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历史告诉未来：美国历次中东战争的结局

叙利亚8.21化学武器危机爆发后，美国全面加速对叙备战，新一轮对中东军事干预似一触即发。9月6日，美俄两国领导人在圣彼得堡G20峰会上密谈后，动武紧迫性虽然暂时放缓，但美国仍紧绷军事高压态势。此次美国剑指中东，究竟是一次“蜻蜓点水”，还是会又一次“深陷泥潭”？恐怕连美国总统奥巴马、国务卿克里心中都没有数。然而，近20余年美国挥师中东的历史告诉我们：外部干预只会加剧中东地区乱局，害人害己，误国误民。

回顾、梳理、比较美国自海湾战争以来的历次中东战争，有助于我们看清叙利亚危机未来可能的结局。

谁赋予美国“想打就打”的权力

美国国会在对外军事行动中

扮演关键角色

在许多中国公众的概念中，美国对外动武似乎并不需要任何合法授权，“想打就打”，“说打就打”。实际情况并不尽然。自美国建国以来，总统与国会关于战争决策权的斗争就一直持续不断。按照美国国内政治逻辑，美国国会在对外军事行动中扮演着关键的角色。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深陷越战泥沼后，国会因附属于总统“作战权”的自由裁量“不宣而战”权力过于庞大，在1973年强行通过了《战争权力决议案》，这项议案是约束总统战争权力的法理依据，规定只有经国会特别授权，白宫才有权决定使用武力。如果总统未经国会授权宣战而动武，必须在48小时内向国会提交报告。可以设想，总统若向国会寻求授权，国会的反应有三种可能：一是参众两院一致同意授权总统进行战争；二是国会一致驳回总统提议，总统必须与国会妥协、接受国会意见后方可行动；三是参议院授权、众议院不完全授权，但因财政拨款承认相关军费，总统可以默许军事行动不被否决。

1991年的海湾战争和2001年的阿富汗战争就是国会两院一致同意授权政府执行海外武装战争的典型。1990年8月2日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世界为之震惊。在激烈的高层争论之后，美国对入侵事件作出了迅速而坚决的反应。8月2日，白宫宣布驻海湾的特遣部队进入紧急戒备，并抽调两个航母战斗群驶向中东。8月7日，时任美国总统布什签署了“沙漠盾牌”计划，宣布出兵海湾，开始在海湾进行军事部署。1991年1月17日凌晨，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打响了代号为“沙漠风暴”的对伊空袭战。1月18日，布什配合《战争权力决议案》向国会提交了使用武力的报告，21日美国会两院通过了《授权对伊拉克使用武力的决议案》，正式授权总统发动全面海湾战争。2001年9.11事件发生后，美国全民激愤，众议院以420比1、参议院以98比0的结果通过了当年度23号联合决议案，即授权总统“使用所有必要和适当的力量来打击那些计划、指使、庇护、参与袭击事件的国家、组织或个人”。

然而，2003年白宫动议伊拉克战争就不像以上两次战争那样顺利了。2002年9月26日，小布什总统正式向国会提交了一份要求授权对伊拉克动武的动议草案，但很多议员认为其授权范围过于模糊和宽泛，这份草案在参众两院遭到广泛批评后被驳回。为了获得国会的支持，白宫被迫与参众两院两党领袖进行密集磋商，终于在同年10月2日达成了新的决议草案。根据此决议案的要求，2003年3月19日，小布什政府正式照会国会参众两院，表明由于“使用进一步的外交或其他和平手段既不能解除伊拉克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的威胁，也不能让所有有关伊拉克的安理会决议得到执行”，因此美国将被迫采取军事打击行动。在根据国会决议要求而履行了向国会报告的必要手续之后，伊拉克战争在3月20日正式打响。

