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这几天，猴精巴怪的老抠总是盯着街对面发呆，那栋门市房正在装修前脸、收拾厅堂，看样子是要风风光光大干一场。眼下自家门庭冷落、效益不好，这节骨眼上又冒出来个开新店唱对台戏的，真叫人揪心上火。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吃错了药，非要下凡搅局跟自己过不去，你说老抠能不犯愁吗？

可犯愁不能当钱花，生气不能当饭吃，日子还得过，生计还得混。老抠往大门口贴了张告示，想招个伶俐勤快的女服务员，结果却招来个傻了吧唧的村妞。村妞叫豆包，人又矬又胖，还真像个发面豆包，走起路来猴急带着风，一说话满嘴粗粮山菜味，一看就是个土里土气的傻帽。

城南岭岗上有个村庄，大姑娘小媳妇都干净利落、勤快能干，豆包也是从那儿来的，可浑身一点灵气劲儿都没有。盯着浑身冒傻气的豆包，老抠满脸坏笑地往桌上放了一摞纸：“瞪圆眼睛看准了，这是咱饭店的工作制度，也叫‘扣钱条例’，愿意留人就条条照办，咱可不讲一毛钱客气，遵章行事。”

豆包拿起条文看了一遍，眨眨眼说：“没二话，寇老板是东家，你的命令就是圣旨。”在旁边看热闹的服务员都伸舌头、挤眼睛，大华压低嗓门嘀咕：“天哪！又送上门一个白帮忙的倒霉蛋。”

别看老抠轻易不发火，见面还带三分笑，可照章扣钱从来不心慈手软，慢刀子削肉片放血不断。开店三年有余，没一个员工能从他腰包里多掏走一分钱，糊弄跑了旧的忽悠来了新的，一个月换一次人手是家常便饭。上个月的俏媳妇手脚麻利干活痛快，老抠竖着牛眼鸡蛋里挑骨头，愣是从她择洗的成堆韭菜里揪出了针大的枯叶，还在刷净的盆沿上发现了针尖大的污点，七折八扣卡光了当月工钱，逼得人家哭天抹泪挪了窝儿。还有大上个月的胖娘儿们，撂下抹布拿笤帚，里外打转不偷闲，就是干活有点毛躁。老抠专朝她的软肋下锥子，刷碗碰掉一块小碴都能查出来，拍苍蝇在墙上留下污点也不放过。月底一结账竟是“负收入”，气得憨大婶摔耙子不伺候了，骂骂咧咧跨出了门槛儿。

饭店的活计拴人熬钟点儿，从开门迎客到半夜打烊，任何人不准上街买东西。早晨饭口一过，豆包就鼓动大家出去逛商店，别人都怕犯章程死活不敢出门，可她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谁想买什么别不好意思，我给你们顺手捎回来，少几个不伤筋不动骨的小钱饿不死人。六个人买货一个人扛事儿，太划算了。”

豆包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大华缩着脖子憋不住乐：“跟着窜山的傻狍子沾光，幸福死了。”

过了一个钟头，豆包拎着大包小裹回来了，正撞上老抠在门口餐桌上喝小酒。老抠用筷子敲了敲酒瓶：“啥也别说了，擅自脱离岗位，旷工时间超长，该怎么处治你心里有数。”

豆包整理着买回来的东西满不在乎地回话：“我是雇工，你是上司，你怎么发落我怎么接受，多大点事儿！”一边说着，一边从皮兜里掏出一瓶臭豆腐，抓起筷子挑出一块就往老抠嘴里塞：“老头儿们都说，臭豆腐下酒，越喝越富有。这么香的酒不配好菜肴多没劲，来来来！”

老抠最讨厌臭豆腐那股刺鼻子的味儿，吓得撇下酒菜拔腿就跑。豆包一个劲儿“讨好”穷追不舍，撵得他捂着鼻子满屋乱窜，一头扎进卫生间不敢露面了，笑得服务员们弯着腰抹眼泪。

