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剑雄：我是政协委员，我愿当“大炮”

◤没有激烈的批评，连小小的进步可能都没有，但没有理性的调和和争取，进步也难以取得。

葛剑雄

这些年常有人给政协委员贴上“花瓶”的标签，之所以给外界造成这样一个印象，双方都有责任。首先，统战部门、政协领导，地方上往往你投多少资，就给你个政协委员、常委，这是违背政协章程的。在一些地方，政协委员变成了一项政治荣誉。

另外，政协委员本身也有问题，你既然接受了当政协委员，你就要遵守政协章程，如果做不到，你来做什么？我曾经提过，选举政协委员的过程中缺少一个手续：让政协委员对着宪法宣誓，如果做不到就请你走人。

有些媒体把我称为“大炮”，其实政协委员里的“大炮”很多，我肯定不是说得最多最激烈的那一个。为什么有些委员的话，媒体不报、不敢报？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话出了边界。

政协委员说话一要在宪法范围内，二不能违背政协章程。只要在边界里边，哪怕再尖锐都可以，但出了边界就麻烦了。

这些年政协很流行一句话：“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我不太赞成。说了总不会白说，说了至少在听到的人中间会起作用。如果你说的是对的，是事实，媒体还会传播。有的政策最后能落实就是大家长期坚持说的结果。

提案跟发言一样，也要掌握好边界。我的提案主要集中在制度建设和方法论这两个方面，可操作性比较强。我一直讲提案应该是一些不大不小的问题。太大的，党代会人代会难道不要解决吗？太小的，没有必要提到全国性大会上，比如说地方上的事。

为什么这些年“雷人”的提案很多，我想这些人目的也是好的，就是有的不切实际。政协委员一方面要跟媒体互动，另一方面也要把握好原则。我从来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安全，我自己也是理直气壮的。

有人说你又是批评教育部，又是批评政协，会不会有领导私下跟你打招呼让你口下留情？从来没有。反而他们对我的提案很推崇。比如有关教育均衡发展的提案就被推选为上一届优秀提案。

不能说每个提案都能得到解决，但多数提案都对最后结果有促进作用。教育部后来把教育均衡写进它的发展规划、三中全会60条中提到教育均衡，这都很能说明问题。

政协顾名思义是政治协商，协商就意味着有一方要妥协。比如说有些提案如果根据我的理念和实际需要，可以提的更大胆一点，但我一般提的都是中肯的意见，这本身就是妥协的结果。

我记得有次讨论公务员待遇，有人提“高薪养廉”，一位领导人觉得高薪养廉的“高”字，老百姓接受不了。我就说，能不能改一改，提“足薪养廉”怎么样？所以妥协不是在原则上让步，而是把目标分几部分，一步步去做。为了做到，有时候有必要做一点妥协，政治就是这样，不能说协商的结果是我寸步不让。一些大的事件现在回头看看，如果多做些让步的话，就不至于出现那种结果。

现在整个社会对改革都有一点焦虑的情绪，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从效果来看，哪怕推动前进一小步，改良也都有好处的。当然社会也应该允许一些人比较激烈的批评。这其实是相辅相成的，没有激烈的批评，连小小的进步可能都没有，但没有理性的调和和争取，进步也难以取得。

政府应该有这个雅量，经得起激烈的批评，有人站在反面的角度，往往能够发现一些你平时发现不了的，或者发现也不便讲的问题。

要从根本上重塑公众对政协的信心，必须推行政协委员或者常委专职化，以及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轮值制度。

另一方面，媒体应该起到积极的作用，这些年媒体对政协委员的花絮报道太多了，反而对人家的真知灼见不理不睬。但是更主要的还是政协本身发挥政协章程所规定的作用，政协委员要认真履职。

（南方周末记者刘俊、南方周末实习生刘悠翔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