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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的未来

2013-12-29刘明星

出版广角 2013年13期

就算图书之间已经无缝关联(立体化),我们也仍需要在图书之间,尤其是自己与图书之间留出空白,留出思考的空间。在面对数字出版欣欣向荣局面的同时,我们也有必要保留一些对这种“无限”的警惕和恐惧,以及适当的距离。

从碎片化到个性化

编辑吐槽有时会特别可爱。简媜(台湾作家、编辑)在一次演讲中说:“当计算机吞咽古今中外所有文学作品后,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便利店买一只棒冰,顺便选一片19世纪百位作家文学模块或者20世纪百位作家文学模块,回家打开计算机,定制今晚的小说。你可以这么选:张爱玲的思维逻辑+徐志摩的修辞。类型:罗曼史+侦探。文体:小说80%+诗歌20%。主要人物:三男两女。地点:巴黎、台北、土耳其。时间:不设定。篇幅:5万字。计算机还会问你:要不要殉情?要不要情色描写?如同餐厅侍者问你要不要番茄酱……如果要,它会继续问:写实或写意?接着要选情色强度,如同挑选麻辣等级。最后还会问:你希望这部小说死几个人?需要happy ending吗?希望阅读时释放香味或影音吗?也有可能,屏幕上出现一行字:恕不提供BBQ香味,本计算机是素食主义者。不到一小时,你会得到一部特制小说,如同一杯特调鸡尾酒。”

这样畅想阅读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也耳目一新。沉浸型图书的生产和阅读真的会变成这样吗?这一天到来的话,阅读是更有趣还是更无趣?

当然,这只是可能性的一种,这里面最有价值的思想是,未来的图书将极为注重个性化。除此之外,较重要的方面还包括碎片化、立体化和社会化。这四化是图书的一体多面,相辅相成,代表着图书的发展方向。

碎片化是数字时代图书变形的基础条件,个性化便在碎片化的基础上得以实现。上面的畅想对技术的要求很高:并非简单的内容打碎,而是将内容中的各种要素抽取出来,并能根据阅读需要对要素重新组合,得到个性化的作品。现在的个性化阅读主要应用在资讯订阅以及基于用户行为的个性化推送上,前者并非真正的个性化,而后者倒是能较好满足个性化的阅读需求,但与简媜的畅想还是有很大距离。

图书碎片化对应于阅读需求的碎片化,这包括阅读时间的碎片化和读者自我知识结构的需求。对某个领域的知识,多数读者需要的只是一些碎片来构成个人的认知体系,而未必需要进行完整系统的学习,在个性化时代这种碎片化的知识汲取方式也将越来越占据主流。图书变得更为短小精悍,是为适应这种需求而产生的变异。

纸上得来终觉浅

对于获取型的图书,个性化的表现形式有所不同,这就需要联系到另一个重要方向:立体化。

当你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是否经常会有求知欲被纸书局限打断的时候?没有哪一本书,能够容纳某一个人想要探索的全部知识,或者即使只是其中一条线索。传统的纸书大多有自己完备的知识结构,但也正因此形成壁垒,未必能满足个性化的求知欲。因此,未来的图书有必要成为没有边界的样子,所有的知识节点之间都可能因为某种关联而得到相互的链接。这样的特性,我称之为图书的立体化。

立体化的关键在于知识点之间的关联,这与阅读和思维方式的立体化也是相通的。纸书之间的外部关联通过对图书基础数据、用户行为数据的收集和一定的算法就可以实现,但图书内部的链接,图书碎片化之后知识节点之间的链接和整体性的结构,就需要更多的技术以及对内容的更深理解才能做到。

图书内部知识点之间的相互关系(知识结构),也是图书立体化的一种情境。纸书一般都有较为完整的知识结构或体系,因此把书读薄成为掌握知识的一种技巧。但知识之间的诸多联系,在纸书的时代需要我们自己去提炼,而且很难就此进行交流和分享,在数字化媒介中就变得极为方便。

而打破图书边界,真正实现所有知识节点之间全部可能的链接,让阅读和思维可以在这样的密林里(或者说海洋里)随意游走,才是立体化的终极形式。当然,这时候也需要足够强大的思维能力,才能不迷路,不成为“第四种文盲”。

