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屯片长陈百姓
2013-12-29钱良营
钱良营,河南淮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当代》《十月》《清明》等。著有长篇小说《金龙湾》《包公下陈州》,中短篇小说集《会走的湖》《陈州故事》等。
除非车轱辘从我身上碾过去
西屯的村长周克吉暴死的消息传回来,村子里像炸了营般乱成了一锅粥。
周克吉前天去的县城,走的时候对副村长兼文书周二海说,他到县交通局活动活动,让县交通局为村里修路筹点儿钱。东屯侯老帽的大儿子在县交通局当副局长,周克吉活动的对象就是侯老帽的大儿子。周克吉是如何活动侯副局长的,村里人不得而知,只是听说,当天周克吉喝醉了酒,住进了县城大风光浴池。大风光浴池既能洗澡又能睡觉,而且睡一夜要比住在宾馆里便宜。可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周克吉就被人发现死在了房间里。周克吉究竟是啥原因死的?是被人图财害命,还是突然得了急病?这不是村民们最关心的。村民们最关心的事情是,周村长向每位村民派了五十元的修路款。款子已经收缴大半年了,可是,村里的路还没动过一铁锨,路还是那条“水泥”路——有污水有黄泥巴的路。
周克吉弟兄五个,在西屯村被村民称为“五虎上将”。周克吉是老三。老三把持着村里大权,向来以手腕硬心肠铁压得住阵脚。村民对周村长,从不敢呲牙说个不字。乡里布置的工作,周克吉在大喇叭上一吆喝,限定当天完成,没有谁敢拖到过夜的。可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周克吉暴死的消息刚一传开,西屯就如过节般的热闹。村民们三三两两走到村头,交头接耳,打听着周村长突然死掉的原因。有得到消息早一些的,就爆出了死在大风光浴池里的丑闻。一听说人死在了浴池里,人群里就有了暧昧的笑和言不由衷的叹息。怎么突然死在了浴池里呢?浴池能是个什么干净地方呢?并且是在浴池过夜时死掉的,死的时候有没有小姐在场?是突然得病死的还是被人害死的?各种疑问在村民们的心里萦绕着。
最关键的问题逐渐明朗:周村长一死,修路款去了哪儿?不能因了周村长的死就让修路款打了水漂!这笔账找谁去算?找周村长的老婆大白脸?大白脸死了男人,悲悲切切地把眼珠子哭得红肿,找她是不合适的。找周村长的那些弟兄们?周村长的弟兄们一边正为周村长的丧事忙活,另一边还要为周村长不明不白的死向大风光浴池讨要说法,哪顾得和众乡邻们去掰弄这笔账?那么就找副村长兼文书周二海?可是,周二海是周村长的应声虫。周二海虽然挂了两个职位,其实,一点儿屁家也当不了的。周村长让他打狗他不敢撵鸡,让他撵鸡他不敢逮鸭。虽然是文书,村里财政大权却是周村长一手把持的。周二海人送绰号二泥鳅,是说他为人太油滑,平常谁找他说点儿小事,他还一推六二五呢,何况牵涉到三千多人集资的修路款!那么这笔账找谁算呢?议论来议论去,最妥当的法子还是去找乡政府领导。西屯片东西南北中五个村组上访告状是有着丰富经验的。连县信访局的领导们都知道清河乡西屯片是赫赫有名的上访村。这一次上访,村民们决定先到乡政府蹚蹚路子。周克吉这个村长是乡政府内定的,当时选举不过是走个过场。老焦组织选举时向大家讲过,你投周克吉的票他是村长,你不投他的票他也是村长,倒不如留个人情给自己。老焦代表乡政府领导说了这话,谁还不把票投给周克吉?再说,周家弟兄五个,每人分包一个自然村,分头做大家伙的工作,利诱威胁一起上。村民们一是顾全大局,二是顺水推舟,三是迫于周家五虎上将的压力,便遵从乡政府的意愿选了周克吉。当然,村民们也得了点甜头,在投票前,周克吉给每户发了一盒烟。现在周克吉人不在了,找乡政府讨要集资修路款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如果乡政府不给说法,再到县里省里去也不迟。总之,大家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汗钱不能被那个龟孙子吞没了!
