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政争”中的“马王战”

2013年9月初，台湾 “立法院长”王金平为民进党“立院党团”总召集人柯建铭的弊案，“关说”“法务部长”、“检查总长”的弊案被媒体曝光，马英九在第一时间祭出开除其党籍、撤换“立法院长”的重手。这是马英九与王金平继2005年国民党主席选举、2008年“总统”选举党内提名竞逐之后，两人第三次开战。

一石激起千层浪。王金平是台湾省高雄县的农家子弟，早年经营家族企业，后弃商从政。从1975年踏入政途迄今，创下了“立委”“十一连霸”和“立法院院长”五连任的记录。近40年的政坛生涯，王金平靠着圆融精明的政治手腕，不仅成为国民党内本土派的领军人物、朝野对峙气氛中不可或缺的平衡角色，也累积了相当深广的人脉关系。

由于在岛内政坛上的分量不可小觑，特别是其“蓝绿通吃”的特性，王金平在政坛中的发展始终引人瞩目。此次涉及“关说”弊案，国民党考纪会予以开除其党籍的处分，这不仅直接关系王金平日后的政坛走向、影响马英九的改革成效与岛内声望，更对明年的“七合一”选举，以及未来“立法院”政治生态、岛内政治生态，乃至两岸各项协议的通过、落实，有着较大而长远的影响。此战将如何发展与落幕，正成为岛内外紧绷人们心弦的最大焦点。

两种不同政治性格的冲突

马英九与王金平的人格特质大异其趣，可以说根本就是两类人。马英九做人做事有底线、讲原则，中规中矩，讲理讲法，但政治手段时常率直不细腻，为此常常得罪人，与人“不讲人情”的印象。

王金平则相反。他出生在一个人丁兴旺的农村大家族，这给了王金平最初的与人和睦相处的处事经验，多年的经商更让王金平体会到“人和”的重要。所以王金平的个性表现为人情味浓厚，待人处事的基本原则是与人为善、注重人缘，能照顾到各方立场、利益，最突出的表现就是能把关系做足。

2007年在不分区“立委”党内提名时，王金平曾帮现任21位“立委”写推荐函，向当时国民党主席连战游说保留提名，还细心地将推荐函影印本一一送到这些“立委”手中。对于每位新当选“立委”，他常常会登门造访，不管“立委”是否在家，不论面对的人是谁，他总是能放下身段，和每个人话家常。一有活动，王金平就尽量找这些新人出席，让他们多些媒体曝光的机会，甚至私下教他们议事诀窍。只要有人找他、或是在手机里留言，他一定会亲自回电，绝不假手他人。

王金平辅选党内“立委”向来不遗余力，除了找人脉、亲自站台，王金平还会帮财务状况不佳的候选人募款。2008年1月“立委”选举期间，一位泛蓝“立委”表示，和党中央所拨的300万元竞选补助相比，王金平或许帮忙募款的数额有限，但绝对是“让人窝心到骨子里的雪中送炭”，让人感念“这人情是跑不掉的”！

王金平也不太记仇。国民党县党部的一位主委曾与之有过嫌隙，后来他参选“国大代表”，王金平仍然替他张罗了七位数的费用相挺。日子久了，两人互为莫逆。诸如此类的做法，让他累积下丰沛的人脉。把关系做足也就不可能讲什么原则立场，因此，王金平获得了老家高雄县地方红、白两派的支持与较多朝野“立委”的认同，并充当蓝绿阵营的沟通桥梁。这蓄积了他的政治实力，保他度过了政治生涯中的种种危机，并一路攀升。

当然，王金平没有原则地与人为善的处事方式，特别是他在民进党执政期间，以及2008年“总统”选举党内初选落败、决意不被党意绑架而走自己的路之后，也让国民党内对其“暗助民进党”的质疑声浪始终没有断过，加深了他在人们心中“蓝皮绿骨”的形象。

两种不同政治文化的碰撞

早在2005年，马英九与王金平在竞逐国民党主席的选举中，马英九阵营里的一句“黑金”让王金平耿耿于怀。但是观察王金平的从政之路及其政治文化的价值取向，权钱结合、利益交换的确是他擅长并认同的一条路。这与马英九所崇尚的政治文化的价值取向完全不同。