当然,有形(有边界)的图书也将一直存在,因为作者也同样有个性,需要自己的个性化表达,而作者或编辑自己定义的知识结构或表达方式、在写作中所进行的取舍总还是有自身独特的价值。如果哈姆雷特的故事被传写一千遍,也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数字化阅读带来的隐忧之一是,也许未来人们就只会浅阅读和浅思考以及超链接妨碍阅读了。有一本书叫做《浅薄》,便是专门探讨数字化时代浅阅读的问题。确实,因为对数字化内容更多的只是浏览,仿佛阅读过程中不再需要思考,难免会有这样的推断。但浏览是更有效的获取信息方式,一旦读者习惯了立体化的阅读和思维方式,适应了立体化的内容,尽管看起来读者的思维和关注点在快速跳转,但思维反而可能因为拓展了更多维度而得到更为活跃、更深层次的发展。到这个时候,也许反倒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了。在立体化的图书世界里,我们所能抵达的,也许比纸面要深入得多。

如果你读起同一段文字

纸书阅读的一大魅力在于二手书,尤其是有记号的二手书。前人在字里行间划下的记号,在书边留下的只言片语,总能让后来的读者浮想联翩。纪德的小说《窄门》里有这样一段:“每当我读到自己喜欢的字句,我都会在书上做下标记。因为我期待,当你打开这本书,读到我的标记,你也会喜欢。”这种心情,大概很多读书人都有过。借用并修改豆瓣网友的一句话,这种情境可以描述为:“如果你读起同一段文字,那便是我们在纸上相逢。”然而手里这本纸书的下一个读者会喜欢同一段文字的概率有多大?这是一种几乎只能在想象中存在的浪漫。

社会化是指在阅读完成后,用户行为对图书之间以及图书与人之间关系产生的影响,也可以看作个性化与立体化的基础。这一特性既关乎阅读行为,也会影响到内容本身。内容的个性化推送及知识节点的立体化,一要基于内容本身的关联,二要基于用户行为,也就是群体筛选。图书内容可以基于社会化得到筛选,更进一步,社会化也可以创造出阅读内容,直接影响图书内容的产生。

不过,社会化的最大魅力还是在由此产生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数字时代的社会化图书,让纸上的相逢变得轻而易举。而阅读这种私人体验,也因为数字时代的社会化而放大了自己的价值。找到组织的激动,诉诸同好的热情,不但促进了阅读本身,也令读者在阅读中因为交流和分享收获更多,并促使阅读内容变得更为丰富,从而实现更多文化价值。

唯一的限制

数字化对图书的意义不只是上述的“四化”而已,在数字技术的基础上,未来的图书有着更多的可能,也会对纸书有更多的突破。

比如富媒体技术,让数字图书的表现形式更加多样,这一类的概念和尝试在业内都已经出现很多。再比如交互技术(对应于图书的社会化属性),使得不同读者角色(例如师生)之间的互动更为方便,而交互式表单也增加了含测试内容的图书易用性。有的图书也因此具有游戏的性质,让读者可以参与其中影响情节发展或创造内容,乃至定义开放性的结尾,这些形式的多样化也将更好地服务于个性化的阅读需求。

此外,数字化也给图书内容的更完整呈现带来可能。纸书受限于篇幅,内容总得有所剪裁取舍,而数字化则可以尽可能多地采纳外围的材料作为对核心内容的支撑和丰满,有助于读者理解和阅读其核心内容。而这个方向的发展,也将成为图书立体化的基础。

托夫勒在《未来的冲击》中提到:“生产及消费的唯一限制是人类的想象力。”对于数字图书的未来,也同样如此。在这个阅读4.0时代(作者注:数字化被视为继文字、纸张、印刷术之后的第四次阅读革命)的开端,我们可以对图书的未来尽情想象,而不必被技术的局限束缚了翅膀。

沙之书

博尔赫斯在小说《沙之书》里,描述了这样一本书:没有第一页,没有最后一页,页码是无穷尽的;随机打开,看到的可能是任何内容,读者从未碰见相同的内容两次出现;“那本书是个可怕的怪物”。从哲学意味上来说,作家担心的是文字会成为一个无穷无尽的东西,人类也许终有一天要被文字压垮。这不是现代才有的隐忧,“人生识字忧患始”,既适用于个体的人,也适用于人类这一群体。这篇小说的副题是“你的沙制的绳索”,我觉得也代表对于无限的一种恐惧:东方文化总是用“沙数”来表达无限。

本文不打算谈论哲学,提到它只是因为,这样的“沙之书”似乎与数字出版带来的内容爆炸、信息过载有相似之处。面对近乎无限的内容,确实有面对“沙之书”的感觉。在过量的可阅读内容面前,大概很多读者都会无所适从;而“好读书不求甚解”,匆匆忙忙从一本书扑向另一本书而来不及思考,也是很多人读书的毛病。实际上,就算图书之间已经无缝关联(立体化),我们也仍需要在图书之间,尤其是自己与图书之间留出空白,留出思考的空间。在面对数字出版欣欣向荣局面的同时,我们也有必要保留一些对这种“无限”的警惕和恐惧,以及适当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