这个建议一提出来,马上就得到了呼应。周克吉死了,找乡政府是没错的。要找还要赶早找,免得事情凉下来再去找,乡里推三挡四。很快,西屯、东屯、南屯、北屯,加上中屯,各派出五至十人,组成一支上访队伍,开了五辆四轮车,每辆车上扯了白布黑字的告状横标,浩浩荡荡开出村,直奔乡政府。
陈百姓和这支上访的队伍不期而遇。
陈百姓骑的是电动自行车。这辆倒霉的电动车出了点故障。车子是不能骑了。陈百姓蹲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牙子上正犯愁,突然听见对面传来“轰轰隆隆”的马达声。抬头望去,只见几辆四轮车呼啸着奔来。
打头的四轮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距电动车一米远的地方。驾车的小伙子开口就骂:“你个龟孙,活腻了咋的?好狗不挡道,挡道没好狗。堵在路口要讹大爷块棺材板呀!”
陈百姓认出这是小舅子旁院的邻居,叫周榔头,按辈分得喊他姑父。由于陈百姓头上戴着头盔,周榔头没有认出挡道的是周家的姑爷,才敢于出言不逊的。
小舅子周大楞也在这辆车上,尽管陈百姓头遮得很严实,但是,看到停在路中间那辆破电动车,便认出挡道的并非是条狗,而是大姐夫,便骂周榔头道:“你这个浑球货,眼长到裤裆里了!那是你姑父,你也敢骂他?”
周榔头定睛一看,忙卖乖地对陈百姓说:“姑父,你头上戴了个乌龟帽,侄儿一时没认出来,才把你当了挡路的狗。侄儿给你赔不是。”
陈百姓也不恼,笑着回道:“你个狗娘养的!戴着驴碍眼,才没有认出老姑父!来,把老子的车搬到你车上去,算是将功补过!”
周榔头摘下挂在鼻梁上的大蛤蟆镜,说:“姑父,你去看老丈人,俺去乡政府,咱南辕北辙呢。”
周克吉暴死的消息传到了乡里,乡里已经派人参与调查处理周克吉的死亡事件。祝乡长已预料到,周克吉的死会给西屯片带来混乱,才催促陈百姓赶快到西屯压阵脚。没想到半路上就遇到了西屯上访的队伍。陈百姓听了周榔头的话,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左右为难的小舅子,说:“知道你们去乡政府呢。可是,乡政府派你姑父来了。你姑父就是——代表了乡政府的。有啥事咱回去商量……”
周榔头回头指了指后边的那几辆四轮车,说:“姑父,不是俺不给你面子。你只要说通后边的人,咱就回去商量。”
陈百姓说:“你小子别给姑父耍这套鬼点子,把责任朝别人身上推。我看你就是打头的驴子,不然,你的四轮车咋跑在前头?”
周榔头说:“姑父,您老人家火眼金睛。可是,周村长一死,不去乡里闹腾闹腾,俺们那些修路款……”
陈百姓故意发了火,截了周榔头的话:“去乡里闹腾?要去乡里,除非你小子的四个车轱辘先从我身上碾过去!”
周榔头哭丧着脸说:“姑父,您这不是为难侄子吗?去乡里上访是代表了全村三千口子爷们娘们儿的意愿。您硬把俺挡回去,总得给个说法。”
周大楞低声对陈百姓说:“姐夫,这次去乡里闹腾,各家各户都兑了五块钱赞助费。就这么无功而返不好交代。”
陈百姓愣了一下,道:“还收赞助费?退回去!这样聚众闹事是犯法的。我陈百姓是西屯片的姑爷,又是乡政府派到西屯片的片长。西屯片三千口爷们儿娘们儿都是我的亲戚。西屯片的事情我陈百姓如果处理不好,亲戚们就拿我是问!”
见陈百姓拍胸脯子说了硬气话,又听说周家的姑爷当了片长,周榔头等人心里踏实下来。有了姑爷当片长撑腰,量周克吉的那些弟兄们是不敢在村子里称霸道了。修路款也只管找姑爷问。
周榔头“呼哨”一声,把老姑父的电车扔到四轮车上,一个急转弯,便“轰隆轰隆”朝村子里驶去。
倒霉的指头抓了倒霉的差事
西屯片原来的片长是老焦。老焦硬把挑子撂了,找的理由是得了心脏病,不能把自己牺牲在西屯片,要到县城医院去看病。鬼晓得他是真有病还是假有病,前儿还看见他喝得醉醺醺的在老韩的餐馆门口尿大泡,一泡尿淌成了一条河。这样一个能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的人突然得了心脏病,显见得十分可疑。可是,任谁怀疑去,老焦死活不到西屯片当片长了。西屯片没有了片长,祝乡长让谁去谁都不肯去,没办法只有照老法子办——抓阄。结果,被陈百姓抓到。
西屯片位于清河乡的边远地带,村子大人口多,行政村由前屯、后屯、东屯、西屯和中屯五个自然村组成。行政村所在地在西屯,因此,清河乡干部习惯把这五个屯子叫成西屯片。
陈百姓也不愿到西屯片蹚浑水的。清河乡的干部没有谁不知道西屯片是一潭子浑水。怎么说呢,西屯片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字:乱!像一团乱麻一样很难理出个头绪来。再有就是一个“三多”:上访告状的多,行政村的欠账多,村干部和村民之间的矛盾多。“三多”概括了西屯片的现状。如果不是傻子或者精神不正常,谁会愿意到西屯片当片长呢?
