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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永锋 公益环保十年行

2013-12-29赵涛

中华儿女 2013年15期

6月29日,雾霾满京城,空气六级严重污染。冯永锋在午饭前发了一条微博——

“环境保护法修正案,正准备让中华环保联合会成为唯一的环境公益诉讼起诉主体,我们认为中华环保联合会难担此任。为了给国家分忧,为了让环境更美好,我在这里宣誓:如果法律需要我发起环境公益诉讼,我愿意成为它的第一发起人。”

《环保法修正案(草案)》修订前,公众翘首以待,期望借助民间公益组织提起诉讼。但是,草案将环境公益诉讼主体限定为“中华环保联合会”。

“这个条款应当及时修正,否则遗患无穷。”冯永锋语气坚定地说,“面对日益严重的环境污染,应该赋予每一个公民能随时去法院发起环境公益诉讼的权利。”

“当冯永锋手持专业望远镜,观鸟时已经能够辨识黑脸琵鹭和棕背伯劳——与十几年前相比,一切显得专业。”《南方周末》一篇盘点环保NGO的文章曾拿冯永锋举例子。显然,专业不惟设备,更在务实,注重点滴推动。这样的转变背后,是冯永锋坚持十年的环保志愿之路。

快餐文化时代,讲求效率。读者都恨不得一目了然读明白一个人——冯永锋何许人也?

冯永锋,福建建瓯人,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曾在《西藏日报》社工作,现为《光明日报》科技部记者,自然大学发起人,达尔问自然求知社联合创办人。“极端环保主义者”、“先锋媒体人”是媒体给他贴的标签。他说自己只是一个好事之徒,传统文化怀疑者,胡思乱想者,个人更喜欢“公共知识分子”的定位。

“在中国,无论是权力、财富还是知识,都被人们用来谋取个人利益的资源,官员不想为公众服务,有钱人只想着把钱传给子孙,知识分子们想的是如何过上精致而自私的生活。我痛恨这样的现象,当公众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往往不出声。甚至当他们自己利益受侵害时,也经常‘顾左右而言他’。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一个人如果没有了公共性,我觉得这是对社会最大的背叛。”

不想做只会写作的环保主义者

2003年的云南之行,将冯永锋的公共性定位在关注环保并付诸行动。

当时,冯永锋去云南出差,当地的生态现状让他触动颇深,并产生了一个想法,将云南的真实生态遭遇写成调查报告。报告提到两个案例,一是云南大面积生态替换,经济林替换了天然林;另一个是迪庆州的旅游发展,对自然保护与社区保护的共同冲击。最后,这一调查报告成稿为《拯救云南》一书。

调查报告出版给冯永锋带来了不少麻烦,包括批评和处罚,但他已对环保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并开始专注于此。“民间环境保护一直缺乏人手,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既然我能写,那么我就多写吧。” 十年间,冯永锋写了十本书——《不要指责环保局长》《环保——向极端发展主义宣战》《没有大树的国家》……新书一本接一本,普及环保理念。

业余时间,他更是对中国的环境问题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和考察,遍访各界环保人士,多次徒步实地考察众多河流、水源、垃圾填埋场、山林。越来越严重的环保困境让冯永锋按捺不住干预的本能。

“不想做一个只会写作的环保主义者”。在2006年8月份,他心中涌起了一个冲动——既然这个领域需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我为什么不试着做一做?于是,就有了“自然大学乐水行”的起步,有了“自然大学”的项目创意。这所世界上最开放的“大学”如今发展得已经颇具规模。山川、草木、鸟兽、垃圾、环境健康、乡土六大学院齐全。学院活动的开展视各个城市的自然环境而定,由当地民间环保组织开展具体学院项目,项目下设教授、班主任、学生会干部、课代表等职务。2012年,与环保公募基金会“北京水源保护基金会”合作成立“自然大学专项基金”。

“因为哪里有污染,哪里就是教室;哪里有美好自然,哪里就是教材。要喜欢大自然,要参与环保,光讨论、开会、培训、下决心,是没有用的,必须亲自到自然界中看,看它们的苦难,看它们的美好。”冯永锋说。

每周去走水、每周去观鸟、每周去认识植物,每周去垃圾场参观,这样的课程,冯永锋称之为“模糊教学”,让公众找到无门坎参与环境保护的通路。“仅有通路还不够,你得想办法激发一切的可能,让无关者相关,让志愿者成为工作人员,让工作人员具有改良问题的能力。”

冯永锋也致力于环境改良运动。2009年,他和张世友、赫晓霞等人一起,发起成立了“达尔问自然求知社”。在民间独立检测、环境伤害调查、公众环保活动开展等方面进行探索。

这个“民办非企业”采用专业检测设备,对水质、空气质量、电磁场、噪声进行检测,帮助公众了解生活中的真实环境状况及其对人体健康的影响,同时积累独立的环境检测数据,并及时向社会公布,逐步构建“民间独立检测”机制。

达尔问自然求知社设有“环境伤害事件调查小组”,致力于对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损害公众权益和环境权益的各类环境伤害事件进行调查,揭示并传播真相,努力推进事件解决。目前已开展的调查活动涉及天然林破坏、草原破坏与退化、湿地破坏、化工产业污染、垃圾回收及处理等内容。

“2012年,业务发展超出了他们想象,这时候,我们发现,也许应当成立更多的机构,用不同的方式做更多的事情。”冯永锋说。

于是,“自然大学”在2012年6月份陆续与“达尔问”分离。“一棵小苗长大了,会分出不同的枝条。如果你种过水稻就知道,禾本科的不少植物,在小时候,分蘖是很旺盛的,每一个分蘖出来的小枝叶,都可以独立为一株新个体。这株新个体,又可以继续丰满自己,继续分蘖、催生更多的同伴,一支孤秆就此长成一丛。”自然大学与达尔问,就这样通过分蘖,各自有了新的生长空间。

将来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发展?

