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克尔:会念“拖字诀”的女总理
2013-12-29陈旸
2013年9月22日,德国第八届联邦议会大选,毫无意外,默克尔率领的联盟党大获全胜。默克尔第三度受命组阁,有望成为战后德国任期第三长的总理(前两位是阿登纳和施密特),同时她也超越撒切尔夫人,成为欧洲国家中执政时间最长的女性。众多媒体慨叹,这是一次欧洲无冕女王的登基仪式。诚然,默克尔领导下的德国在应对欧债危机中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其以“拖延”为标签的执政方式也令人耳目一新,但“拖延”并不足以成为默克尔引领欧洲的旗帜。
默克尔是“拖延战术”的大师
传记作家尼古劳斯·布洛姆将默克尔称为“犹豫”的艺术家,意指她将犹豫、拖延这一政治手法运用得淋漓尽致,恰到好处,是个掌控“犹豫”的大师。有人戏称,默克尔处事方式分三步:首先是搜集数据和事实,最后是作出决断,采取行动,而这中间则是漫长的犹豫踌躇,即所谓的“口角阶段”(Harder Phase)。默克尔对此并不讳言,她几次说道:“只有当我考虑成熟的时候,我才会作出决定。”默克尔视其为一种美德,坦然面对这一标签:“我为自己选择了困难的路,因为我不想轻视它。”
默克尔常常能将谈判拖入“加时赛”。她有自己的秘密武器——随时都能入睡,无论在飞机、火车上,还是公务车的后座上,倒头即睡。她称自己的睡觉是“骆驼式”的,平常可以储备起来,需要的时候用。布鲁塞尔围绕欧债危机救助问题的谈判经常持续十几个小时,默克尔依然精神抖擞,其他人往往抵挡不住睡意,因而做出妥协。联盟党议会党团主席沃克·考德尔说:“默克尔绝对能将黑夜当成白天来用。她能一直端坐在那里,使对手感动紧张。”
2010年春,破产的希腊急需救助,默克尔想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介入,但招致欧元区大多数成员国的反对,甚至德国财长朔伊布勒也称,这是个事关欧洲尊严的问题。面对如潮的批评,默克尔选择等待,通过拖延,使欧元区国家逐步接纳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参与,最终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拉入伙,和欧洲央行以及欧盟委员会一道,组成解危纾困的“三驾马车”。事后证明,这是监督希腊改革、平衡德国国内不满情绪的一招妙棋。
自欧债危机从希腊爆发以来,默克尔就祭起了“犹豫”的大旗。在经过18个月“不可避免”的等待之后,希腊才获得了首次债务减记。随后又几经反复,甚至传出希腊退出欧元区的声音,直到2012年底,德国才批准了大量有利于雅典的援助计划。批评人士指责默克尔拖延时间,称其错过了解决危机的最佳时刻,导致欧洲纾困资金的需求从原先的2500亿欧元升级到了7500亿欧元。然而,这正是她成功处理欧元危机的方法。默克尔在联邦议会演讲时说:“最好的欧洲人应该是做得对的那一位,而不是做得最快的人。”像一个科学家那样,默克尔将问题分解成几个不相干的单元,在进入下一个单元之前,仔细观察和检验各种解决方法。在布鲁塞尔,全世界都看到一个教条的普鲁士人,迫使他人接受纪律;德国人则看到一位总理全力救助深陷危机的他国,但同时又十分小心谨慎,以“最小步伐”前进。德国人感到她正在保护着他们的利益。这就是“小步走战略”。传记作家伯尔曼认为,这一做法使德国人逐渐适应新的现实。知道德国人何时准备好接受更多的让步,这就是默克尔的智慧。
事实上,默克尔处理问题的模式代表了一种尝试,它将政治作为一门工程科学来操作。默克尔为自己身为政治家感到骄傲。“职业政客”对她而言绝非贬义词。她热爱这份工作,认为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掌控一个复杂的社会。在一次欧盟峰会之后,默克尔说:“人们应该让我们政治家来做政治上的事,因为我们对此理解得更深。”年近60的默克尔带着“少女般的微笑”和标志性的“菱形手势”,有条不紊地推进政策,掌舵德国,纾困欧洲,就像一部德国机器——稍显笨拙,但足够精准。
“拖延大师”难解欧洲结构困局