陈百姓中专毕业分到清河乡,一干就是十几年。跟他同时分来的同学早已经展翅高飞,他还是老和尚的帽子——平不塌。期间虽然也有升迁的机会,可都被他自己耽搁了。一次是耍花心,被他小舅子闹到乡政府,影响了他的仕途。第二次是多要个带把儿的接班人,违反了计生政策。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把仕途看得淡漠了,不再去想这种事。十几年一眨眼过去了,虽然没能进步,但也实实在在地拿着一份财政工资,老婆开着超市挣钱,金童玉女盘绕膝下,享受着幸福时光。可是,没想到却抓了西屯片长的头衔,很是郁闷。想了半天,终于有了主意,满怀信心地找祝乡长,下决心要辞掉这份烂差事。
陈百姓的理由是他老婆的娘家在中屯,因为与老婆的问题曾经和小舅子干过仗。
祝乡长却说他是扯歪理。当年小舅子向他耍威风的时候,祝乡长虽然还没来清河乡,但是来到后听说过这件事。这件闹得满乡风雨的事,早成了清河乡干部们的笑料。事发的原因说起来有点绕。怪只怪陈百姓意志不坚定,当了乡干部,吃了财政饭,感情上却要移情别恋。上高中HxXTXUQvDSkoAYrqherirubqKOS2DuvOSRh0AMFx95E=时和一位名叫周翠华的少女钻过玉米地。周翠华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回乡当了农民。当农民期间心里是有盼头的。陈百姓上学走时给她留话,等他毕业后回来娶她。陈百姓吃了官饷后,和乡中学的一个女教师好上了。女教师吃的也是财政饭,若与女教师结婚,夫妻是双职工,解除了生活上的后顾之忧。陈百姓要把当年在玉米地里和周翠华的口头约定反悔。直到这个时候,周翠华才向家人透露,当年在玉米地里,陈百姓拉了她的手,还亲了她的嘴。至于有没有其他不轨行为,周翠华哭着再也不肯说下去。周翠华的娘家兄弟周大楞,为了替自己的大姐维护合法权益,上演了一根白蜡条杆子大闹乡政府的武打戏。在周大楞强大的攻势面前,陈百姓最终舍弃新欢。其实,除了一根白蜡条杆子的威力外,更主要的还是怕丢了财政饭碗。小舅子大闹乡政府影响了人民政府的形象,也降低了陈百姓的威信。乡领导找陈百姓谈话,和他分析利弊得失。如果陈百姓忘恩负义,周翠华到法院告他个什么什么罪,他陈百姓轻则丢掉饭碗,重则要坐大狱。乡领导的分析让陈百姓害了怕。寻求新欢是贪图日子过得更安逸,而为此丢掉财政饭碗却得不偿失。灵魂深处斗争了三天三夜,终于转过了弯子,和周翠华重归于好。陈百姓当年娶的“一头沉”周翠华,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周翠华也从一个种地的老娘们升级为“翠华超市”的大老板。翠华超市开在乡政府所在地的繁华地带,日进斗金。小舅子也早把当年大闹乡政府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时不时腆着脸找大姐夫帮忙办点事儿,哪还敢在姐夫跟前耍威风?
陈百姓这个理由被祝乡长一句话就堵了回去。祝乡长的一句话是:“谁不知道你小舅子现在是贴在你身上的一张驴皮膏药,亲热得揭不掉的!”