2011年武力干预利比亚则是奥巴马未经国会授权擅自发动的军事行动。在没有得到美国国会准许的情况下，针对利比亚的轰炸行动持续了72天，显然超过了总统单边战争决策权为期60天的上限——根据1973年《战争权力决议案》规定，在国会没有批准相关军事行动或宣战的情形下，美军在海外行动时间不得超过60天。奥巴马未经国会批准而动武，也遭遇了民主党代表库西尼奇等人的公开弹劾，但白宫的决定已覆水难收。在美国开国时期，国会尚可利用其掌握的财政大权支撑宪法权威，但国会如今想这样做已经很困难了。利比亚行动耗费了数亿美元，奥巴马却不需要向国会要一毛钱。这笔钱完全出自于划拨给国防部的6000亿美元。

两场称得上合法的战争

然而，事情远非如此简单。除了国会授权，美国要想名正言顺地发动一场战争，还需要获得联合国安理会、北约、阿盟等国际组织或地区组织以及全球广大民众的支持和拥护。

在海湾战争和阿富汗战争中，美国出兵显然得到了国际社会的支持。海湾战争之所以能顺利开战，是因为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和国际组织都普遍强烈抵制和谴责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的行径。1990年8月2日——即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当天，联合国安理会便以14票赞成、0票反对、1票弃权通过了谴责伊拉克违反《联合国宪章》、要求其撤军的第660号决议。从1990年8月2日到11月29日，联合国安理会和阿拉伯国家联盟先后通过了12个谴责和制裁伊拉克的决议。其中，第678号决议规定了伊拉克必须从科威特撤军的最后期限为1991年1月15日，伊拉克如果不撤军，决议授权联合国成员国可以使用“一切必要手段”来执行联合国通过的各项决议。这意味着美国提出武力干预得到了法律依据，战争已不可避免。同时，美国的呼吁也得到了国际社会的一致响应。苏联一改战后40年在世界地区性冲突上与美国对立的常态，与美国共同发表《联合声明》，苏联政府还停止了对伊拉克的武器供应和军事援助。于是，30多个国家组成的联盟在时任美国国务卿詹姆斯·贝克的号召下，加入到了这场轰轰烈烈的战斗中。

阿富汗战争也称得上合法。以美国为首的联军打着反恐战争的旗号，在9.11事件发生26天后，对阿富汗“基地”组织和塔利班政权发动了战争。因为国际社会普遍担忧极端危险的恐怖主义会蔓延到自己的国家，于是纷纷呼应美国的提议。2001年底联合国也正式授权驻阿富汗国际安全援助部队开始部署，赋予白宫在阿富汗作战的权力。同时，英国、德国、波兰等北约国家，吉尔吉斯斯坦、日本、韩国、菲律宾等国也为美军提供了充足的后援支持，并在战后派军驻守阿富汗。

战争合法性不易界定

即便如此，有时战争的合法性并不是个容易界定的问题。比如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白宫虽然得到了美国国会的授权，却未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直到现在，很多国家——包括美国本国的民众还在质疑这场战争的合法性。伊拉克战争不但没有得到联合国安理会的授权，还遭到了阿拉伯国家联盟、俄罗斯、法国、德国、奥地利、中国和不结盟运动等多国和国际组织的强烈批评和谴责。奥地利、瑞士和伊朗禁止联军战机飞越领空，土耳其禁止美军通过其领土向伊拉克北部发动攻击，沙特阿拉伯也禁止美军导弹通过其领空袭击伊拉克。美国政府宣称的49个国家的联合军事行动，实际上只有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和波兰参战，日本仅提供后勤支援。全球反战情绪激荡，甚至发生了反对对伊动武的大游行。虽然美国“义正词严”地声称萨达姆政权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伊拉克当局践踏人权，必须历此一战，但美国的形象却因此大打折扣，伊拉克战争已经被世人解读为一场美国贪图石油、控制中东而发动的侵略战争。

