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可亲可爱的真实中国
2013-12-29马勇
回望人类既往,宪政的历史非常短暂;展望人类未来,也不能说宪政就是历史的终结。人类社会的过去、现在,似乎都在昭示着一个简单道理,宪政,或许并不是人类社会最好的体制,但肯定不是最坏的体制。
相对人类历史而言,国会的、宪政的历史都很短,但一经问世就受到人们的热捧。中国人知道宪政知道国会,几乎与西方同步,但中国犹豫徘徊了很久之后方才走上追求宪政的旅途。
在1906年之前数十年,中国人眼见西方潮起潮落,中国人学习西方,追慕东方,就是要寻找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路。在经历了漫长的找寻之后,中国终于在1906年有一个重要觉醒,那就是学习东西洋,重构一个宪政的中国。
根据出洋考察宪政各位大臣的普遍说法,宪政的中国并不侵害统治者的利益,反而使统治者整天焦虑的“皇权永续”有了着落。皇帝并不再像过去那样大家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而是各路英雄豪杰都有了用武之地,都可以在国会现场实现自己的理想,获取自己的利益。这是国会—宪政的第一个好处。
第二个好处,还是考察宪政大臣说的,中国进入近代以来一直不被东西洋立宪各国平等对待,东西洋各国的理由就是中国不是一个宪政的国家,没有一个稳定的预期。中国如果走上了立宪的路,成为与东西洋各国一致而又别致的宪政国家,那么,让统治者焦虑的外患大致消解,东西洋立宪各国不会再以异样的眼光打量中国,他们必然愿意以平等身份去对待一个臭味相投的盟友。
第三,自从中国进入近代,工业的,商业的文明引进了不少,中国在现代化道路上也走了很远,但是社会的公平正义并没有随着经济的增长而提升,反而因为经济加速增长导致了为数不少的不公正,国内各个阶层普遍抱怨,反体制的革命党更是煽风点火火上浇油。遍布全国的突发事件弄得统治者心烦意乱,怎样化解各方利益冲突,不是凭借武力以暴制暴,而是疏而不堵,将他们引进国会,进行和平的政策辩论。果如此,内乱消弭,一个稳定的中国可期。
“三个有利于”说服了统治者,也获得了中国社会各界普遍共识。应该说,1906年开始的预备立宪为中国找到了一条可行的路,即便发生1911年辛亥“国体变更”那样重大的事件,中国依然没有大乱,依然在宪政的轨道上行走。
“国体变更”的意义是将帝制改为共和,君主变为总统,资政院变为国会,责任内阁变成了国务院。大致而言,1911年至1928年的中国,可能并不是我们过去所说的那样黑暗,那样无序,那样动荡不安。
我们过去将1911—1928年的中国说得那样无趣,主要源于孙中山、国民党的叙事,孙中山、国民党有自己的政治理想,他们要建构一个三民主义的宪政国家,而不是延续1906年以来一直行走的路。这两种路径的差别非常简单,孙中山的设计是军政、训政、宪政三步走,是全民政治;而1906年一直延续的宪政,是从君宪到没有君主的宪政,说白了,其实就是精英政治,就是将各路豪杰请到国会开个大的聚会,而不是将他们逼上梁山。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重新认识1911—1928年的中国国会,看看那一代政治精英怎样议政,怎样参政,怎样代表社会各阶级各阶层发声,对于未来中国,应该具有某种启示。
过去的主流话语愿意将1911—1928年的中国视为“北洋军阀的反动统治”。这个说法如果从革命党人的立场上说并无大错,但是将近一个世纪过去了,如果我们继续延续革命党人的话语这样说,就不仅错解了历史,而且显得对自己民族历史的不尊重。1911—1928年的“中华民国”是完整的中华民国历史 “前半程”,是中国历史的正统,是正朔所在。这段历史的最大看点,既有“中华民国”政府像今天日本那样频繁倒阁,也有在那时的国会,看各路豪杰怎样在那个舞台上上演独具特色的“政治秀”。
叶曙明先生是著名作家,关于近代中国,写了好几种充满温情与敬意的好书。 《国会现场:1911—1928》穷尽史料,旁征博引,重现了国会现场场景,弥散着那个时代特有气息。更重要的是,作者没有延续革命叙事继续妖魔化这段历史,而是带着欣赏、同情的姿态为读者重塑了一个可亲可爱的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