没退路,陈百姓才到西屯片当片长。没想到一上任就遇到了这么一件棘手的事。
人死了理是不会死的
周克吉暴死的原因公安作出了鉴定,说是死于急性心梗。尸体拉回来,却没有拉回家,而是停在了行政村村室里。
周克吉的尸首没拉回来时,村里就传出陈百姓要查周克吉的账目,查修路款花到哪里去了,还有这些年政府下发的农资产品都补给了谁家,国家打井配套设施说是给了八眼井的指标,为啥只打了两眼井……这些疑问一直憋在村民们心里。周克吉活着的时候,任谁都不敢打听,现在周克吉死了,这些账目是不能死的,要给西屯村民们一个说法。
周家老大周克凡放出话来,好吧,让龟孙子查吧!让死鬼陪着他查!
陈百姓曾经找过老支书冯乃彪和周二海。冯乃彪七十挂零的人了,是个一团和气说啥都中的和善老头,虽然挂着支书的牌子,其实村里的事情很少管。一是年纪大了,二是迫于周家弟兄的威势主动退避三舍,单等着乡里把他支部书记的职务免掉。可是乡里却没有动静。其实,不免他是周克吉的意思。冯乃彪挂了支书的招牌啥事不管,就等于周村长大小事情一把抓。如果免了冯乃彪倒带来了麻烦,再提拔一个不对脾气的人当村长或者支书,不和他周克吉扯皮拽蛋?陈百姓向冯乃彪询问修路款的下落,冯老头一问三摇头。周二海呢,比冯乃彪差不了多少。不同的是,冯乃彪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而周二海是知底不愿说。要让他把真情透露出来,还要想些办法。还没把办法想出来,周家的几个弟兄就把周克吉的尸体抬到了村委会。西屯这一带的风俗,人死后一般停尸三天,供亲朋好友对死者表示哀悼祭奠。三天头上无论如何要让死者入土为安的。周克吉的尸体在县城医院的停尸房里已经放了三四天,按照老规矩,拉回来就要下葬的。周家弟兄不忙着为周克吉办丧事,却把尸体拉到了村委会,显然已经听到了陈百姓调查周克吉的消息。把尸体抬到村委会,是借死人向陈百姓发难。周家弟兄门这一招,倒是陈百姓没有预料到的。
尸体停在村委会,总不是个事情。陈百姓找来周老大,周老大脸吊打得像霜打的丝瓜子,哭丧着说:“乡里不是要查周克吉的账吗,不把他放到村委会你咋去查?”
陈百姓咽了口吐沫,好言劝道:“大哥,查账的事情先不提。周村长干了这几年,没有苦劳也有熬劳。他人已经不在了,咱总不能把他晾在这里不管吧?”
周老大听陈百姓这样说,才松了一口气,丝瓜子脸上有了悦色,说:“兄弟,就你这话说得还有良心。老三刚不在,村里那些捣蛋虫就组织人到乡里去告刁状。老三活着的时候,有话咋不说?人死了倒去胡扯,这不是朝死人头上泼屎洒尿吗?”
陈百姓说:“哪个敢去告状,我陈百姓这里也过不去!乡里乡亲的,有话关着门挑开了说。非要闹得满世界都知道咱西屯人好窝里斗呀?”
周老大说:“兄弟,乡里派你到西屯当片长,算选对了。明人不做暗事。老三活着时收的修路集资款,俺周家任谁也没有侵吞一个,还有那些种子了,化肥了,打井的款子呀,老三留的都有账目。你别听野鸡瞎叫唤。”
陈百姓暗喜,说:“大哥,周村长既然留有账目,啥问题都会弄清楚的。那些事先搁下,把周村长的丧事当紧了办吧。”
周老大为难地说:“这……也不是大哥全当得了家的。老三家媳妇的脾气是个炮筒子,你是知道的。”
正说着,门外响起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声,两人向门外看去,只见周克吉的女人大白脸在两位女子的搀扶下,哭叫着走进来。大白脸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得那个伤心样子,让陈百姓心里也是凄惶的。
陈百姓急忙走过去,劝着大白脸:“嫂子,节哀!节哀!人死如灯灭。你就是把天哭塌,周村长也看不到了。”嘴里劝着,心里却在想,周克吉两口子不和睦是村人尽知的,只因周克吉爱吃个荤腥,和村里一些娘们有一腿,大白脸是个醋坛子,常常为这事把周克吉脸上抓挠得红一道白一道的。周克吉一死她又哭成了个泪人儿。怪不得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妻的感情到生离死别的时候就显出来了。不知道自己死的时候,翠华会不会哭得这么痛心。
大白脸哀哀凄凄地说:“他姑父,还是你这个大官最明理。克吉活着的时候,村里哪个敢说他个不字呢?人刚一咽气,恶水就朝他头上泼。也太没有良心了。”
陈百姓安慰道:“嫂子,正跟大哥议着呢。人死了理是不会死的。周村长做的事都在那儿摆着呢,白的黑不了,黑的也白不了。先把周村长的丧事办了吧。”
大白脸说:“办丧事?俺男人为村里跑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不给个说法就算完了?”