类似的例子还有1998年“沙漠之狐”行动。海湾战争结束后，联合国安理会于1991年4月3日通过687号决议，要求伊拉克销毁包括化学、生物武器在内的所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成立联合国销毁伊拉克化学、生物和核武器特别委员会，负责监督该协议的执行。同年5月，联合国武器核查人员开始在伊境内进行实地核查。核查伊始，伊拉克与联合国特委会核查人员积极配合，但后来伊拉克与武器核查小组以及美国之间在核查地点、核查小组人员组成等问题上摩擦不断，矛盾激化。1998年2月、11月和12月先后发生了三次武器核查危机，12月16日，联合国在伊拉克的武器核查小组人员全部撤离，联合国特委会在伊的武器核查工作就此中断。1998年12月17日凌晨，美国和英国以联合国特委会主席巴特勒关于伊拉克不配合联合国武器核查的报告为由，未经联合国安理会批准，突然对巴格达发动代号为“沙漠之狐”的大规模空中军事打击。这场军事行动美国不仅师出无名，而且严重违反国际法准则。中国、俄罗斯等国家和组织，还包括美国、英国和法国等国的民众纷纷抗议，呼吁立即停止各种形式的战争行动。美英两国的行动最终才得以休止。

但利比亚战争却不然。奥巴马虽然未经国会授权，但在联合国安理会的授权下，依然能够打着“保护平民免遭轰炸”的旗号，向利比亚北部的防空系统发动导弹攻击。2011年2月26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了第1970号决议，认为当时在利比亚发生的针对平民的大规模、有系统的攻击构成了危害人类罪，并要追究那些应对袭击平民事件负责者的责任，对利比亚实施武器禁运，冻结利比亚领导人的个人资产，并对高级官员实施旅行禁令。但是，利比亚卡扎菲政权没有遵守安理会通过的制裁决议，继续武力镇压平民抗议。美国岂能坐视不理？在其推动下，安理会以10票赞成、5票弃权的结果通过第1973号决议，决定在利比亚设立禁飞区，并要求有关国家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保护利比亚平民和平民居住区免受武装袭击的威胁。

利比亚战争美国算是师出有名。首先为了赢得国际社会和民众的支持，美国大打“人道主义”牌，大力宣传这场战争是维护人权的斗争，是反对独裁的斗争，同时着力渲染卡扎菲政府对利比亚国内合法示威游行者的武力镇压，批判利比亚政府专制腐败、治国不善等。联合国第1973号决议是依据《联合国宪章》第42条作出的。第42条规定：“安全理事会如认为第41条（运用非武力措施）所规定之办法为不足或已经证明为不足时，得采取必要之空海陆军行动，以维持或恢复国际和平及安全。此项行动得包括联合国会员国之空海陆军示威、封锁及其他军事举动。”这为美国武力干预利比亚提供了国际法依据，为其动武“锦上添花”。

虽然奥巴马政府极力争取了国际社会的授权，但没有预计到动武会收来反效，引来国际社会的非议。西方武力干预利比亚局势的第一天，伤亡数字就令阿拉伯国家联盟捏了一把冷汗，阿盟曾是联合国决议的主要支持者，但是目睹大量阿拉伯平民遭遇轰炸的惨剧后，不得不对美国等国发起谴责。其他国家如俄罗斯则直截了当地批评了设立禁飞区的决议，非盟也宣称：“希望利比亚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受到尊重，杜绝任何形式的外国军事干预。”实际上，一场复杂的战争很难预计发展趋势，美国也无法预计在禁飞区的决议执行后不久，国际社会的授权就变得脆弱无力了。

战争进程总能如美国所愿吗

从1991年的海湾战争到2011年的利比亚战争，虽然从战争的本质上看均为美国携手盟友执行的外部军事干预行动，但从行动的细节来看，每次行动各有不同。由于打击方式、战争进程大相径庭，导致美国的每一次中东战争都体现出不同的战场形态。

