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忘记那个中午
2013-12-29吴秦妮
那时,也不过十一二岁。同龄的女孩,放了学看到母亲,还总要甜甜腻腻地唤一声“姆妈”,再手牵手一路甜言蜜语走回家。而我,却早早地,对我那瘦弱的母亲,横挑鼻子竖挑眼,左右看不顺眼。
我看不惯她穿一条蓝裙子再披一件红外套,我看不惯她整天看俗不可耐的肥皂剧,我甚至看不惯她喜欢吃有腥味的鱼。我同她争同她闹,毫无理由地挑衅。她骂我,我冷冷地不屑一顾;她打我,我仰起脸,再疼也不哭不叫。慢慢地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种陌生的味道,后来我才明白那是绝望。
有一天饭桌上,她不知为何陷入了回忆,说她小时候很辛苦,因为没有妈妈。她的眼里有一层飘渺的雾。我打断她说,我们是一样的,我也没有妈妈。她的脸上现出惊愕,却没有打骂,只是一言不发。后来父亲说她哭了一夜。但我无动于衷,我认为我很聪明,一句话就能刺伤她。
这,并不是最严重的。
一个中午,我还记得那是盛夏,沉闷得让人不愿回忆,墙壁上有一滴一滴的水渗出,潮湿得很。忘了是什么原因,我再一次和她爆发了战争。
她开始歇斯底里,她的泪水开始流淌,迅速汇聚成一条咸腥的河。我感觉她比我更像一个小孩。她哭着说,你做我的娘吧,你来管我好了。我笑了,有讥讽还有自得,心中充满了对她的鄙夷,觉得她年过四十还没有风度,如此失态丢脸极了。
她坐在书房的那张棉沙发上默默哭泣,阳光洒进来,像落了一地金黄的花粉。我就站在她面前,在我的想象中我的脸上一定写满了无所谓和无所畏。
然后她哭喊,你打我吧,你打我吧,你就是我的娘。我真的转身顺手抄了一根扫把,高高举起,轻轻地落下。我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有一种凛然的风骨,可我心里很害怕。我的手我的心都在颤抖。我知道我打得不重。但疼不疼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这个形式:我一个12岁的女孩,打了自己的母亲。
我和她都坐了下来抱头痛哭。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流那么多眼泪,衣襟湿了干干了又湿。
在我打了她之后,我们和解了。
在那一天我突然间长大了。后来我读了很多书,我知道了一个新名词,叫青春叛逆期。只是我的来得比别人早,结束得也比别人早。如今放学看到母亲,我总想甜甜腻腻地唤一声“姆妈”再手牵手走回家去。
我想忘记那个夏天,那个中午以及那段让我刻骨铭心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