早在1985年“国泰信托特权借贷案”中，王金平就被曝出因在“国信”有1.5亿元的不良贷款而受“国信”牵制，在“立法院”为“国信”大老板蔡辰男撑腰，在银行法审查中充当蔡的马前卒，为信托公司护航。当时还传出多位与“国信”有不良贷款的“立法院13兄弟”、“立委”集体向“财政部”为“国信”游说之事。而王金平在“立委”任内多任财政委员会委员，是“国信”在“立法院”的“四大金刚”之一，这为他在行政部门为“国信”奔走护法提供了方便。

在政治文化的价值取向上，王金平不认同查贿举动，认为“所谓买票实际上是中国人礼尚往来的习俗而已，而台湾这种长期形成的选举文化，也不能用金权政治一言以蔽之。花钱买票只是候选人竞选手段之一，有一定的合理性”。王金平甚至还认为，“花钱的候选人更诚实些”，“贿选抓得太紧往往有副作用。花钱买票是台湾的社会现实，候选人必须向现实低头”。

正因如此，王金平在政坛上一切靠动员、讲人情、拉关系、资源挹注的利益交换做法，让他与多起重大弊案沾边。除了早年的“国信不良贷款”案之外，还有“台肥台凤案”、“固网股票案”、“新瑞都案”、“高速公路电子收费系统ETC弊案”，乃至今年的“关说”弊案等等，因此曾被民进党“立委”扣上“立院黑金头头”、“黑金保护伞”、“查黑中心清查对象”等帽子。2007年“总统”选举期间，有美国驻台北办事处官员透露，如果王金平代表国民党参选“总统”，正中民进党下怀，民进党要打王金平的弊案，几个月都打不完。

而马英九所崇尚的政治文化，与国民党内目前盛行的一套私相授受、利益交换、“乔事情”的政治文化习气完全不同，马英九原则上讲求清廉自律，不搞派系，没有人情包袱，没有利益交换，一切依法、依程序办理，增加政治运作公开、公正、透明的机会，为政治人物的清廉提供制度保障。也正因此，马英九历来高举国民党改革大旗。可以说，2005年马英九在与王金平竞逐国民党主席的选举中获胜，实际上正是凸显基层党员对国民党老旧政治文化的鄙弃，以及对国民党改革的高度期待。

对于本次“关说”弊案，王金平迄今没有反省，这或说明他已忽视了两次与马英九交战落败的根本原因。王金平已经太习惯于自己的一套做事办法和风格，根本不知道“司法关说”这桩他心中的“小事”在马英九的心中是何等的十恶不赦！

两种不同政治心态的冲突

马英九最在意的不是外界的评论，而是自己实在的政绩与民望。面对民进党的掣肘、民意满意度的低迷，以及内政、选举的压力，马英九急需以民生政策的推动和落实提振国民党的士气，为未来国民党赢得选举打下基础。但是，马英九执政五年来，其政策在“立法院”难以精准贯彻，不仅与王金平意见不统一，政策推动在“立法院”常常被大打折扣，而且王金平凭借圆融无原则的性格，在“立法院”激烈的议事攻防中难以及时负起政党政治的责任，对马英九的政策推动显得没有担当，也很不得力。

王金平太自负了，一直没有察觉或说忽略了马英九其实忍很久了。远的不说，只说2013年以来，马英九推动的“核四案”、“两岸服务贸易协议”的审议，在“立法院”迟迟过不了关。“两岸服务贸易协议”自6月11日签署后迄今已在“立法院”呆滞三个月，民进党屡屡霸占主席台使议事运作瘫痪，而王金平始终不同意动用“警察权”来维持议事秩序，不仅严重地阻碍了马英九的政策与政务施行，且多年来国民党这个“立法院”的多数党无法主导“立法院”议事运行的怪现象也做实了民进党对马英九“无能”的讥讽。想当年，国民党党鞭林益世率领国民党“立委”与民进党“立委”奋勇冲突，抢夺议事主席台，使得马英九的政策、法案过关，马英九事后兴奋振臂的肢体语言已经充分表达，他对当前“立法院”的无序是多么的无奈与痛恨。