海湾战争让美国中东政策的制定者

飘飘然

据不完全统计，整个海湾战争中多国部队共出动兵力约70万人，其中美军人数54万左右，占总军力的70%左右。此番军事打击主要分为空袭和陆战两个阶段。在第一阶段，多国部队针对伊拉克的军事、民用设施展开了大规模的空袭，连续42天的狂轰滥炸令萨达姆的军队损失惨重，通讯系统、兵工厂、炼油厂等重要设施均被摧毁。

在多国部队压倒性优势的空军力量面前，起初萨达姆难于招架，仅仅做出微弱抵抗。而后萨达姆决定孤注一掷，用“飞毛腿”导弹袭击并非多国部队成员的以色列，他盘算着如果以色列对伊拉克实施报复，沙特、埃及、叙利亚等阿拉伯国家就会退出美国主导的联盟。不料美国迅速部署一批爱国者导弹保护以色列安全，并强烈要求以方不得施以报复行为。重压之下，以色列不得不忍气吞声。在整个战争期间，伊拉克向沙特、以色列发射了数枚“飞毛腿”导弹，但最终并未对战局构成战略影响。

1991年2月中旬以后，美国认为空袭的既定目标已经完成，为将伊拉克军队彻底赶出科威特，开始转入第二阶段——代号为“沙漠军刀”的地面战争。2月24日凌晨4时，多国部队从沙特的东北部出发，多兵种发起联合进攻。26日，多国部队对科威特战区的伊军大体形成包围之势，萨达姆被迫下令撤出科威特。在撤退途中，伊军遭美军战机重创，以致那条六号公路得名为“死亡之路”。27日，以阿拉伯部队为先导的多国部队解放科威特。28日8时，美国总统老布什宣布停火。整个地面进攻历时不足100小时。

此役是美军自1973年摆脱越南战争泥潭后主导且参与的第一场大规模局部战争。战争中美军投入大量高科技武器，以较小的代价实现了战略目标，可谓顺风顺水，干净利落，一定程度上摆脱了越战后萦绕在美国上下的阴霾，美国中东政策的制定者们一时间飘飘然起来。

海湾战争后，美英随即在伊北部、南部设置禁飞区，由于美英与伊拉克之间围绕生化武器核查问题矛盾激化，最终导致美英联军再次对伊动武。从某种程度上说，“沙漠之狐”是海湾战争的延续，但在时间和范围上属于有限战争。此役中，美军集结兵力4万余人，航母两艘，舰艇战机近300架；英军派遣士兵1000余人，舰艇两艘，战机18架。在短短70个小时的“沙漠之狐”行动中，美英联军共向伊境内“倾泻”各类巡航导弹400余枚，出动各类战机600余架次，对伊拉克的军事、通讯等近百个目标进行了有效打击。美军方声称此次行动在确保“零伤亡”的情况下，大幅削弱了萨达姆动用生化武器的能力。此次军事行动体现出许多不同以往的特点：一是以巡航导弹为主战兵器，将其精确打击能力发挥到了极致；二是强调战斗机、导弹之间的联合突袭，大大增加了空袭的突然性和破坏力。

可以说，美国的此次“教训”行动在军事上又是大获全胜，但在政治、外交上却失分不少，战后各方均指责美英证据不足、出师无名，且认为其在战斗中造成大量伊平民死伤，彻底暴露了美国国际道义观的伪善。

令小布什始料不及的两场战争

2001年举世震惊的9.11事件爆发后，美国上下为之震怒，小布什政府及其“新保守主义”团队接连发动两场反恐战争——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虽然小布什在下令发动战争机器的那一刻拥有广泛支持，美军的强大军力也令世人感到不可一世，但这两场战争的进程恐怕是小布什始料未及的。