豆包把买回来的东西分到每个人手里，还买了糖果零食跟大家聚堆儿闲聊。大华是前堂的头头儿，人缘好，说话灵，打扮得靓丽时髦，豆包悄悄送了她一包礼物，全是上档次的化妆品。大华搂着她脖子跳高：“乡下人就是厚道好交，你这股傻劲还挺招人喜欢！往后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有啥事千万别见外。”她还嘱咐豆包时刻当心，姓寇的有三个损招：抠盘子底儿，摸桌子腿儿，时不时对嘴儿。

豆包跺着脚火了：“臭无赖还敢调戏妇女？招惹小姑奶奶试试，我一巴掌抽烂他嘴巴！”

大华抿嘴直乐：“听拧了，我说的不是那个，是……”还没等大华唠叨完，老抠就出手找别扭了。他把几只菜盘一字排开亮在桌上：“瞧瞧你干的漂亮活儿，工作态度不和经济收益挂钩的话，早就黄摊了。闲着没事练练基本功，吃饱了撑的出老子洋相，不老实听话没你们好果子吃。”

豆包挠着头皮傻眼了，刷餐具时还真没留意盘子底。老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满肚子都是鬼点子，这号脑袋能得人心发大财才见鬼呢！

正闷头愣神儿，老抠又出招了，从塑料盒里拽出几张餐巾纸，撅腚哈腰磨蹭桌子腿。折腾一通龇牙笑了笑，把记录本塞给豆包：“仔细过过目吧，抽查了三十条，有二十四条沾灰带土，大厅里连桌子带椅子六百条腿，推算下来有四百八十条脏兮兮的。咱管制宽松讲究人性化，一条腿不卫生才扣一毛钱，不过分吧？你自己静心算算细账，扣不起就规规矩矩的，别像旋风似的飘来闪去。”

豆包凝神一算计冒出一头冷汗。天哪！一眨眼四十八元钱没了。这个鬼迷心窍的抠门儿，把心计都用在经营管理上多出彩，何苦沦落到死不成活不起的地步！

饭店里还有条铁规矩，在班上不准打电话，打出去接进来都和劳动报酬发生关系。晌午大帮顾客散去，女服务员围桌开工作餐，边吃饭边侃地谈天。一聊起手机这个话题，豆包立马瞪起了眼珠子：“他也太没人情味了，谁没个特殊情况大事小情？家里着火了，邻居打上门了，爹妈得急病住院了，出了这些乱子不通通气，多误事多闹心啊！”

大华咬着牙叹了口长气：“唉，刀把子攥在老板手里，咱就像案板上的肉，任凭人家切成丝剁成块。”

豆包又拍着前胸大大咧咧打包票：“从今往后，谁有事甭客套，随时随地跟我打招呼，用我的手机。别算不开细账，打六次电话才扣一份，咱们不亏呀。”同事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也没吭气，心里都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时，豆包家里托人捎来一口袋东西和两盆芦荟。豆包把吃的摊开让大伙分享，有啃青玉米棒的，有吃甜瓜的，还有嗑瓜子的。她又把几种草药分了，都是些女孩子调理身子的宝贝。

芦荟是养颜护肤的上品，大华捧着花盆舍不得放下，豆包又送给她一包顶花带刺的黄瓜：“这可不是爽口解馋的，是切了片放脸上美容的。我要长那么俊俏，一天往脸蛋上贴一筐鲜瓜片。”大华拉着豆包的手摇来晃去：“啥也不说了。小妮子半点都不傻，把妹妹当傻子才叫犯傻呢。你心眼好疼爱人，处世实在办事敞亮，从今往后咱就是知心铁姐妹。有用到我们的时候，动动嘴挥挥手百分百管用，绝不让你耍单帮掉链子。”

众姐妹也感激豆包，纷纷逗她开心高兴，还拉钩约定，每逢过节放假就去她家做客，上山旅游换换心情。

大华递给豆包一把泡泡糖：“有空就磨磨牙嚼嚼它，清清浊气去去杂味。”还没来得及吃，老抠就贼一样溜了过来，翘鼻子撅嘴就要“亲吻”。豆包扬手把他推了个趔趄：“你认错人了，找地方凉快去！”

做梦都没想到，老抠忍着乐甩下了脸子：“记住了，测到口臭一次，败坏店风影响顾客食欲，扣款十元半点不委屈。”豆包从没遇到过这种场面，晕头转向没了主意，大华嘲笑着打哈哈：“寇老板，检查工作阳光点，别阴阳怪气鬼鬼祟祟的。”

