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

1

我曾经以为你什么都不懂。

而实际不是这样的。那天我向邻居借本书，接过书还未来得及说话，你抢先鞠躬道谢，把我们都逗乐了。从那一刻起，我觉得应该用另一种眼光看待你，不只是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你已经懂得了上学前把吃完早餐的碗盘端到厨房的水池边，然后笑嘻嘻地看着我，一副“下面就看你的了”的表情。我曾经偷偷跟在你后面看你跟小伙伴们玩，因为我答应过今年夏天以后就要给你隐私的空间。结果发现你号召大家把抢你们地盘的大孩子赶走，在他们悻悻离开的时候又决定宽容地接纳他们，还把口袋里的纸巾让给其中一个小手磨破的孩子。还有，那个下雨天，我驾车去你常常等车回家的车站接你，我知道你有伞，却看到你和一个哥们儿同打一把伞等车。我懂得什么都不问，只管把你们分别送回家。好几天以后，你靠在厨房的门口陪我闲聊，提起这件事，原来你把伞借给了一个女同学。你还试探性地问我这样做对不对，因为过于了解你的小心思，我大笑起来，连声说“对对对，对得不得了”。

你是我的孩子，你的一丝一毫、一举一动都会牵动我的心跳。但这些事说起来会让我感到欣慰，因为生活在父母构建出的保护圈的孩子，你们总是试图走出去，试图理解更多未知的东西。而将来的你们，则如同一只爬行的蜗牛，背负着约束和期望也要艰难独行。你需要向这个世界索要的不仅仅是那些你需要的，还有那些你本不想要的。

将来的时光总会是变了样的，如果碰到你所厌恶的，该怎么办？

2

我曾经认为自己需要不断对你进行“改造”。

清晨鸟儿在外面叽叽喳喳唱歌的时候，你还在熟睡，做着轻松愉快的美梦。我要费尽各种方法把你从被子里拎出来，想办法把你收拾干净，然后起身去收拾乱七八糟的狗窝。提醒你带齐语文数学书，提醒你再不喝粥就凉了。我认为永远不能把你单独放在家里一天，你会忘记起床，忘记照顾小狗，甚至连自己的东西都会丢三落四。就是最近，我企图让你不再偏科，用奖励的方式引诱你阅读书籍，把你书架上的故事书收拾到最底层，显眼的地方则摆放着一些我都看不懂的中外文学名著。我觉得这就是你应该感到无比幸福的生活：有知识的陪伴，终日没有什么烦恼。

十五岁，这是一个“人生观和价值观初步形成”的年龄，也应该是一个叛逆的年龄。而我的角色是关键的，作为引导者，我不断告诉你对错，避免你走弯路。我认为为你再做多少都是应该的，所以从无怨言。慢慢却发现你的叛逆从悄无声息直至大张旗鼓，直到有一天连我也感到惊讶。我一直努力为你追求正确的生活，实际上是在否定你一心向往的“有趣的生活”。

在我的概念里，正确的生活应该是一条顺利的人生轨迹。它包括读书、成长、爱情、家庭、责任，而基本毫无压力。只要按照这样按部就班地生活，你就会获得想要的幸福，成长以后会加倍感HUlYXf2zXmemk68EgkPa2LNVwnbiKjr170VhPLdxye4=激我们。我曾认为很多把梦想埋葬在北京地下室里的年轻人，他们的父母就是不合格的父母。

去年你独自在家乡的湖边玩水，救下了一个喝醉寻死的年轻女子，你用尽力气把她按到地上报了警。面对表扬你沉默不语，之后在回去的路上，你轻声问我：“假如我以后做了错事，你们会不会原谅我？”原来这个女子是因为犯错，得不到家里的原谅和安抚，才万念俱灰走上绝路。

你是有想法的年轻人，现在的我想把这些压力给你，是不能被接受的。我自责成为一切叛逆的诱因。而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没有亲眼目睹太多误入歧途的少年，这才是最真实的声音。我的十五岁，还羞涩局促，和你现在的从容与洞悉世事的模样截然不同。你面对陌生人的落落大方始终是我羡慕的，包括现在所处的环境和拥有的条件。你拥有更多自由，而自由度越大我越是不能全然放心。担心来自于互联网，来自于你的伙伴，以及身边亲人能否为你做好榜样。

我为你好，只是曾经不知道还有别的方式。

3

你不再是照片中站在田野上微笑的少年。

当时我持着相机久久沉醉，因为你已不再是一袭校服的幼稚模样，而是带着芳草气息并且略显硕壮的少年。你的欢快轻巧，和远处的山脉连成一线，在我的眼睛里，这就是年轻飞扬的风景。而如今的你却又多了几分稳重，我透过端着的报纸不经意看到，你煮咖啡的手不见一丝抖动。

如今，你可以给我建议；更多的生活趣事，我也愿意与你分享。作为母亲，通常在谈论成长的问题时，都是充满热切的期望，而孩子却只会慢慢地在不断张望的视野里消失。你将要走向你期待的“有趣生活”，感受人与人的复杂关系，还有责任、压力以及我们看来不这么美好的世界。

年轻的人总是兴致勃勃地想去看外面的世界，父母在人群中张望，你们却昂首挺胸地走入开往人生的地铁，没有回头留恋。安德烈有这样一个母亲，她说：“你一定要离开，才能展开你自己的人生旅程。所谓父母，就是那不断对着背影既欣喜又悲伤、想追回拥抱又不敢声张的人。”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也终将老去。然而正因为生命长度有限，才显得弥足珍贵。

也希望你能珍惜。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