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中亚”：印度重启中亚攻略

2013年9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出访中亚四国，并出席了在比什凯克举行的上海合作组织峰会。在此次峰会上，习主席提出了共同建立“丝绸之路经济带”、将上合组织打造成“命运共同体和利益共同体”等一系列战略构想，得到外界高度评价。中国在中亚刮起红色旋风让邻国印度心里有点酸。这个古老国度曾经与中亚地区有着特殊而密切的关系，如今却落后于其他大国。近年来，印度已经就此进行了深刻反思，并提出“连接中亚政策”，以推行新的中亚战略。

失去的二十年：印度反思中亚政策

印度在历史上和中亚有着密切的联系，主要表现在文化、安全和经贸三个方面。

首先，印度和中亚在漫长历史长河中，有着较为频繁的文化交流。两地人民在长期的战争、迁徙和通商过程中，推动了不同类型文化的交流融合。例如，中亚曾出土了大量被印度人骄傲地称之为印度文明“第一道曙光”的哈拉巴文化的工艺品、陶器等。到了中世纪，盛极一时的莫卧尔王朝的建立者，就是从中亚出逃的部落领袖。这点从泰姬陵的装饰风格中就能发现，它既包括了印度教的莲花瓣等特征，还拥有伊斯兰的几何纹，是中亚、西亚和印度本地文化交汇融合的表现之一。古印度帝国的领土范围也曾一度包括了部分中亚，印度因而一直把中亚地区看作是自己“延伸的邻国”。

其次，中亚地区对印度最大的意义还体现在安全上。纵观历史，自古以来从陆地入侵印度的外部势力，大多以中亚为通道，以印度西北部为跳板，然后再进入印度内陆，因此中亚也是印度陆上安全的晴雨表。

最后，印度和中亚还有着历史悠久的贸易关系。早在古代，两个地区的商品、文化、宗教等就进行了持续的交流。中亚地区是著名的“古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扮演着沟通东西方文化和经贸的重要角色。如今，又拥有新亚欧大陆桥必经之地的傲然身份，不仅给自身带来可观的发展潜力，也为周边国家提供了巨大商机。

苏联解体之前，印度和中亚地区间的关系从属于印苏关系，苏联解体后，中亚则以新的地缘战略角色出现在国际政治舞台之上。当时的印度，由于失去了苏联这一依靠，对外政策必须进行调整。中亚不仅在维护印度周边安全上具有特殊地位，而且印度还希望借助中亚，向西制约死敌巴基斯坦，向东抗衡中国的影响，因而中亚地区成为需要优先考虑发展关系的对象。

冷战结束之初，印度努力发展同中亚国家的双边关系。1992年，印度与中亚五国正式建立了外交关系，之后还邀请五国首脑访问印度，印方甚至还为这些访问支付了相关费用；此外，印度还积极寻求扩大和中亚地区的经贸合作。上世纪90年代，印度分别和中亚五国签订了一系列经济、贸易、能源、科技等协议；最后，印度和中亚还在安全领域展开了合作。尤其是在犯罪活动、恐怖主义、毒品走私、武器走私等非传统安全威胁方面，印度支持并签署了由哈萨克斯坦倡议的《亚洲互相协作与信任措施原则宣言》。

但是，由于受到自身实力、现实环境等因素的制约，在冷战结束后的二十年里，印度的中亚政策收效并不显著，也未能在印度和中亚间建立起一种真正具有重大战略价值的合作关系，这是因为：

第一，印度的对外战略重心并不在中亚。大国关系是印度冷战结束后的战略重心所在，特别是印美、印俄关系。印度需要同美国建立友好关系，维护自身对巴基斯坦不稳定的战略优势。俄罗斯则是印度获取军事援助的最重要对象。此外，印中关系、印欧关系等，都被看作是能对21世纪印度发展带来重大影响的对外关系。而中亚是俄罗斯的传统势力范围，印度要想涉足，不得不谨慎行事，因而没能真正大展拳脚。