阿富汗战争初期的进展非常顺利。2001年10月7日，美英联军首先与阿富汗境内的“北方联盟”达成协议，商定双方在空地配合下合力推翻塔利班政权。当晚，美英联军随即对塔利班及“基地”组织的多个据点展开定点空袭，喀布尔、坎大哈、贾拉拉巴德等阿富汗城市同时遭袭。美国总统小布什、英国首相布莱尔先后公开确认美英联军发动了打击，但为了避免造成人道主义灾难，联军向当地平民空投了食品、药品等补给。美英此次空袭的主要方式是地毯式战略轰炸及巡航导弹的定点清除，连续一个月的狂轰滥炸之后，塔利班政权已经摇摇欲坠。随后，“北方联盟”在美英支援下开始了地面攻势。11月9日，“北方联盟”发动马扎里沙里夫战役，仅仅四个小时就控制了该城市主要的军事基地及机场，拉开了“北方联盟”大规模行动的序幕。之后“北方联盟”迅速拿下了北方地区的五个省份，塔利班在北方地区的势力开始瓦解。11月13日，“北方联盟”几乎兵不血刃地拿下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在之后24小时内，阿富汗沿伊朗边境各省以及重镇赫拉特都一一被“北方联盟”攻克。当地普什图族指挥官和军阀接管整个阿富汗东北部，包括关键城市贾拉拉巴德。到11月16日，塔利班在阿富汗北部的最后一个据点被“北方联盟”围困。此时，塔利班主力已被迫撤回到阿富汗东南部坎大哈周围地区。

但是后来的事实演变并非如美国所设想的那样简单。针对塔利班的战斗以巡航导弹和空中轰炸方式为主，其效果仅仅是把塔利班击溃，而非歼灭。塔利班在强大攻势面前并未缴械投降，而是转入地下，隐于崇山峻岭和茫茫荒漠之间，蓄积力量，准备持久抗战。2001年12月后，以美军为首的国际安全援助部队对阿富汗实施了占领，在此后漫长岁月中，驻阿美军不断遭受阿富汗境内各类势力的袭扰，不仅自身伤亡人数逐渐增加，而且由于反复发动所谓清剿行动，导致阿平民蒙受巨大灾难，不得人心。而且随着2003年伊拉克战争爆发，美军对阿富汗更加无暇顾及，阿安全局势始终未有缓解，战争进入“无限期拖延”时期。

如果说阿富汗战争只是令美国一只脚陷入泥潭的话，那么之后的伊拉克战争则吞噬了美国半个身子。伊拉克战争的最大特点就是美英联军在空中、地面均亲自出手，不再依靠任何伊拉克当地的反萨达姆武装，而且战争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推翻萨达姆政权。2003年3月20日，小布什一声令下，美军以大规模空袭拉开伊拉克战争帷幕。在第一阶段，美英联军先后向巴格达、巴士拉、纳杰夫、摩苏尔、基尔库克、乌姆盖斯尔等十余座城市和港口投掷了各类精确制导炸弹2000多枚，包括战斧巡航导弹500枚。空袭结束后，地面部队随即展开攻势，凭借空中优势和机械化部队，先后攻陷伊南部巴士拉等重要城市和战略要地，并对首都巴格达形成合围，战事呈现一边倒的态势。4月8日，美军从北、南双方进攻巴格达，顺利会师。2003年4月15日，美军宣布伊拉克战争的主要军事行动已结束，联军“已控制了伊拉克全境”。同年12月13日，萨达姆被美军抓获，2006年12月30日被处以绞刑。此次伊拉克战争中，小布什纠集了一支所谓的“意愿同盟”，联军部队中包括美军12万人、英军4.5万人，以及少量澳大利亚、波兰等国军队，此外还有约5万人的库尔德人武装力量。

虽然主要战役已经结束，但伊拉克战争继续牵动着美国的神经。在此后几年，驻伊美军始终笼罩在自杀式袭击、汽车炸弹、游击偷袭的阴影中，惶惶不可终日，不仅死亡人数不断攀升，而且因“虐囚门”、“情报门”等丑闻接连爆发，导致美军深陷泥潭不得自拨。连续多位美军高层承认伊拉克战争令美国身心疲惫。直到2011年12月18日美军撤出，伊拉克战争才算告一段落。