陈百姓一愣,心想,这女人还要给她男人讨要说话,自己男人啥德行还不清楚?为了息事宁人,只得委婉地说:“嫂子,公安不是做了鉴定吗?”
大白脸说:“公安做的啥鉴定?俺男人是急性心梗死!俺男人好好的咋就得了心梗死?还不是操心操的?还不是为村里跑事累死的?”
照大白脸这么一说,周克吉还够得上烈士哩。其实,公安给出的急性心梗死是给周村长留了面子。周克吉是如何得的急性心梗死,是瞒了大白脸一家和村里人的。周克吉不是操心劳累才得了这个急病,而是嫖女人纵欲过度才得了此病。周克吉喝醉了酒,住进大风光浴池,洗完桑拿,又要了小姐。周克吉突然死在小姐身上,把小姐吓得住进了精神病院。公安把实际情况通报给了乡领导。乡领导考虑到对基层干部影响不好,才把一些细枝末节隐瞒下来。不过,祝乡长把实际情况透露给了陈百姓,好让陈百姓心里有个实底。陈百姓一直把真情隐瞒着,打算的是,先把周克吉安葬,然后再调查集资款的下落和村民提出的一些遗留问题。周榔头为告状向村民筹集的赞助款,在陈百姓的督促下,已经退还了村民们。陈百姓答应要把修路集资款的账目和一些遗留问题查清楚,并且拍了胸脯子,保证在他当片长期间把村子里的路修好。有了这样的承诺,才稳定了村民们的情绪,暂时堵住了村民去乡里告状。没想到大白脸却胡搅蛮缠地要为自己的男人争面子,就好像她男人死得多伟大多光彩似的。真把你男人嫖娼的丑事抖露出来,你大白脸在西屯还敢出来见人?陈百姓心里不免好笑,可是,又不知如何对这个蛮横的女人把话说透,只好砸吧砸吧嘴,说:“人已经死了,非要整个面子有啥用?死人能看得见?再说,周村长是好是坏百姓都看在眼里。嫂子,听兄弟的话,还是赶快把周村长的丧事办了吧,停在这里没啥的好!”
陈百姓的话软中带硬,话中有话,大白脸没有听出话里的骨刺,周老大倒是听出来了,便顺坡赶驴道:“他姑父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咱谁的面子不看,也得看他姑父的面子。把老三抬回去办丧事吧。”
借领导的大鼻子压压嘴
为周克吉办完丧事的第三天,陈百姓回到乡里,向祝乡长汇报了西屯村民反映的一些问题,请示祝乡长咋办。
祝乡长说:“陈百姓,你别把矛盾朝我这儿推。你是片长,该咋办咋办,我都大力支持。前提是,不能让村民到乡里闹事。”
陈百姓说:“好好好!不让他们到乡里闹事,让他们去县里闹事。”
祝乡长一听,把眉毛拧了起来,道:“你敢!西屯片有一个人去县里告状,我把你的蛋卵子割下来当尿泡踩!”
陈百姓哭丧着脸子说:“那你不能就让我‘该咋办咋办’呀,总得给我点锦囊妙计。”
祝乡长笑了,说:“你小子肚子里有几根蛔虫,瞒得了我?你不把情况摸清楚了,会找我汇报?说说吧,究竟是个啥情况?”
