，开口说：“朋友，我一直在想——”话还没说完，杰拉尔一管下去，打昏了他。杰拉尔把布克拖到路边，从他口袋里掏出那张自己写的借据。第四步！

杰拉尔飞速开回城里，把库柏的车停在了他自己的车后面，他的车停在离“黑豹餐厅”两条街的路边。他把黑色皮包里的东西塞进自己的旧衣箱里，然后，开着自己的车离开了。

四

杰拉尔在回公寓的途中做了三次短暂的停留。在离“黑豹餐厅”半公里的地方，他把黑皮包扔进垃圾箱内。

他的第二次停留是在一个公共电话亭，他拨通了“夜莺俱乐部”电话，捏着嗓子说：“给我找库柏。”

库柏马上接电话说：“布克吗？出什么事了？”

“我不是布克，布克和大卫今晚拿了你的钱跑了。”

“你疯了！”库柏怒气冲冲地说，“他们不敢，我会把他们全都搞死的——喂，你是谁？”

“他们迟到了，对不对？”

“可能汽车出问题了，你是谁？”

“汽车没出问题，也许你会在旧沼泽路上找到他们，他们就是顺着那条路跑的。”

“听我说，你——”

杰拉尔挂断电话。第五步！

杰拉尔又开了一公里，然后停在另一个公共电话亭。他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对总机说：“请找狄克警官，有急事。”

过了片刻，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我是狄克警官。”

“狄克警官，我有布克和大卫的情报。”

“什么？你是谁？”

“他们今晚拿了库柏的钱跑了。库柏发现了，开始追他们，他们在旧沼泽路上。”

“等等！等等！”

杰拉尔挂断电话。第六步！

杰拉尔回到公寓，没有遇见任何人，他把皮箱塞到床下，脱掉衣服，上床睡觉。他一觉睡到上午8 点。刮胡子的时候脸仍然很疼，但是，他勉强刮好，同时煮好了咖啡。他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出去买了一份报纸。

大大的标题和库柏的照片占据了头版头条：“夜总会老板，行凶时被捕，检察官要求判死刑。”

还有很多报道，但是，杰拉尔只是简单地浏览了一下。情况好像是这样的：狄克警官和他的部下先遇到大卫弹痕累累的尸体，然后在过去一点的地方，看到库柏正在冲布克开枪，一边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布克是“骗子”。警察抓住库柏，他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布克在送医院的途中死去。警方相信，从那个神秘的电话及失踪的钱来判断，还有一位第三者，但是，他究竟是谁，却无法查到，因为库柏的敌人太多了。

杰拉尔把报纸扔到一边，库柏的事他已经不再关心了，现在他关心的是，他有权要皮箱里的多少钱。对那笔钱，他并不贪心，他只想得到他应得的那份。

他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坐了下来。

首先是在“夜莺俱乐部”被抢去的20元。那晚，他本来准备赢钱的，结果却被库柏骗了。如果是公平赔钱的话，他不可能输掉一千块，那么他能赢一千块吗？碰碰运气吧。他拿出一枚硬币，扔在空中，喊道：“正面！”硬币落在桌子上，果然是正面，于是他在20元下面加了一千块。

现在，算算他的皮肉之苦。他记得法院最近审判了一个案子，一位妇女断了一根手指，得到五千块的赔偿，另加五千块补偿她的精神损失。当然，他没有被打断手指，可是也一样是肉体受伤啊。为了公平起见，他写下了一万块。

大卫和布克辱骂他，这有损他的人格，杰拉尔知道，在法庭上，这类损伤人格的赔偿，数目都很大。但是，他还是要公平，因此，他在大卫和布克的每句话下面，各加了五千块的赔偿。

杰拉尔相信，如果库柏欠他的这笔钱由追债公司出面要的话，人家一定会要两千块钱的追债费的。现在他自己出面要了，等于自己当了自己的追债人，那么，这笔追债费也应该归自己所有了。于是他又加上了两千块。

他一个星期没有工作，损失了80元，这自然是要赔偿的，他加上了这笔钱。但是，他花费在这件事上的时间也是很多的，至少有25个小时，如果按一小时4 元计算的话，那就应该赔偿他100 元。

当然，阿尔比在这件事上帮了他的忙，应该分给他一笔钱。杰拉尔决定给他一千块，当然，怎么个给法，还要仔细考虑，否则他可能全赌光了。

想起阿尔比，他又想起他请的那两瓶威士忌，这笔钱也应该加进去。

布克和大卫闯进他的房间，这属于私间民宅，每次就赔500 元吧，这就又增加了一千块。

他使劲想，再也想不出什么名目了，于是他开始仔细地把那一长排数字加起来，总计25207 元，包括给阿尔比的1000元。这就是全部的赔偿数目。

杰拉尔从床下拖出皮箱，小心地把钱分类，各种钞票一堆堆的，放了满满一餐桌。他细心地数着，仔细地核对。

他盯着最后的答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准备再花一天时间来考虑。因为，库柏仍然还欠他11元2 角5 分——第七步还没完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