“奥德赛黎明”中甘居幕后

在经历了阿富汗、伊拉克的两场噩梦之后，以结束战争作为竞选口号上台的奥巴马显然对美国中东战争的前景持极度保守态度。2011年3月19日，在法国的牵头下，西方以保护平民为由在利比亚设立禁飞区，很快发展为对卡扎菲政权的空中打击，为地面上的反对派武装开路。卡扎菲自然不是西方对手，8月弃守都城，10月被捕身亡。美国在这次行动中选择退居幕后，海空军参与空袭仅十余天，4月2日退出直接战斗，转而为北约提供情报、后勤支持。美军此战无人员损失，总开支约20亿美元，堪称简约。美国在利比亚战争中的军事力量投入极为克制、有限。一方面，美军使用的武器为包括海基巡航导弹、空地导弹和精确制导炸弹在内的精确制导武器，并未采取地毯式战略轰炸；另一方面，美国官方多次表示绝对不会派遣地面部队，避免再次重蹈伊拉克战争覆辙。在战争工具选择上，美军更加倚重无人机的作用，据美国防部统计，在美军1000多次空袭行动中，100余架次由“捕食者”无人机执行，“全球鹰”无人侦察机还被用于评估空袭效果。此外，美军还更加重视“心理战”，通过不断散布官兵叛逃信息、编造卡扎菲政权核心人员死讯等做法，令卡扎菲政权内部军心动摇，大量政府高官哗变，加速了卡扎菲政权的垮台。

历史是否和美国开了个玩笑

冷战结束后，美国成为世界上惟一霸权国家。它可以在未获合法授权的情况下发动战争，也可以随形势的变化调整战争进程。不过，并非一切尽在美国的掌控之中，发动战争的效果可能是名利双收，也可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种复杂性体现在冷战后美国对中东的历次用兵之中。

海湾战争事半功倍

1991年初的海湾战争总体看是非常成功的。美国开战拥有联合国安理会授权，目的明确，战事达到预期效果——萨达姆签署停战协议，伊拉克军队退回本国。伊军损失兵员约2万～3.5万人，受伤兵员达7万人以上；丧失数千辆坦克、装甲车、火炮，百余架飞机被击落或击毁。伊经济损失高达2000亿美元，被迫接受联合国的严厉经济制裁。号称阿拉伯世界第一军事强国的伊拉克从此走上衰败之路。美国领导的联军损失很小，美军阵亡不到200人。美国国会评估战争费用约611亿美元，但埋单的主要是盟友——科威特、沙特等海湾阿拉伯国家出资360亿美元，德国、日本出资160亿美元。

从国际影响看，海湾战争“事半功倍”。在全球层面，此役拉开了雅尔塔体系瓦解、美国单极独霸的大幕；全球多国或派兵助战，或慷慨解囊，美国领导地位蒸蒸日上。在地区层面，美国打了伊拉克一仗，维持了后来十年中东地区的相对稳定；狠狠教训了伊拉克，遏制了地区内任何敢于对抗美国的力量；保护了沙特、科威特等重要盟友，进一步强化了与海湾国家“石油换安全”的盟友纽带。但从美国国内看，海湾战争并未释放明显的正效应。虽然民众反战情绪不高，战争胜利也一度将老布什总统的支持率推高至89%，但老布什仍然因为经济萧条、征税不得人心等国内议题在连任竞选中失败。