可以说，马英九与王金平两人政治道德、理念的相悖与政治风格的大相径庭，加之现实政治情境里的合作不顺遂，使得马英九对王金平的不满已蓄积满满。即使如此，如果不是马英九掌握了确实证据，王金平以“立法院长”之身碰触了马英九扫除“黑金”的党务改革、司法改革底线，处事谨慎的马英九还是不会对王金平下重手的。也正因此，此番“马王战”才揭示了更为多元的政治文化内涵。

对台湾民主政治的影响至深且广

如果说马英九、王金平之前两战掀起的是国民党内部的权力风暴，那么，此番争战则是台湾最高领导人与最高“国会议长”的较量，对台湾社会民主政治的影响至深且广。

首先，此次“马王战”可以说是一场台湾社会大是大非与人情的选择教育。其核心内容是端正政治人物的品德操守，才是民主政治的主要目标。马英九的政治文化与运作模式与马英九的施政是一体两面，如影随行。以新的政治文化建构新的政治运作机制，是马英九顺利推动政务、保证执政正当性的政治基础。可是，马英九执政五年来任何改革都困难重重，而直接关系着政策推动的“立法院”议事效率的改革更是攻坚难克。尽管马英九在改革手段上可能不够周延、甚至粗糙，但改革手段的不周延与粗糙就能成为忽视“司法关说”本质的理由吗？人们可能只记得王金平的人情，那么现在是时候重新审视王金平的作为了。

未来，“立法院”能否走上正轨、顺利进行朝野协商，王金平的作用到底能有多大，人们还在拭目以待。9月17日，“行政院长”江宜桦赴“立法院”作施政报告，又因民进党杯葛、王金平协调不成而空耗一天，最终江宜桦只好黯然离开。其实，台湾当前的政治现状已经教育了岛内民众，对于政治人物应该如何认识？没有是非立场的滥人情对台湾民主政治的影响是利还是弊？只有民众受到了深刻的教育，社会建立起长远的制度规范，才能让靠选票支持的民意代表们在对待“什么是关说”问题时有条不能逾越的政治道德红线。

其次，政治人物的治理水平是民主政治中不可忽视的内容。大是大非问题遇到王金平就拐弯了，何故？马英九的改革与新的政治文化必然会触犯某些人的利益，其手法不够周延、时机选择不够精准，也必然会激化一些人的利益焦虑。由于操作不当带来的众人感受不佳，在民进党的扩大化攻击下日益发酵，终借王金平老道的“弱势牌”操作而爆发，于是本来是非分明的“关说案”却招致了各方反马势力的集结。马英九的“大是大非”在第一时间无法被相当多民众接受，反而被逆操作成单纯的国民党内斗，从此也可管窥马英九及其团队的治理能力与水平有极大的检讨空间。

第三，此番争战将引发新一轮对“立法院”改革的关注。岛内媒体报道，根据“立法院职权行使法”，议案进行朝野协商时，由秘书长派员支援，全程录影、录音、记录，并同协商结论刊登公报。不过，此一规定在朝野协商中从未遵从。长期以来，“立法院”议事效率低下，关键在少数党靠密室协商杯葛法案，朝野协商制度早被扭曲为“密室交易、政治分赃”，“立法院”甚至被民间团体称为“乔家大院”。正因此，才有台湾媒体分析指出，王金平可以在“立法院”以80%的社会资源换取到20%的自身利益，一旦他出事，必然成为国民党“尾大不掉”的痛脚。可见，对“立法院”进行改革，让议事更有效率，关键还在朝野协商制度的规范化、透明化，这也是提升“立法院”品质、民主品质的重要内容。9月17日，国民党“立法院”党团大会通过成立“提升立院议事效率专案小组”，进一步检讨及透明化政党协商。

显然，马英九已经对台湾民主品质的提升采取了实质性的大动作，尽管最初的纷扰显得恶浪逐天，但随着马英九危机处理的展开、文宣阐释的加强，民众显然开始看清“九月政争”的本质，马英九的民调满意度也从事件初始时的9%上升至本文截稿时（9月26日）的21.74%。这场台湾社会的民主品质大教育能否取得阶段性成果，值得后续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