第二，其他大国在中亚的存在限制了印度的介入。中亚在冷战后成为大国争夺的重要地区。俄罗斯在这里有传统势力范围，“天堂很远，俄罗斯很近”，这是中亚五国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地缘战略环境，更不用说双方长期在历史、文化和经济上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中国通过发展友好平等的双边关系和多边合作，也赢得了中亚国家的好感，从上海合作组织到新丝绸之路，中国和中亚已经成为互助互补的伙伴。美国是中亚权力游戏新的参与者，它利用反恐战争，首次实现了在中亚的存在，并积极实行渗透。相比较而言，印度尚缺少在中亚与上述大国竞争的资本，而且上述国家对其他力量介入该地区持有警惕。最好的例子就是印度在中亚设立军事基地问题上遭遇的波折。2002年，印、俄、塔三国曾签署协议，共同修复塔首都杜尚别以西15公里处的阿伊尼空军基地，印度欲将其作为在海外的“第一个常驻军事前哨”，印方为此还投入了1800万美元。印度国内对这一突破欢欣鼓舞，认为未来还可以将其作为与巴基斯坦开战时的一个重要据点。然而2007年2月，塔吉克斯坦政府对此予以了否认，并强调除已有的俄罗斯军事基地之外，塔方不会允许在自己的领土上建立新的外国军事基地。分析人士指出，印度被挫败的主要因素来自于俄罗斯，后者将中亚视为传统势力范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自然不愿意印度来中亚分一杯羹。

第三，印巴关系分散了印度的精力。印巴这一对死敌，在失去美苏对抗制造出的微妙平衡之后，受到“安全困境”的刺激，关系一度进入紧张期。印巴关系的紧张及其引发的恶性连锁反应，迫使印度四处救火，无暇顾及中亚。印度国内还有这样一种想法，认为中亚和巴基斯坦都是伊斯兰文明，后者比印度在中亚有着更高的“人气”，因此印度在处理同中亚的关系上，有时明显缺乏主动性。

第四，印度和中亚虽有互通之心，却缺乏互补性和执行力。中亚五国独立之初，国内政治动荡，经济不景气，官僚体制缺乏执行力。同样，印度国内境况也不乐观，从而致使一些协议只停留在纸面上，未能真正形成规模效应，产生良性的连锁反应。

“重新连接印度和中亚”

随着周边安全形势的演变，特别是在看到中国和中亚在能源、安全、贸易等诸多领域开展了红红火火的合作之后，印度人坐不住了。近年来，印度国内不断呼吁政府调整政策，加强与中亚地区的关系，有学者还用这样一个说法来予以定义——“重新连接印度和中亚”。

事实上，印度政府近年来确实也是在更努力地经营中亚，除了政府间合作外，还积极探索以非官方对话为主的“第二轨道外交”。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印度促成建立了“印度—中亚对话”机制。该对话以印度智库“印度世界事务委员会”（ICWA）为发起者，每年同一个中亚国家的相应机构联合组织对话讨论，以此将各国智库、研究机构和专家聚集在一个平台之上，促进交流与合作。2012年6月，首次“印度—中亚对话”在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举行。正是在此次对话中，印度高调宣布了 “连接中亚政策”。尽管对话平台形式上是以非政府组织为主体的第二轨道外交，但它背后折射出强烈的政府意愿，也反映出印度在重新连接这一“延伸的邻国”上表现出越来越大的兴趣。2013年6月，第二届“印度—中亚对话”在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图举行，各方进一步商讨了共同关注的话题和对未来的展望，并开始讨论以此为基础促进地区间更广泛的接触，建立一个南亚—中亚对话机制。

那么，为什么如今印度对“连接中亚”如此重视呢？

一、中亚丰富的能源是印度关注的重点。而中亚各国也渴望用能源换取大量资金的涌入和国际地位的提升。在此背景下，印度和中亚——尤其是油气资源最为丰富的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不断推进在油气开发、能源技术等方面的合作。例如，在美国的支持下，经过多年谈判，2010年12月，土库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等四国签订了兴建TAPI（四国首字母缩写）天然气管道框架协议。该管道起自土库曼斯坦东部，然后经阿富汗坎大哈和巴基斯坦中部城市木尔坦，最终抵达印度西北城镇法兹卡，全长1735公里，预计投资80亿美元。建成后每年可从土库曼斯坦输出330亿立方米天然气，其中阿富汗大约获得50亿立方米，印巴各获得140亿立方米。与此同时，在2011年，印度公司还宣布对乌兹别克斯坦的天然气输送设备等投资2000万美元，予以更新维修。如今，印度还将目光投向了水资源丰富的塔吉克斯坦，后者是世界第二大水电生产国，印度公司已经参与对塔境内水电站的现代化工程。印度同时还寻求加入“中亚—南亚电力输送和贸易项目”（CASA）。该项目由俄罗斯和塔吉克斯坦合资承担，将电力从塔吉克斯坦输送到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印度希望利用与该项目中除巴基斯坦之外的其他三国的友好关系，参与进来，提高印度在这一地区的存在度。

