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大计

将错就错

对比别人风光大婚的场面，我和陆大可的婚礼，更像一台仓促赶场的闹剧。

双方父母均未到场，各路来宾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片嘈杂中，还有人嫌剧情不够复杂，买一赠一来了个小高潮——交换结婚戒指时，一个孩子斜刺里冲出来，将一杯可乐遽然泼在我的脸上：“不要脸的狐狸精，你抢我爸爸，我和你没完……”

好吧，故事发展到这里，我可以坦白从宽了。

我和陆大可，原本双方各有家庭，种种机缘走到了一起，最终没能守住道德的底线，后来事情败露，各自被原配踢出门来。命运的大棒生生将原本无意天长地久的我们赶到一起，我们只能咬着牙将错就错。只是，这种不光彩的结合，众人眼中，永远是轻视和不值得祝福的。

好容易挨到所有过场都走完，我和陆大可灰头土脸地进了洞房。多喝了两三杯的他鞋都不脱直接躺到床上。床的一侧摆着没有关掉的手机，我信手拿过来，上面有他刚刚刷屏不久的微博，关于新婚的幸福，只有硕大的四个字：身心俱疲。

一地鸡毛的现实

新婚第二天，陆大可带我去公婆那里请安，到了那里才发现大门紧闭。陆大可低声下气求了半天，门内鸦雀无声，实在没办法，我们只能怏怏而归。

陆大可强打精神安慰我：没事，只要咱们好好表现，爸妈总有接受的那一天。

我提提嘴角想笑，眼圈却骤然泛红，好好表现？一想到公婆充满恨意的眼神，一想到他儿子兵兵嚣张的架势，我真是半点底气都没有。

一晃，结婚两个月了，虽然我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巧，公婆还是正眼都没给一个。其实，他们和陆大可前妻的关系很一般，但老头老太太观念传统，总觉得我和陆大可的结合太丢人。而且，再不待见前儿媳，他们也不愿意自己的大孙子跟着后妈生活。

我理解他们的心情，但自己也憋屈得很。想当初，如果不是陆大可一再示好，我这个有夫之妇也不会主动投怀送抱。更何况，为了和陆大可结婚，我的亲生儿子还扔给了前夫。

对于我的郁闷，陆大可没法应对，为了耳根清净，他索性不再强拉我去巴结公婆。

我乐得清闲自在，没多久，又觉得不是滋味。逢年过节，陆大可去公婆那里当孝子贤孙，我一个人清锅冷灶独守空房，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正无限纠结着，转机出现了——我怀孕了。陆大可的父母看在没出生的孩子面上，终于愿意和我一个桌上吃饭。但是，想象中的其乐融融的大团圆场面并没出现，对我充满恨意的兵兵，不是故意将汤洒到我身上，就是偷偷将我的手机扔到水盆里。

我忍无可忍，开始想方设法教训他。对此，公婆一黑面，陆大可则急赤白脸：你和一个孩子较什么真！

一家人的白眼中，我孤立无援欲哭无泪。那一刻，想起被前夫带走的可爱的儿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世上如果有后悔药卖，我就是倾家荡产也愿意赎回当初的平静和幸福。

可惜，人生没有回头路。

报应

磕磕碰碰挨过十个月，我和陆大可的女儿出生了。只以为一个新生命的降临可以给差强人意的生活带来拯救，谁想，一切都无济于事。

女儿出生后，婆婆只来照顾了一个月子就撒手不管了，我一个人又带孩子又做家务，实在分身乏术。刚开始，陆大可还算殷勤，不时帮着搭把手，可他到底当惯了甩手掌柜，没多久就没了耐心。有时候，女儿半夜哭闹，他嫌吵，干脆躲到客房去，扔下我一个人抱着孩子急火攻心。

尿布奶瓶乱飞的日子里，我蓬头垢面心情坏到了极点，一度甚至有了产后抑郁症的倾向。粗心的陆大可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他只是觉得我越来越古怪，稍微有点不如意就哭到歇斯底里。

渐渐地，陆大可越来越不愿意回家了。

等我发觉苗头不对时，问题已经发生了。

陆大可再次出轨。

对方是个怎样的女人我不知道，但那些相似的桥段，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试探、勾引，欲扬还抑、半推半就、顺水推舟。当初我和陆大可就是如此。如今，我变身肥婆为他生儿育女，他却一身潇洒再次行走在诱惑与被诱惑的边缘。

残酷的事实让人情何以堪。

争吵、打闹，曾经上演在陆大可和前妻之间的戏码，报应一样重现在我们之间。多少次，以泪洗面的绝望中，我都想一走了之，可看看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女儿，再想想已经被我丢弃在路上的孤零零无所怙恃的儿子，满满的勇气忽然就馁了。

留给儿子的悲剧已足够我愧疚半生，难道，我还要再亲手炮制另一场悲剧给女儿？

唯独缺了他的全家福

我不想在一场无望的婚姻中卑躬屈膝丧失尊严，但也不愿意因为意气用事就仓促地给这场不那么美好的结合判下死刑。毕竟，我们的过往，我们的年龄，还有我们的现状，都经不得一再的折腾。