陈百姓也得意地笑了,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学生的作业本,摊在祝乡长面前,说:“都在这儿呢。请领导亲自过目。”
原来,陈百姓亲自给周克吉主持丧事时,开始,村民们对周克吉一家有成见,都不愿出手帮忙。甚至连抬棺木的人手都凑不齐。陈百姓找到了小舅子周大楞和周榔头等人,好说歹说,才把抬棺木、扛灶火的人数凑齐了。在这些人的影响下,一些村民也随了纸份子,来灵棚祭奠了周克吉,总算没有让丧事办得太冷场。周家的几个弟兄和大白脸很感激陈百姓,说要不是孩他姑父撑着,他老周家在村子里丢大人了。丧事办妥,周老大设宴感谢陈百姓。趁人少安静之际,陈百姓才把周克吉真正的死因告诉了周老大。周老大听后,好一阵沉默不语。停了半天,才说:“他姑父,这事要瞒就瞒到底吧。若是让村里人知道老三是嫖女人累死的,俺周家老少几十口子在村里就抬不起头了。”
陈百姓说:“周村长是个党员,嫖娼是犯了党纪,本来要给处分的。我到乡里求了情,说人既然已经死了,再给处分有啥用?才把事情压了下来。”
周克凡听了,突然“扑通”跪在地上,说:“陈片长,俺替老三谢谢你了。”
陈百姓吓了一跳,急忙把周克凡拉起来,说:“大哥,你这是何必呢。我是周家的姑爷,维护周家的名誉也是维护自己的名誉。”
周克凡这才起来,说:“他姑父,老三干这些年村长,确实得罪了不少人。可是,他也没办法啊。村子大了啥人没有?都想站个高岗,没有一个人愿意站洼坑的。就说每年政府下发的化肥、农药、种子啥的,乡里干部先截留了一部分,剩下的到了村里,像撒胡椒面似的,大多数村民得不到,就怀疑俺弟兄们吞了独食。老三又不能把乡干部截留的那部分说出来,怨气不都朝他发?”
陈百姓听了,沉吟一阵,说:“村民不光对这些有疑问,还有集资修路款,机井配套费等……”
周克凡说:“这些账目,老三都记下了。”
陈百姓说:“我就不明白,账目应该文书管的,周村长为啥自己要记?”
周克凡说:“周二海是个滑蛋,不愿意得罪人,把账目一推六二五交给了老三。再说,老三也怕让更多的人知道上边的领导从村里拿了好处,怕对领导有影响。”
陈百姓说:“周村长把事情捂得这么严实,村民把账都记到了他头上。这些事情早晚一天要让大家心里明白的。不然,周村长虽然死了,村民对他的误解还解不开。就是你们几个弟兄和嫂子,在村民们那里也受到误会。”
周克凡“咳”了一声,道:“当初当这个村长,我就劝过他,让他别干这个熊村长,掏力不落好的差事,你顾了上边,就得罪了下边,顾了下边,又得罪了上边,咋劲干也落不得好的。他偏不听。”
陈百姓心里一阵凄然,想想自己虽然身为乡干部,和村干部都是有着共同难题的,把工作做得上下都满意确实是不容易。不由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悲情。
周克凡出去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学生作业本走回来,把本子递给陈百姓,说:“老三记的账都在上头,要查他的账也只有这些了。”
陈百姓接过账本,翻看了几页,就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下冒上来,直冲自己的脑门。
祝乡长接过账本,翻开仔细地看着,只见上面记着:
2007年农历三月初三,乡里下发的农资产品,化肥少了两吨,其中,老焦用了一吨,刘副乡长用了半吨,民政所长用了半吨。
2007年农历5月初8,李副乡长娶儿媳妇,以村委会的名义吃喜酒500元,老焦的名义300元,共计800元。
2007年6月初9,民政所长带领人检查低保户的落实情况,中午吃饭(中屯小鸡烙馍饭馆),连烟酒共花销620元,走时每人两盒帝豪烟,共计12盒,120元。
2007年腊月二十,春节慰问乡书记500元(少了拿不出,打听其他村也是拿这么多),乡长400元,其他副书记、副乡长各300元,共两个副书记、三个副乡长1500元,乡党办秘书、行政秘书、财政所长、民政所长、计生办主任、综治办主任各200元,共计1200元。(春节用于慰问共计3600元。怪不得有人说,过年如过关,这才体会到了,哪座庙里不去烧柱香,都是要拿你头疼的。)
2008年3月,收集资修路款:每口人50元,全村共计3026口人,除去五保户、特困户59人,余2967口人,共计收款148350元。西屯、东屯、南屯、北屯、中屯5个自然村的路全部修通,修两米宽,共计12、5里长,知(咨)寻(询)修路工程队的人,说每公里要资金5万元,12.5里折合6公里多,就按六公里算,需要资金30万元,缺151650元。缺的钱再不好向村民集资,只有到交通局找侯局长活动,争取一些。
2008年3月初9,找侯副局长买土特产(黄花菜十斤、香油一壶。干芝麻叶两箱、干豆角两箱),共计花了326元,帝豪烟两盒20元。(侯副局长管了饭,没让村里花钱。)
2008年4月初6,找侯副局长催问结果,给小孩子买玩具200元,给侯副局长的媳妇买化妆品960元(上次拿的那些土特产,他媳妇不是多喜欢,征求老焦的意见,改为她喜欢的东西。)
2008年5月初8,乡综治办带领县综治办来检查,中午吃饭(在中屯小鸡烙馍饭馆),连烟带酒,花销802元,每人临走时,又装一盒帝豪烟,共9个人,90元,合计花销892元(有票单)。
2008年5月12,老焦的小姨子得了乳腺癌去郑州开刀,急等用钱,提出借10000元,我吓了一跳,后来借给他5000元(打有借条)。
2008年6月初6,老焦又借走3000元(打有借条)。
2008年8月12,中秋节慰问按照过年那些人头,每人减少一半,共计1800元.
