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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下眺望

2013-12-29庞余亮

十月 2013年2期

多年前的平原……

那个生完孩子的农妇

平静,温和

仿佛这满天的阳光

都是她在灶后烧熟的瞌睡

远方,似乎有谁在喊叫

是她的,她的孩子吗

于是,她睁开眼来——

那些和我同天出生的人

那些和我同天出生的人

四十多年来,你们有没有想过

我们的哭声合唱团

还没来得及解散

把那些蜡烛吹灭吧

你们不解散,我也不再见

傍晚的风突然转向

没有奇迹可说

也没有失败可言

这个夏天说来就来

连同灵魂里的某些水潭

突然干涸

多像是刮了一整天西南风

在傍晚时突然转向

你所渴望的咖喱和菩提

全都不见了

这种小小的惩罚和恩赐

傍晚的风突然转向

写下

在夕阳下写自己的名字

还有什么用

没有鹳雀楼的影子

也没有我母亲的叹息

对于她,我早负恩已久

所以,居住乡村墓地中的母亲

她的沉默并不是她的沉默

而是她墓前那棵树上

并没有我寄回的鹳雀

它们不肯定代替我回乡

我只能在这里眺望

夕阳又下,你看看万物安宁

唯有我在惊惶

惊惶的不是即将到来的黑夜

也不是那永恒的死亡

我只是惊惶,生命中

有多少请求,就有多少歉疚

就像母亲墓前的那棵树

在这个黄昏国度里

等于那个惊惶的名字

早安

身边的事物和脚下的土地

总是陪我们度过万古长夜

所以到了清晨

它们都需要早安的慰藉

唯独你,这个疲惫的停车场

休息了一夜的车辆

早晨比夜晚更为倦怠

颜色不一的车顶

同时现出了蒙尘的供词

也许我应为你坦白老牛棚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

用童年的安静抵抗时光的喧嚣

其实,如果真正的安静

是那群栖息了一夜的

在晨曦中眼眸晶亮的老牛

比陈年的草垛更为安静

它们从容的喘息

它们沉缓的反刍

还有磨得发亮的铜环鼻饲

可以提醒那些耷拉的反光镜

如果你和我一起等待

你所渴望的亡父和犁铧

都会映射在早安的露珠里

烈日下眺望

都在坚持,都在隐忍

比如二十年前寄诗稿的正午

如今想起,仅仅记得

去乡村邮局的烈日

那烈日可能比今天的烈日

更为衰老,或者更为不屑

可再衰老的额头也得流火

在烈日下眺望,十年前的烛龙

和二十年前的烛龙几乎没有变化

唯一可以默记的

烛龙和诗歌居住过的老台灯

它躬腰的样子,也是它的骄傲

应该回忆起的事物

已随同洒水车的水

瞬间就成为折腾的灰尘

悔恨是不会有的,只有疲倦

用漏油的圆珠笔芯

在每一片叶子上写下疲倦

靠一棵树荫生活的我

已没有一本书可以安慰我

也可以说是我和那些树荫

彻底辜负了书,辜负了书虫

那羞怯的书虫,以及烛龙

和它照耀过的小岁月

十年前的秋天

十年前的秋天

母亲还在,从老家过来的秋风

有些酸楚,但充满了新稻草的香味

那些从新稻草中穿越过的秋风

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

十年前的秋风

辜负了老孤儿的等待

老孤儿说,还是不说

秋风还是来了

空荡,空旷,还是空虚

十年一个转身

什么都是岁月的赌物

狼烟

它只是想说说哀伤

哀伤就像今晚的狼烟

这土地有深深的哀伤

这土地有最广阔的哀伤

这土地有说不出口的哀伤

说不出来,已经坚硬

像命运的粗陶

那些停滞不动的岁月

在那些停滞不动的岁月里

我总是在油灯下写日记

我总是反复说起寂寞

还有什么怀才不遇

是写给那些远方

那些信寄出去也就寄出去了

那个老邮差的胖儿子

后来也成了邮差

但我现在已收不到那些信了

每天黄昏我惊慌不安地

走在下班路上

那些急奔的洪流和闪烁不定的灯光

像是战乱的逃离

直到我躲到幽暗的楼梯里

踩着那些纷乱的广告纸

像是踩着满地的落叶

现在不是秋天

也没有那些寂寞的邮包

明天,也许又是一个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