仔细回顾婚后的生活，陆大可和我虽是将错就错走到一起，但初始的我们，对未来，还都有着美好的愿景和希望。否则，他也不会一再期盼着我怀孕。

如果必须追究他的过错，浪子的花心是其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是我在女儿出生后疏忽了他的感受。当然，和公婆关系的疏离以及对兵兵的冷漠，也是陆大可对这个家丧失责任和留恋的原因之一。

而要挽留一个在出轨路上越走越远的男人，仅靠争吵和打闹，显然于事无补。

和众多正室智斗小三的选择不同，我将全部努力，都放在陆大可的身上。

女儿马上就要一周岁了，我们还没有拍过全家福。陆大可没时间，我就喊上公婆和兵兵去了影楼。虽然他们三个表现得都很牵强，但我还是尽力对着镜头微笑。

之后，我给陆大可字斟句酌地写了一封信，并附上那张唯独缺少了他的照片。

信中，我含泪回顾了当初的错误，以及给那些无辜亲人带来的伤害。没有指责，没有质问，也没有抱怨和愤怒，我只是请他，认认真真对视儿子和女儿那纯真的眼睛，并扪心自问，是否还要将继续的伤害累加到他们幼小的心灵上。除此之外，我还请他，看一眼父母的皱纹和白发，再拍着良心自问，是否还要让他们在风烛残年再伤心一回。

那封信，就摆在客厅的茶几上，午夜归来的陆大可，一眼便看到了它。

之后，透过门缝，我看到，大滴的热泪从他脸上滚落下来。

救赎

那场背叛，我和陆大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冷处理。

没有过多解释，也没有很煽情的悔悟，他只是，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早了。我克制着自己不去偷窥他的手机和电脑，而是将更多时间，用在自我情绪的调整上。

拍过全家福不久，我借口家里新贴的壁纸有辐射，带着女儿搬到了公婆家里。

我知道，他们对我依然是不欢迎的，但为了亲孙女，他们再不喜欢也都答应下来。

一家人朝夕相处在一起，原有的隔阂不会那么快就消失，尤其是兵兵的仇视。不过，他总归是个孩子，再怎么胡闹，也都是一个孩子的恶作剧。出来进去横冲直撞没礼貌，饭桌上恨不得将我的碗筷丢到一边去，所有这些当初让人怒不可遏的行为，现在我都完全容忍了。

我第一次尝试着站到孩子的立场上来反观自己，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我的介入摧毁了他原有的幸福。有了这份愧疚，再来看兵兵，无形中就有了一种补偿和抱歉。

所有这些，公婆一一看在眼里。当兵兵第N次挑衅时，婆婆开口了：你再这样奶奶要生气了。

我轻轻拉一下婆婆的衣袖：随孩子闹去吧，再怎么说，也是我亏欠了孩子。

婆婆一愣，不相信似地看向我。

我终于找到机会倾吐一直积压在心中的那些歉意。让人感动的是，才说了三两句，婆婆就握住了我的手：“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只要你和大可好好过日子，我们也就放心了。

彻底取得公婆的原谅后，我带着女儿重新回到自己家里，征得公婆同意，兵兵也被我带了过来。他其实不怎么愿意跟我，但得悉以后会天天和小妹妹睡在一个房间里，又不自觉地笑成了一朵花。到底是血脉相连，对于幼小的小妹妹，兵兵不仅一点排斥都没有，还老是摆出一副大哥哥的担当派头。

我其实没有刻意扮演一个后妈的贤良，只是将希望前夫新妻子对儿子的好，率先落实在兵兵身上。而小孩子对爱的敏感，又是那么让人讶然。没过多久，兵兵对我就不那么抵触了，出去逛街时，竟也会偷偷牵我的衣角。

那天，我和陆大可从外面回来，兵兵正将冰淇淋塞了女儿一嘴。

陆大可一声大吼：“她这么小怎能吃这个。”

我一把搂过兵兵：“哥哥那是疼妹妹呢，只是不懂得这些妹妹不能吃，你怎么能乱怪孩子。”

兵兵一头扎进我怀里，委屈得什么似的。陆大可不能置信似地看着这一切，大半天过去，就在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时，他忽然凑过来：“对比你这个后妈，我这个亲爹都有点惭愧了。”

我默默看他一眼：“是咱们先对不起孩子……”

陆大可脸色暗一暗，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出去了。

又过了大约半个月，陆大可重新召集全家人去影楼拍了一张全家福，回来后，他极郑重地将照片悬挂在客厅中，还将全家福的电子版，做成了手机和电脑的屏保。

我不知道陆大可和那个女人如何做的了断，我知道的只是，现在他总有足够多的时间陪着儿子女儿。很多时候，看着他们父子三人其乐融融的画面，看着忙碌在身侧的温和平静的公婆，我会没出息地泪流满面。

世间没有回头路，对于我和陆大可来说，修正已经酿成的错误无异痴人说梦，与其心怀愧疚悔不当初，莫如洗心革面在坍塌的断壁残垣上再建一个家，这样，既是对家人负责，也是对自己的恩德。

编辑/南山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