二、非传统安全威胁迫使印度需要加强同中亚在安全领域的合作。冷战结束后，中亚地区的三股势力成为地区安全的重大威胁，特别是塔利班崛起后，鼓动极端势力向中南亚地区输出恐怖主义。9.11之后，国际社会联合打击恐怖主义的力度得到空前加强，推动了印度和中亚在相关领域的合作。虽然中亚五国在印巴克什米尔问题上基本保持平衡，但由于宗教文化等原因，中亚地区不乏对克什米尔地区穆斯林抱有同情的人，在一些媒体较为自由的中亚国家，还时常播放克什米尔地区民众的生活现状。为此，印度先后与中亚国家签订反恐合作协议，包括建立反恐小组进行联合反恐行动等，它还三次同乌兹别克斯坦召开联合反恐会议。印度担心极端伊斯兰势力将武器和人员输送到克什米尔地区，或者渗透到国内的反政府组织。

此外，从中亚到阿富汗再到印度，这一地带长期存在各种武器走私、毒品走私等跨国界犯罪活动，印度希望与中亚各国一起制止这些活动的蔓延。

三、中国和中亚各国关系的深入发展，对印度造成了战略压力。冷战结束之后，中国同俄罗斯、中亚四国共同建立了新型的地区安全组织“上海合作组织”。如今该组织已经成为一个具有显著地区影响和部分国际影响的地区安全组织，合作内容涵盖传统安全、非传统安全、经贸合作等领域，为成员国带来了明显的战略实惠。而一些西方国家坚持冷战思维，将上合组织看作是具有地区同盟性质的准军事同盟，这让原本就对中国极为敏感的印度更加忧心忡忡。印度担心中国势力范围扩大到中亚，再连接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对印度西部和西北部构成包围。

四、印度试图和中亚在军事安全合作领域开展合作。其中，印度认为最具有军事价值的是塔吉克斯坦。该国临近巴控克什米尔地区，并同阿富汗接壤。2001年，印度曾在塔吉克斯坦—阿富汗边境的法科尔建立了一个军事医院，以对当时反抗塔利班的阿富汗北方联盟予以人道主义支援，之后不久将其关闭。印度国内有人为此指责说，政府未能充分利用法科尔基地的价值，仅仅将其功效限制于运送和治疗伤员，从长远战略出发，应该将该基地作为印度进攻巴基斯坦或巴控克什米尔地区武装分子的另一条战线，而不是草率关闭。此外，尽管塔吉克斯坦不允许印度使用阿依尼空军基地，但据《印度时报》报道，目前印度正在试图在杜尚别郊外再建一座军事医院，作为印度跻身中亚的突破口。更有印度媒体臆测，驻军中亚将有利于印度监控中国的能源通道，并对驻中印边界地区的中国部队实施“背后”攻击。

除此之外，印度还将中亚看作是一个武器贸易的市场，因为由于历史原因，双方都在大规模使用俄制武器装备。

五、西方势力尤其是美国在中亚的渗透增加了地区安全的不确定性，迫使印度保持警惕。反恐战争打响后，美军首次将触角深入到中亚地区。美国染指中亚，虽然主要以反恐为目标，但也有以此为前沿，削弱地区大国对中亚影响的战略意图。尽管印度乐于见到美国对中国实施包围，但出于自身的独立和安全考虑，也对美国的存在有所顾忌。印度担忧的是：美国是否准备在中亚永久存在？美国的利益是否仅仅局限于反恐需要，还是试图将其扩大从而建立一个防范中国、俄罗斯、印度和伊朗的战线？

除了美国之外，北约在阿富汗的存在也是印度警惕的原因。自进入该地区以来，北约除了开展军事行动之外，还积极推行“和平伙伴关系”计划，俨然成为了新的地区格局参与者。另外，巴基斯坦在和美国、北约合作打击塔利班、“基地”组织等行动中，建立起较广泛的合作关系，这显然增加了巴基斯坦的对印筹码。而一旦将来印度和巴基斯坦爆发武装冲突，北约是否会以维持和平为由重返阿富汗，并做出于印度不利的反应，这些都是印度不能不考虑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