默克尔领导下的德国出口增长稳健,失业率持续下降,2013年5月以来,综合采购经理人指数(PMI)更是连续五个月高于荣枯线,增长形势看好,整体经济在欧洲一枝独秀。此次大选,默克尔的联盟党获得了41.5%的选票,311个议席,距离议会绝对多数仅仅5席之遥,是联盟党战后选举最大的一次胜利,德国民众对默克尔及其当前政策十分满意。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默克尔新一届任期会一帆风顺, 事实上,德国前进的航道上依然布满暗礁。
首先,政府重组迫在眉睫。联盟党的小伙伴自民党在此次选举中未能越过德国议会5%的门槛,失去了全部议席。而联盟党本身也未能获得足够选票,实现绝对多数组阁。因此德国政府势必进行重组,联盟党须选择新的执政伙伴。联盟党首先向社民党抛出了橄榄枝,冀望再次组成黑红大联盟,社民党人士纷纷开列联合执政的条件:引入最低工资、禁止滥用合同与临时工,限制房租、提高富人税率,有人甚至提出要联盟党交出一半的内阁席位。虽非正式条件,但反映社民党要价颇高的谈判心理。联盟党还可以选择和绿党组成内阁,虽然黑绿之间最大的障碍——核能问题已得到解决,但是绿党政策相对激进,而默克尔075ceb19e7f9ee821328690b023cc48c政府倾向中间企稳,与绿党结盟并非首选。无论何种选择,联盟党都将面临艰苦的谈判过程。且可以预计的是,新政府组成后,议会的争吵和讨价ce05be37f6f4362ce7208752ac82d19c还价将转移到政府内部,政府可能变得脆弱,政策变数增加。
其次,德国经济发展留有隐患。尽管德国经济仍然保持了增长的态势,但去年增长势头明显放缓。在过去十年中,德国大约50%的经济增长来自贸易收入,经济严重依赖出口,如果美欧市场复苏乏力,一旦新兴市场经济增长放缓,德国将深受其害。2011年德国出口增长率高达11.4%,2012年下降至4.8%,预计今年仅为2.8%。与此同时,德国高就业率是建立在低工资收入的基础上,因此,消费能力受到抑制,拉动国内消费步履维艰。劳动力方面,德国社会近年来老龄化形势严峻,人力资源严重不足,2025年预计将出现400万熟练工人的缺口。“能源转型”投资规模高达5000亿欧元,财政负担沉重,反能源补贴的呼声强烈。继续回避改革恐非默克尔最优选择。
再次,反对政策的社会力量不容小觑。此次倒在议会门槛外的政党坐拥15%选票,意味着有650万选民的意愿也被拦在了议会之外,这其中包括今年4月刚刚组建的“德国选择党”,它反对欧元的诉求获得了4.7%的选民拥护。德国延续现行政治经济政策将遭受更多非议。改革无法回避,拖延难以为继。
最后,德国领导欧洲尚缺火候。2013年9月6日,在圣彼得堡G20峰会上,美国提交了一份有关叙利亚危机的声明,寻求联署。德国表示,将等待欧盟外长会议达成共识,再签署声明。但英国、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却没有和德国沟通,迅速签了名。德国陷入尴尬,只能于次日补签。毋庸置疑,由于默克尔的德国在欧债危机中表现卓越,德国在欧洲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债务国仰仗德国的信贷担保,而欧洲大国之中,法国受制于国内经济困难,英国纠结于脱离欧盟的公投,德国悄悄地承担起更多的领导责任。不过,欧洲长期以来一直以独特的多元文化而著称,权力结构的多元化是欧洲政治体制的特征,这一结构短期内并不会改变。“欧洲发动机”德法缺一不可,德国还需要借助英国的金融能力,更离不开南欧市场。进一步而言,单纯的经济力并不能左右一切,欧洲各国的政治、安全决策无须看德国眼色。
战后联邦德国共产生了八位总理,迄今为止每位总理都有彪炳德国史册的功绩。阿登纳是战后德国重建的领袖,艾哈德给德国带来了社会市场经济,基辛格执掌首次大联合政府,勃兰特的标签是“新东方政策”,施密特开创了G8峰会的前身,科尔重新统一德国,施罗德的“2010年行动纲领”为德国今日的经济繁荣打下了基础。而与默克尔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则是拯救欧元的行动。目前欧元形势企稳,造就了默克尔的胜选,使她成为欧债危机以来首位成功连任的欧洲国家领导人,但欧元区风险依然,假如欧元崩盘,责任亦将归于默克尔。默式拖延战术取得阶段性成功,解决欧洲经济结构问题则需要大胆的改革。欧洲需要指明方向的灯塔,而不仅仅是护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