2008年8月13,找侯副局长催问修路资金,买月饼水果太子牛奶等礼品,共计630元。
……
祝乡长看着账单,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最后变成了猪肝色。他把账本摔在桌子上,咬牙切齿地骂道:“一本烂账!怪不得老焦个二熊死活不去当这个片长了!”
陈百姓见祝乡长发了脾气,道:“也不能都赖到老焦头上,关键是……”
祝乡长瞪了陈百姓一眼:“他是片长,带头从里边扣钱,不赖他赖谁?”
“不光老焦是这样,其他乡干部不都这样?不光咱乡的干部是这样,人家外乡的干部也是这样;不光乡里干部是这样,县里市里……”
祝乡长抢白他道:“你也是这样?”
陈百姓坦白地说:“我?我没向人家伸手要过借过。但是,下村下片的时候,吃点喝点倒是有的。不吃他们的,他们反倒说你不和群众打成一片,疏远了他们。”
祝乡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别扯那么多了。就西屯这摊子烂事,你谈谈咋处理吧。”
陈百姓要的就是祝乡长这句话。其实他已经成竹在胸。他在争取祝乡长的支持,祝乡长不支持他,西屯片的工作他难以开展下去。祝乡长既然征求他的意见,他把考虑好的几点意见一条一条摆在了桌面上。
“周克吉死了,村里不能没有村长,选个村长是第一当紧事。第二条,筹集的修路款剩下63890元,借出去31260元,这些钱都有借条,得靠乡政府帮忙催还。如果耍赖不还的,动法动纪你祝乡长说了算。53200元被狗日的们吃了喝了送礼了。咋办呢?吃喝的吐不出来了,送出去的也打了水漂。不过,办法还是有的,祝乡长向全乡干部发个号召,支持本乡落后困难片区西屯行政村修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能筹一点是一点。缺口资金我去找侯老帽的儿子要,总不能让他白吃了周克吉送去的土特产。”
祝乡长脸上有了悦色,道:“你倒盘算得得法。让我出面得罪人呀?”
陈百姓道:“哪里敢呀?其实,还是我把人给得罪了。不过是借领导的大鼻子压压那些好吃好喝的嘴。”
祝乡长说:“就这么办。打借条的三天把钱还清,三天还不清的我交给县纪委处理。吃喝过的和接受礼品的,给他们高价清算——不过,那些人要是骂我,我就说这是陈百姓要我做的。”
陈百姓得意地道:“祝乡长,我可不怕人骂。我的名字叫百姓,谁敢骂老百姓呢?”
啥样的村长才算好村长
账目虽然查清楚了,但是却不能对村民说得太详细,不然,全村非闹成一锅粥不可。大白脸还算明理,把余下的63890元一分不剩地转交给了周二海。
陈百姓到城里找了侯副局长。侯副局长见了陈百姓,十分热情,倒茶让烟忙活了一阵子。
陈百姓说:“侯局长,我两手空空来求你的,你还这么客气?”
侯副局长笑道:“你以为我稀罕周克吉送来的那些土特产呀。他前脚送来,我老婆后脚就扔进了垃圾箱。”
陈百姓道:“知道这样,我守在垃圾箱跟前捡破烂啊。”
两人大笑。
侯副局长说:“不是嫌弃那些东西,而是嫌弃周克吉那个人。那人特别市侩。听俺老爹说,过去,周克吉弟兄几个从来没看起过俺家。俺爹是住老娘家,外姓人,他家弟兄老找俺爹的茬。后来,听说我当了副局长,才来巴结俺爹的。”
陈百姓说:“就因为这个,你才要吊周克吉的口味?”
