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密探”的忧伤

读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个男同学叫李元凡。他很普通，成绩一般，长相属于没入人群就无法分辨的那种，而且他很老实，平时话也不多，坐在同学们当中，很容易被人忽视。但是大家谁也没想到，这个一脸憨厚的男生居然是老班安插在我们中间的小密探。

说李元凡是小密探一点也不冤枉他。起初，大家都觉得奇怪，明明老班不在场，但发生在教室里的事，他像是亲眼所见，一个一个点名道姓，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谁和谁在走廊吵架，他都一清二楚。刚开始，我们都以为学校在教室的隐秘角落安装了摄像头，心里愤愤不平，说学校这是侵犯了个人隐私。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们改变了这一看法，大家一致认定，在我们中间一定有老班安插的密探。到底是谁呢？大家互相怀疑。

那天是周五，在操场上上完最后一节体育课后，男生一致推选我向班上的女生发出邀请，周末一起去看电影《阿凡达》。其实我明白，作为班长，大家早就怀疑向老班打小报告的是我，但缺乏证据，而且我一向和大家相处得不错，所以他们才故意让我去向女生发邀请。我本想拒绝，因为不被人信任，心里窝火，但我又想证明自己是清白的。犹豫片刻后，我就大胆地向女生发出了邀请。《阿凡达》看了，这是我们男生第一次集体邀请女生看电影，大家都以为这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没想到周一回学校上课，老班进了教室后就是一顿猛批，还特别严厉地批评了我，说我作为班长没带好头。我们面面相觑，又是谁向老师打的小报告？当时是在操场上，不可能有摄像头捣鬼，肯定是有人告密。

我们暗地里展开调查，一个个排除。首先从那天没去看电影的五个同学开始，谁都有可能，但谁也不像。那天没去看电影的有三个女生，大家觉得女生爱打小报告的多，可那三个女生实在不像，平时的言行也看不出有这种迹象。另外两个男生更不可能了，平时在教室里，他们闹腾得比谁都多。是谁呢？居然隐藏得如此之深。

没办法，“敌暗我明”，班上的同学不敢造次，渐渐乖起来，老班在与不在都一个样，毕竟同学中有卧底，再被逮住可不是好玩的。老班已经发话，以前的事就算过去了，毕竟我们已经上初三，一切要靠自觉，如果谁再出什么乱子，后果自负。

虽然我是清白了，但同学间彼此都在猜疑，谁都怕对方是那个密探，表面和睦相处，其实心里都有隔阂，再不像过去一样坦诚相待。看着大家戴着面具相处，我挺难过的，这算什么呢？三年同窗，彼此间连一句知心话都不敢说，更不敢玩一些所谓“年少轻狂”的花样。我下决心要抓出那个小密探，让这人在班上抬不起头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天到办公室送同学的请假条时，我看见李元凡一脸落寞地站在老班办公桌前，他低声说：“老师，以后班上的事情你不要再问我了，我压力很大，觉得自己的行为特别龌龊……”“元凡，老师相信你，你不要有压力，你向我汇报班上的事也是为了大家好，没有人会怪你的，你看现在大家的成绩都上去了，我们班的总体表现都很好，这里面有你的一份功劳……”在老班还想继续说下去时，他不经意间看见了我，就停了下来。我连请假条都没递过去就撒腿跑回教室。太不可思议了！原来一直藏在我们身边的密探居然会是老实到让人忽视的李元凡。

我跑回教室，公布了此事，大家义愤填膺，都骂李元凡不gvZDtvUzMH2k775fRpMNhg==是人，是卧底，是不能见光的老鼠。在他回教室时，没有一个人理睬他。以前他虽然默不作声，但大家对他还是比较友善的，有什么活动都会邀请他一起参与。后来，班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面对他都像面对敌人，一脸冷漠和不屑。谁会喜欢一个爱打小报告的人呢？

我与李元凡更是无话可说，以前，作为班长，和他接触虽然不多，但每次只要他来询问作业，我都会认认真真地教他，从来没有敷衍过。说起来，我们的关系在班上还是比较好的，但这次他的行为让我不齿。看着班上同学面和心不和的状态，我都想抽他，特别是想起其他同学原来对我的怀疑，我就恨得牙痒痒，李元凡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一直到毕业，李元凡都被大家集体孤立起来。虽然他多次试图解释，试图缓和大家对他的态度，但他还没开口，我们就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或是不屑地骂一句：“小密探！”原本就话少的李元凡更加沉默了。他不得不沉默，因为在班上，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他脸上流露出来的无奈和痛苦，我们一目了然，但谁也不爱搭理他，这是爱打小报告的后果，他要自己承担。

同学间聊天时，只要一说起李元凡，大家就一脸不屑，还会撇撇嘴说：“如果在革命战争年代，他肯定是叛徒。”大家当他是笑谈，根本不理会他在不在教室，甚至还会当着他的面打闹说：“以后做事要小心一点，免得别人又去向老班打小报告。”气得他脸色铁青，我们却哈哈大笑。

后来回想起来，我为我们的行为，为自己当时对他的态度而汗颜。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心如刀割。他的出发点是为我们好，但谁又会买他的账呢？他在我们同学的记忆中，永远只是一个爱打小报告的密探了。

李元凡是在中考前退学的，强大的心理压力让他无法平静下来。同学的不理解和冷嘲热讽让他备受折磨。那时临近中考，大家忙着学习，根本没有人在乎他的去留。

在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时，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信。是李元凡写给我的。在信中，李元凡说了很多，他说他很累，他快要崩溃了，他还说事情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他只是为大家好，他也知道打小报告让人厌恶……他还把整件事情的经过写了出来。

没想到这一切居然和我有关。他在信中说：作为一班之长，你根本没有尽到责任，没有配合好老师的管理，也没把班上的真实情况向老师汇报。自习课整个教室乱哄哄的，同学聊天、打闹，你不管，其他班干部也都只顾自己埋头学习，但我无法静下心来学习，于是第一次我偷偷向老师汇报了，希望他能整顿一下班上的风气，也希望老师能让你们班干部负起责任。但老师批评完大家后，一切依旧。没办法，于是我第二次、第三次向老师汇报班上同学的情况。老师肯定了我的做法，还表扬我对班集体的关心。我当时也是这样想，我确实是为了大家好，于是我接受了老师的建议，定时在QQ上向他汇报班上的情况。可是后来，我发现情形不对，同学们都在暗中查找那个向老师打小报告的人，于是我开始犹豫。听着班上同学对告密者的咒骂和互相猜疑，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特别龌龊，是见不得光的，就算我是为了大家好，难道除了告密，就没有其他更好的方式吗？于是那次我去办公室找了老师，没想到，被你听见了，后来的事情你都明白……

信很长，纸上还有斑斑泪痕。我猜想，李元凡在写这封信时，一定哭了，他很委屈。就像他在信中质问我一样，如果我这个班长，不总是为了图个好人缘，保持一团和气，如果我能够真正负起责任，配合老师管理好班级的话，他有什么必要做个爱打小报告的密探，让人讨厌，让自己像一只仓皇的老鼠，永远没有心安的一天。

握着李元凡的信，我沉思了很久，一直没有理清头绪：在整件事情中，李元凡有什么错？我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是个合格的班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