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知时光

五月，在一个南方小镇短暂停留，居住的客栈，是一家老式的四合院，青砖碧瓦，院子里有生长多年的合欢树，墙壁上，有缠绵的绿色藤蔓。极幽静安逸。

客栈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都爱笑，话不多。

正是南方的多雨时节，那日的雨落了整天，整个小镇一片潮湿，撑着伞出去走了走，回来，走进小小客房，嗅到空气中一缕淡淡的香。

不是花香，亦不是空气清新剂或某种人为酿造的气息，那种香，有一种古朴又家常的味道，不浓烈、不华丽甚至不够柔软，却让我有种久违的熟悉和亲切……微微合上双目感受片刻，对，幼年时祖母家的味道，那么，应该是——檀香。

张开眼睛四下寻找，果然，在窗台的一角，一个小小的简易墨绿色陶瓷香座上，正挑着一支燃了一半的檀香。

多年后，檀香还是传统的老样子，细长的棕色香体，表面略粗糙，燃烧时顶端有细细软软的烟雾缭绕，慢慢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余味久久不散。

记得曾经问祖母，檀香是做什么用的？

祖母想了想笑着回答，可以赶走心里的潮气。

那时年幼，并不真正懂得祖母在经历了漫长的世间光阴后，对生活的感触，只是记住了表层的意义，哦，檀香驱潮。

檀香倒真是驱潮，它缭绕的银白色烟雾，似乎可以让空气变得干燥起来。而那种香味，我多年后依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除了，家常。就像我们家中触手可及的任何一件物品，在光阴之后，都有了只属于我们熟悉的气息，家常的气息。

且檀香廉价，很少的钱就可以买到一大盒，所以祖母的檀香才可以燃烧很多年。我长大后，每次回去看她，她居住了多年的小屋里，也一直那样绵延不绝地散发着檀香的气息。

祖母活到86岁高龄，无疾而终。她去世时，檀香座里那支檀香，刚好也到了尽头——这一次，没有人再去续一支新的檀香。

之后，很少再嗅到檀香的味道，只在那一年失恋的时候，一个人四下游荡，游荡到老家祖母的旧居，在蒙了一层灰尘的旧箱子里，翻出了半把放置许久的檀香。

摸了摸，檀香依然干燥，找了火柴点燃，依然，可以散发出浅浅的香气。

在那个熟悉的味道里，一个人待了好久，慢慢平静下来。然后，无端想起祖母说过的话，檀香可以赶走心里的潮气。

才终于顿悟，檀香驱潮，原来，是驱逐了内心的潮湿。那么，在漫长的光阴里，作为女人的祖母，幼年失去父母，40岁失去丈夫，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在那个年代生存度日，生活是潮湿的吧？光阴是潮湿的吧？灵魂，也是潮湿的吧？

无以驱逐，所以点上一支廉价的檀香来烘干这艰难的人生，烘干一个弱小女子孤单的灵魂。

离开时，我带走了那半盒檀香，将它们仔细收藏。

之后，许久不再见檀香，它的粗糙和廉价，让现世的女子躲之唯恐不及吧？却不想在家乡的千里之外，这样一个古朴的南方小镇，却又嗅到檀香，又看见檀香里的时光。

此时听到那个相貌温和的妇人轻轻叩门，说，点了支檀香，可以驱潮，你不介意吧？

我兀自微笑，然后打开门，对她说，不，我喜欢。

编辑/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