事也赶巧，老抠刚溜达过来，豆包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撇着嘴瞄了一眼，大大方方接听了：“三姨夫啊，我们这儿制度严太正规，死水养不了大活鱼。对面有家馆子要开业，你先去踩踩点琢磨琢磨，凭你‘灶王爷’的名气，到哪儿都叫得响吃得开。好了，不说了，你看就这几句话，我一上午的辛苦钱让西北风刮跑了。”

万万没想到，老抠在豆包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别呀！那‘灶王爷’可是一流名厨，好好劝劝把他鼓捣过来，那咱这买卖可就火了。”

豆包一个高蹦了起来：“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再磨叽一会儿我全天的工资就扣光了。想让人逗咳嗽办公事，又没命抠搜人家血汗钱，你自己敲铜锣捞实惠地划拉外快，诓傻子去装猴爬树招引过客，亏心不亏心啊？”

老抠被愣头愣脑的山妞噎得喘不过气来，一甩袖子撤了。大华朝他后背狠狠呸了一口：“这种黑心烂肝的财迷，就得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对付他！”

晚饭来了一桌惹不起的活祖宗，卫生局刘科长请客。这家伙操控大小饭店的卫生监督检查大权，每次光临都动手动脚耍埋汰，女服务员们讨厌透了。

老抠围着贵客打转献殷勤，催着女工们轮番陪酒。豆包越看越憋气，趁着大华挪窝蹭上了桌。刘科长打量着她，眉头皱起大疙瘩：“哟！从哪条山沟冒出个傻大妞？”豆包从兜里摸出个小红本拍到桌上：“刘大领导别怕跌面子，本姑娘也是厨师学校毕业的高才生，陪陪你老人家一点不掉价。”

刘科长仰起脸哈哈狂笑，也把一个小红本摔到酒桌上：“今天就让小愣头青开开眼，是本官这个厉害，还是你那个邪乎。”就在往外掏卫检证的时候，刘科长不小心把一个小塑料包带了出来。豆包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个东西抓起来，闪电般掖进衣兜。满桌人不晓得怎么回事，大眼瞪小眼瞄着豆包，刘科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豆包站起身拱了拱手：“科长还真不小看人，初次相逢就有见面礼。”

谁也没料到，刘科长竟恭恭敬敬给豆包敬了一杯酒。还一个劲儿夸奖：“好好好，小姑娘聪明机灵，是干餐饮业的好苗子，日后呼风唤雨前途无量。”

散席后，员工们把豆包团团围住，急三火四地追问收到了什么奇俏礼品，姓刘的那个大色狼为啥变成了乖巧猫？豆包朗朗笑着，把那包安全套亮了相。

大华咬牙切齿地说：“好好留着，这可是把柄，再欺负咱就捅他的娄子。”

豆包摇了摇头摆了摆手：“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咱下狠心推一把，他就成了敌手，咱宽厚点拉一把，他就变成帮手，何不笼络人心成全自己呢？也好不让他成了别有用心者的帮凶。”

一眨眼到了月末，老抠把豆包违反制度的大账端上台面，一算总数应该扣掉两千三百元，减除月工资还倒欠一千元钱。豆包从背包里点出十张大票，面带笑容地甩到吧台上，摆了摆手一摇三晃地扬长而去。

三天后，对门“窦包餐馆”挂匾开张，鞭炮声炸得老抠直激灵，一出来看屋里冷清无人，也跨过街面去看热闹。

新饭店大门口，豆包穿红披绿张罗迎客。大华成了前台领班，她手下那帮服务员都换上了艳丽的旗袍，成了窦老板扎根立业的顶梁柱，一个个光鲜照人春风满面。

老抠冒出一身冷汗，他这才明白，自己让不显山不露水的傻妮子给耍了。人家这一个月的窝囊饭没白吃，学到了全套经营办法，还挖走了熟悉业务的能手，交下了刘科长和一群朋友。常言道“别拿豆包不当干粮”，老抠这回算是明白了，这话道理还真不浅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