一般来说，美国共和党执政时更倾向于动用武力，民主党则相对谨慎。共和党发动的海湾战争虽然结束了，但萨达姆仍在伊拉克耀武扬威。民主党总统克林顿在伊拉克问题上重制裁、慎动武。为了让萨达姆乖乖地接受禁飞区和制裁，美国也伺机秀秀肌肉，于是有了1998年12月的“沙漠之狐”行动。在中东地区的战争史上，这次行动可谓短小精悍。美国的目标是削弱伊拉克制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能力，时任国务卿奥尔布赖特称，“我们不可能获得一切，‘削弱’是正确的选择”。如此柔性、有限的目标不难实现。美国没有派出地面部队，仅进行了为期三天、共600架次的空袭，打击了近百个目标，命中率高达85%。伊拉克毫无还手之力。美国的“小打”不仅维护和强化了其主导的中东格局，还间接保护了克林顿的政治生涯。当时克林顿受困于与莱温斯基的性丑闻，空袭前三天他在美国首席大法官面前作证，空袭最后一天他遭到国会弹劾，“沙漠之狐”多少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

伊拉克战争破坏了美国的中东格局

海湾战争和“沙漠之狐”都没有推翻萨达姆政权，这为后来的伊拉克战争埋下了伏笔。小布什总统以萨达姆政权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由开战，但其真实目的有二——短期而言是颠覆萨达姆政权，长期而言是在伊拉克建立民主政制。小布什雄心勃勃地提出“大中东民主计划”，要在中东铲除专制、推行民主，伊拉克是最大的试验品。推翻萨达姆政权对美国来说轻而易举，但美国要在伊拉克推行民主体制的构想则陷入了困境。由于伊拉克民众反美情绪高涨、恐怖组织乘机坐大、各派势力纷争激烈等因素，伊战后美军实际上成了伊拉克内战中的一方，陷于拉一派打一派的境地。面对不断涌现的叛乱，美军疲于应付，损失惨重。

2011年底，在伊拉克安全形势极度不稳的情况下，奥巴马草草宣布结束伊战。此时，美军死亡人数已达4475人，其中90%以上是2003年5月小布什宣布“伊拉克战争胜利了”之后出现的，另有近3.2万人受伤。除人员伤亡外，美国付出的经济、外交代价也极其惨重。美国政府的直接战争花费高达8450亿美元，美国布朗大学2013年的研究称战争总费用高达1.7万亿美元，经济学家斯蒂格勒茨研究得出的数据则是3万亿美元。外交上，美国动武招致法国等国激烈反对，所谓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查无实据令盟友错愕，伊战还成为美国铁杆盟友英国工党在2010年议会大选中失利的重要原因。从地区战略看，伊战破坏了美国数十年来建立的中东格局。反美的萨达姆政权倒台了，伊拉克却出现了亲伊朗的什叶派政权，美国惯用的“以伊拉克遏制伊朗”策略失效；中东地区教派平衡被打破，历史上长期处于弱势的什叶派力量崛起，与沙特等逊尼派国家矛盾凸显，沙特因此极度不满美国的伊拉克战略，美国与海湾盟国的关系出现隔阂。伊拉克本身则在失败国家的死亡线上挣扎。虽然美国为其战后重建投入了相当资源，但伊拉克满目苍夷，暴恐事件频发，近五年来平均每年都有超过3000名平民因此丧生；伊拉克名义上建立了民选制度，实际操作中则是库尔德人、什叶派、逊尼派分权，什叶派、逊尼派争权夺利，库尔德自治政府独立倾向愈演愈烈。小布什的“大中东民主计划”早已灰飞烟灭。

至今“未完”的阿富汗战争已陷入茫然

与伊拉克战争一样成为泥潭的还有2001年开打、至今“未完”的阿富汗战争。小布什在阿富汗动武貌似名正言顺，即打击“基地”组织并抓捕9.11事件的罪魁祸首本·拉登，与此相关的则是推翻塔利班政权。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头号要犯本·拉登却一直不曾露面，美国直到2012年5月才在巴基斯坦将其击毙，而这次斩首似乎已与阿富汗失去了直接关联。阿富汗战争陷入了茫然，除了虚化的反恐之外缺乏明确的目标。即便是反恐也已陷入南辕北辙的悖论。美国打乱了阿富汗，使滋生恐怖主义的土壤更加肥沃。阿富汗塔利班和“基地”组织或撤至边区，或化整为零，几乎每年都能发动相当规模的“春季攻势”，持续袭击驻阿美军和阿富汗政府目标。目前，美军在阿死亡近2200人，伤兵近2万人。识时务的奥巴马下决心要在2014年完全撤军，准备撂挑子不干了，但悲剧结局已难避免。