“我不知道。我能知道的只是我们会继续推进‘共生群落型’的组织形态,我能知道的只是‘自然大学’要成为调查和干预中国‘环境犯罪’的民间独立团体,我能知道的只是我们永远要面对现实的环境疑难问题,积极参与干预,促进解决。”

江湖夜雨十年灯。对于北大古典文献专业毕业的冯永锋来说,这或许不是一个诗意的词语——江水断流,湖泊干涸,万水千江总是浑,酸雨连绵雾霾天……

怀想古人的诗句未尝不是一种带有刺激意味的提醒——如果每个人都较真起来,行动起来,或许“美丽中国”为期不远。

对话·冯永锋

公众参与是解决中国环境问题的唯一出路

《中华儿女》:为什么对环境公益诉讼如此较真?

冯永锋:当前,环境持续恶化,生态系统已经崩溃。每个人每天的生活,都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降解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所带来的诸多恶果。只有保障公众充分参与环境保护、人人都有权发起环境公益诉讼的法律,才可能修复过去的环境创伤。此条款一旦通过,本身就举步维艰的环保公益诉讼将会更加受限。

人人都应有发起环境公益诉讼的权利,与肇事者当面对质。同时,人人都应可以通过法律,发起一次又一次的环境博弈,推动政府提升环境治理能力,推动企业改善生产全过程。

《中华儿女》:怎样描述如今中国的环保现状?

冯永锋:公众参与是解决中国环境问题的唯一出路,而当前,中国的公众正在积极参与到解决中国环境问题的浪潮中来。在这群人中间,有一个比较显眼的群体,就是中国的民间环保组织。

《中华儿女》:从考察云南生态到今天,这十年跟民间环保组织的零距离接触,你觉得当前的环保NGO是怎样的一个情况?

冯永锋:我们中国人有一个坏习惯,就是饭桌上、教室里讨论得慷慨激昂,充满了“文字正义”或者说“口头正义”或者说“饭桌正义”;但一旦到了“办公桌”的位置时,到了职业表达的形态的时候,大家的正义感就消失了。一分钟前还正义盎然的人,一分钟之后就卑琐不堪。

这一点在环保组织身上也经常见到。这几年,进入急诊室的人多些了,大家开始讨论一些具体而微的案例,开始关注一些非常渺小但又极度困难的个体。我认为,一个国家的“政治体制”,就是体现在个体遭遇上的;一个社会是不是有公益能力,就在于对当时的受害者有没有及时的发现和扶助的能力。社会在变化的过程中,不停地有新型的受害者。公益组织的使命就是不停地发现。受害者命运改变的过程,才是整个社会走向善治的过程,而不是社会先走向善治,然后才轮到受害者命运的救济。

推动这个改变发生的,往往就是公益组织参与激发的社会能量。从这一点上说,当前的环保组织,开始变得务实,开始有点可靠可信了。

生态美好?至少需要100年

《中华儿女》:2009年,你写过一本书《边做环保边撒谎》。书中说包括政府官员、企业、公众,甚至环保组织,都可能在撒谎,都可能在假装看不到现实情况。最近,河北沧县的“红豆局长”就让人们见识了睁眼说瞎话,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假装看不见这样的现实?

冯永锋:要想让更多的人看见,要想让更多看见的人无法按捺住内心的冲动,头脑一次次发热地卷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增加对环境伤害者的惩罚,给公众参与环境保护提供最基本的信心。目前我们的法律仍旧是纵贯污染施害者和生态破坏者的,这是让大家时时寒心的原因。既然法律是让人寒心的,公众当然就有理由逃避。无论是官员,还是企业主,无论是学者,还是污染的直接受害者。

《中华儿女》:近日,各地网友纷纷出钱“邀请环保局长下河游泳”,许多网民认为现今环保问题日趋严峻核心原因在于政府不作为。而你在六年前就写书《不要指责环保局长》,不指责环保局长,谁来遏制挽救不了土壤、河流、空气被荼毒的命运?

冯永锋:放大了说,是公共意识促进法律改善。往直截了当里说,是当前的法律,尤其与环保有关的法律,要坚硬起来,让公众可信任起来。这样的法律如果比喻为一堵墙,必须至少具备至少五根粗大的钢筋,一是对生态破坏者的严厉惩处,比如“按日计罚”制度,比发现你污染那一天起,到终止时为止,每天计以高额的罚款累加,罚得你无可再逃避为止。二是对污染受害者的救济,包括法律救济,医疗救济和其他的人道救济。三是环境公益诉讼制度。四是法庭上的“举证责任倒置”,你不能让受害者去证明污染的排放导致他身患重症,你必须让施害者证明他们的排放物没法让受害者身患重症。五是信息公开,尤其是各地政府管辖的区域的所有环境信息如实公开。

《中华儿女》:这半年,“美丽中国”成为热词。作为一个环保领域的记者,你怎样理解“美丽中国”?我们距离“美丽中国”还有多远?

冯永锋:如果一个国家的人,只会模仿领导层的人说话,这个国家是没有希望的。这表明这个国家人的奴性太深,创造能力,自由生长能力太弱,对自己的生命太不尊重和珍惜。只要这个国家的环境保护,公众仍旧无法彻底参与,那么这个国家,就离美丽非常遥远。

当然,我比较愿意相信,美丽中国是全社会人的共同呼声。如果是这样,那么接下来的,就是大家共同去参与环境改善。我们的生态系统已经崩溃,估计永远无法修复。想得美好一点,至少也需要100年。

责任编辑 张惠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