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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幻觉叫征服

2014-01-13玛雅绿

读者·原创版 2014年5期
关键词:加拉格桑朝圣

文 _ 玛雅绿

有一种幻觉叫征服

文 _ 玛雅绿

穿行峡谷

2012年7月,我和男友一起去了西藏林芝。我们直奔派镇,因为那里不仅有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还是去墨脱之前的最后一处物资补给地。

在客栈,我们不断地听老板娘聊加拉朝圣之旅,渐渐地竟然生了好奇心,有了一探究竟的念头。毕竟,雨季去墨脱有点难为我们了,选择安全系数稍高一点的路线可能更靠谱。

我们的选择是加拉朝圣小环线,从派镇出发,途经达林、赤白、加拉阎罗宫瀑布,然后过渡口,到直白村,回到派镇,全程历时两天一夜。

同行者还有一位新认识的驴友大刘哥,他显然比我们更有野外徒步的经验。

身后壮阔的雅鲁藏布江和越甩越远的派镇让我们有了最初的成就感,达林村之前的森林、田野、村庄宁静美好,而正在收割的青稞田里的农妇远远看去像油画中的人物一般。在村长家里,我们见到了向导—19岁的藏族小伙儿格桑,他是村长的儿子,长得很帅。吃了饭补充了体力,格桑带着他的狗和我们一起出发了。

路越走越窄,越来越险,我们不得不用登山杖拨开树枝和杂草来开辟前进的路;陡坡越来越多,保持身体的平衡越来越重要,因为脚边就是雅鲁藏布江。地形越来越复杂,之前一直领先的大刘哥明显不太适应山地穿行,每跨过一个横在绝壁小道上的障碍物都很艰难,他落到了队伍的最后,而领头的是如履平地的格桑和他的那只狗。

天马上要黑了,已经看不清脚下的江水和远处的山,温度也下降得越来越快,我已经在手脚并用,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别掉队。在户外,不掉队就是给队友最大的支持。

潜意识里,我们已经想早点结束这次旅行了,但骑虎难下,唯有继续。前进的动力是我们都想征服这条大峡谷,回去之后给自己的征程添一项纪录。

天黑了,我们到了只有3户人家的赤白村。在寄宿人家买的火腿肠已过期,条件的简陋和旅途的艰苦我们都能平心静气地接受,但桌上的一个长方形奖牌却让人不安起来。那是一个刻着表彰某人参与搜救大峡谷遇难人员字样的奖牌,日期是2012年4月。

时间才过去不到100天,我问格桑是怎么回事,他说:“当时,两名专业户外人士带了四五个向导想徒步穿越大峡谷,但在出发后的第八天遇到雪崩,出意外了。”

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总长约500公里,迄今为止,尚无人能够完整穿越。

格桑说完,我们沉默了数秒,不得不关心起第二天的天气,因为一旦下雨,山洪暴发,有些必经之路就无法通过了,只能原路返回。

征服不过是种幻觉

凌晨6点,格桑接到电话,他的爸爸不同意格桑继续带队,因为在雨季,加拉阎罗宫瀑布会因为水量暴增而无法通行,而返程途中又随时可能会遭遇泥石流。

格桑问我们怎么办,他说不管我们决定返回还是前进,他都会做我们的向导,答应别人的事得做到。

执意前行意味着将自己和他人置于危险境地,但如果原路返回,我们又很不甘心。这时候又下起了雨,我们决定等等,如果雨停了,我们就继续前进,如果不停就只能原路返回。

幸运的是,雨很快就停了。当时,我们的不甘心和侥幸心理已经超过了对未知的恐惧。

地貌越来越原始,我们穿过了有野马出没的森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地上的落叶又湿又滑,随时有可能滑倒。无人区有点像哥特童话中的世界,断木腐树到处都是,除了我们的脚步,一切寂静无声,格桑说每次走到这片森林他都会害怕。

双腿已然麻木,汗流浃背却不能脱下衣服,因为大峡谷里很阴冷。格桑时不时与我们聊聊天,说爸爸之所以不同意他带我们徒步,是因为他唯一的姐姐有一年掉进雅鲁藏布江没了,他是趁爸爸不在家接的这个活儿;他的家人每年有两个月会上山挖虫草,挖四五斤卖十几万……

我们越听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格桑还只是个孩子,我们花了600元雇他,他要冒生命危险参与我们的旅行,而他其实根本没那么在意钱,他只是没事做,但他是他爸爸唯一的儿子。他觉得自己就像玩儿一样,不过就是帮助几个无知的人去体验一遭自己走了很多次也不觉得多有意思的路,却不知道万一发生意外会多么划不来……

对于我们来说,这次徒步穿行是征服和挑战,可是对于同行的他来说,不过就是再看一次那些熟悉的山和水,他只是想偷偷攒点钱,买辆最新款的摩托车给朋友看。

那些因雪崩而丧生的向导,他们更没有什么征服大自然的野心,有没有人完整穿越大峡谷无关紧要,要紧的是给自己的家通上电,孩子能上城里的好学校,多赚点钱改善生活。他们想要的现代化的生活是我们习惯到不以为然的,就像我们想要得到的徒步穿越的刺激,其实对他们而言早已习惯到不以为然。我们都梦想着征服自己没有的东西,而征服,说到底不过就是自我的幻觉。

山川从未因你改变

越往前走,心里越不安。

眼前就是那条著名的加拉阎罗宫瀑布,激流飞落,河水上涨了很多,雨季之前搭建的木桥已经被冲毁。格桑也并无把握能让大家安全通过,说万一被冲下去,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河面虽然不宽,但几步之外就是瀑布,水流湍急,而河里的乱石长了青苔,异常湿滑。这个时候,大刘哥分享给我们一条重要的经验: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棉袜脱掉套在鞋子上,可以增加摩擦力,防止滑倒,这样就不会被冲下瀑布。

好在大家最后都安全上岸了,格桑说,过了这条河,我们的旅途就成功了大半。而在那个时刻,谁还关心成功,安全上岸比什么都重要,我们都能好好地活着回到自己的亲人面前比什么都重要。

徒步鞋已经浸水,起泡的脚趾有化脓的倾向,再穿湿的鞋子会更严重,但只能贴上创可贴,再包两层卫生纸继续前进。待我们狼狈跋涉到了加拉渡口,格桑问我们还要不要去朝圣,已经不远了,我们都摇头。

这一路我都在想,这是我第一次在大峡谷中徒步,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我热爱自然,但我更珍惜生命,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你以为登上珠穆朗玛峰就是征服,你以为穿越了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就是征服,可是对于它们,你我都不过是个过客。山川、瀑布、河流一直都在那里,它们从未因为你而改变过什么,你却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你说到底是谁征服了谁?

回派镇的路上,我们看到了被泥石流冲垮的路基,也看到了江对岸我们的徒步路线,那里只是一片接一片的绿,你无法看到那片绿之下有什么,但我们竟然在那里走了两天,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有种幻觉叫征服,而幻灭的时候才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如今,这段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模糊,但格桑和他那只叫“小狗”的狗,以及那条随时可能会夺去我们生命的瀑布,却被我永远地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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