从地区战略上看，美国打掉了敌视伊朗的塔利班，客观上又帮了伊朗一把；搞乱了阿富汗，殃及巴基斯坦，西南亚恐怖主义活动不降反增，贩毒和有组织犯罪猖獗，周边的中国、印度、中亚国家都在为美军撤出后的烂摊子发愁。从经济上看，截至2013年9月，美国政府对阿富汗战争的直接开支达到6417亿美元，一些研究机构的数字则超过万亿美元。在奥巴马的眼里，阿富汗的战略价值已不重要，甩掉沉重的军费包袱才是当务之急。十年前的阿富汗也是“大中东民主计划”的重点对象，但如今阿富汗政府的实际控制范围有限，国内民族、教派问题突出，卡尔扎伊2009年连任总统是因为竞争对手退出而取胜。美国强行移植的民主成色明显不足，且尚未经历撤军后的考验。

美国在中东用兵的胃口在缩小？

历经在伊拉克、阿富汗的惨痛教训后，奥巴马政府在中东用兵的胃口小了很多，但也不至于全无。利比亚战争就是这种状态的反映。客观而言，美国的确不喜欢卡扎菲，但其在利比亚并无实质性的物质利益，打不打对美国的中东战略没有直接影响。如果美国还有什么战略考量的话，也就是借推翻卡扎菲强化“阿拉伯之春”推翻独裁政权、建立民主新政权的势头。但是，历史和美国开了个玩笑。“阿拉伯之春”很快就变质了。叙利亚动荡升级为内战和代理人战争，埃及军事政变推翻了民选的穆兄会政府，突尼斯民选政府也屡遭民众抗议。独裁与民主的界限已经模糊。在利比亚，不仅民主制度步履蹒跚，还出现了民兵割据、暗杀频发、中央政权弱化的不稳局面。2012年9月，美国驻班加西领馆遭暴徒袭击，美国驻利比亚大使当场身亡，引发美国各界对动武价值的猛烈质疑。

冷战后美国在中东的军事行动大体可分为两个阶段。2001年之前，美国用兵重在威慑、遏制，未强行颠覆政权，既没有给自己增加太多的战争负担，也有力支持了“西促和谈、东遏两伊”的中东战略，维护了地区的大体稳定；2001年后，美国动武一味追求颠覆政权，虽然取得了战术上的成功，却缺乏综合性的战略考虑。结果打乱了伊拉克、阿富汗，导致伊朗“被崛起”，中东地区形势越打越不稳。更重要的是，阿富汗、伊拉克战争使美国背上了沉重的经济负担，对美国政界、军界及民众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

从1990年至今，短短的23年间，本已四分五裂、千疮百孔的大中东再次陷入战争与动荡的悲惨时期。地区野心家的冒险行动，狂热极端分子的铤而走险，多年来错综复杂的民族、宗教矛盾，长期民生凋敝导致的政治失调，这些固然是导致中东冲突绵延不绝的重要因素，但对中东冲击最为剧烈、撕裂最为严重、后果最为负面的，仍然是外部力量的军事干预。历史已经告诉我们，美国的中东战争不仅让事态更加糟糕，也令美国自身身处险境。美国前防长盖茨2011年卸任前曾说：“任何一位未来的国防部长在建议总统再次向亚洲、中东或非洲派遣大量地面部队前都应三思而后行。”这番话可谓语重心长，发自肺腑。这大概是美国未来在中东用兵最重要的指导原则。可以预见，奥巴马将力避在中东轻启战端，实在要打，也会是有选择、轻脚印、低成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