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岁月(三首)
2013-12-29殷常青
秋风瑟
秋风昼夜咳嗽,草木苟且残生,流水拍打凌乱的琴键,
再过一刻,生活中的逻辑学,修辞学将被抖落出
来——
那些庞大的词语队伍,将被驱赶着经过午夜,
它们步履踉跄,浑身叮当作响,如银饰慌忙滚落。
街对面的工地上,搅拌机飞转,挖掘机嘶叫,
飞扬的沙尘不断塞进空旷的天空和缭绕的青烟中。
再过一刻,你将会看到有人离开,在树下交还骨肉,
如散场后正被小心地收入琴盒的一件乐器。
连绵的群山像一群刚践踏过畜栏的气喘吁吁的野马,
一群羊散布在洼地啃噬着草根,看上去像走漏的
消息。
秋风瑟,一场原始的革命,众多的生命在痛,
散沙飞逝,乱作一团,之后将露出岁月的脊梁。
秋风瑟,小小的蚂蚁,牙齿闪着寒光,
大雁断了天空,钻入泥土的虫子,将断了家谱。
还有一些细小中不停尖叫的翅膀,将落荒而逃,
草丛和腐叶的深处,将留下它们未寒的尸骨。
再过一刻,你还将摸到一场久远的大雪,
那可能就是一些旧时日的碎屑,你挥之不去。
在深夜的海边
我把窗关上,把风,星宿和明月关在外面,
在夜色里,它们都是美人,心思柔软。
我把大海关在外面,把鲜美的热血关在外面,
它们总是不停,发出在凌晨惊醒我的声音。
我把前世的哀怨关在外面,在深夜的海边,
别让它的繁密挂住我,别让它的细小缠绕我。
我把内心的苍茫关在外面,把像纸一样薄的时间,
关在外面,趁着夜色,把酒倒满,把话说完。
我把秋天的白菊花,那一波一波的浪花关在外面,
关在外面的还有暧昧的气息,连绵不绝地闪动。
我把航标灯,渔火和黑黝黝的礁石关在外面,
让它们在深夜的大海上长出风声和翅膀。
我把玩具、马匹,猎猎的红旗关在外面,
我将向它们学习欢娱,在阴影中来去的忍术。
我把渤海湾黄骅港的鱼虾们关在外面,
我相信美好的早餐:饕餮,佐以烧酒和姜蒜。
我把深夜的大海关在外面,那是庞大的水军,
终日在美好的村寨打劫、闲荡,荒废时日。
雪越下越大
一只昆虫抱紧另一只昆虫,不是因为爱,
越下越大的雪,需要它们长久地抱着。
雪从五台山,也可能是从终南山开始下起,
像一个练习书法的隐士,字迹越来越潦草。
那些飞翔的鸟儿,紧紧地抓住村庄的树枝,
它们将在越来越大的雪中,慢慢长出新羽毛——
一重又一重,整个世界都将张开翅膀,
都在摇曳着练习着滑翔,出发地终将——
成为旷阔。一间村舍,一座城市,一条道路,
在孩童的叫喊之中渐渐消匿,越来越远——
像时间中远去的暗香。雪越下越大,
它走进黎明,走进黄昏,篱边的寂寞越来越深——
生活之灰缓缓隐没、沦陷。十万雪花被风卷起,
搬运,十万雪花落地,一个冬日磅礴,凉透。
雪越下越大,它过河,过平原,随即上山,
像一群光阴的绵羊,埋头跋涉它们未知的命运。
雪越下越大,闪着薄如丝绸的声音,像千年的雪,
落下来,却显得那么淡然,仿佛微小的风吹草动。
(选自《绿风》201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