侯副局长说:“不是我吊他,是他死缠了我。来一趟又一趟,找得让人心烦。”
陈百姓笑着说:“周克吉让你烦,西屯的村民你可不能烦。”
侯副局长说:“你这话我明白。可就是因了周克吉来找我,把好些机会都错过了——我不能给他人情。给了他人情,是朝他脸上贴金,让他去乡里村里夸功啊?”
陈百姓明白了,原来弯子在这儿呢。他心里有了底,就把自己的来意说明了。
侯副局长听了,说:“正好近期有一批‘村村通’项目款,我给村子里争取一下,不会有大问题的。你回去先做好基础工作,再写份申请报告,剩下的工作我来做。等资金一到位,就开工。”
陈百姓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当,高兴得一把抓了侯副局长的手,激动地说:“谢谢你。我代表西屯村村民谢谢你!”
侯副局长说:“应该谢你呢。你不过是西屯村的女婿,我毕竟是喝西屯水长大的娃子。”
陈百姓从城里回来,召开了两委(党支部和村委会)扩大会,邀请一部分党员和村民代表参加。会上,陈百姓传达了乡领导对西屯片工作的关心和支持。说到大家十分关心的修路款问题,只是说,请大家放心,修路款打不了水漂,修路近期就要开工。目前最当紧的两件事:一要选出村长来。这次选村长,乡里不定框框,不定候选人。谁愿意当村长,先报名,再演说竞选,然后大家赞成谁就选谁。二是要做好修路的筹备工作,把要修路段上的建筑物和树木清除掉。
陈百姓开了半个多小时的会,把村民们最关心的事都讲明白了。凡参加会议的人都像注入了兴奋剂。散会后,周大楞来喊陈百姓去家里吃饭。说是早晨下网逮了只野兔子,请姐夫品尝品尝野味。
陈百姓来西屯这么多天,都是走哪吃哪,吃罢饭给人家小孩扔下几块钱,说是给小孩子的零花,其实是付人家茶饭钱。遇到亲近厚道的主家,从小孩子手里夺回钱,又塞进了陈百姓的兜里,还脸红脖子粗地骂陈百姓不知道亲疏远近,都是亲戚,吃了一碗手擀芝麻叶面条还要开饭钱啊!骂得陈百姓心里热热的,也是舒坦的,也不再把钱朝外边掏了。这么多天,按照翠华的旨意,去看过老丈人两次。丈母娘仙逝后,老丈人本来住在闺女家,看女婿整天进不了家门,闺女忙着料理超市的事,也伺候不了他。他自己倒觉得在闺女家多余的,便回到了西屯单独过,图的是个清净。除了看老丈人,陈百姓还没顾上到小舅子家去。既然小舅子家有野味,就去打打牙祭。走到一家小卖部门口,拐进去,挑拣几样小孩子爱吃的东西。其实,很久都没上过小舅子的门了。并不是还记着当年白蜡条杆子大闹乡政府的仇,而是另一码事,让两人有点儿别扭。小舅子生了三个孩子,严重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村里乡里都要罚款。小舅子一家五口日子本来就够紧巴的,哪里掏出罚款来?苦着脸找陈百姓说情。陈百姓和翠华生了二胎,除了被罚款,连提拔副科级的事也泡汤了。正生着老婆的气呢,见小舅子来找他说情,气不打一处来,便冲着小舅子发火:“生生生,怕罚就别生呗!我这里正受着处分呢,哪里还能替你求情?”把小舅子气得暗地里发誓,陈百姓,你个狗日的!不能帮俺你也说个好听话,用不着发恁大脾气呀?好好好,你走你的阳关道,俺走俺的独木桥。往后再敢到西屯这边迈一步,打断你龟孙的狗腿!后来,还是翠华替他交了罚款,还对他说,是你姐夫赶着催她交的,这才让周大楞的怨气消了下去,留着了“龟孙的狗腿”没打断。
陈百姓来到小舅子家,看到小舅子的老婆带着一拉一溜三个孩子拖着鼻涕列队站在门口迎接他,急忙把手里那些吃物分给了孩子们。孩子们得了吃物,兴高采烈地跑玩去了。
陈百姓走进屋,看到屋里家徒四壁,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心里酸酸的。三个孩子大的七岁,小的才三岁,都是花钱的冤家。如果仅因孩子多也不至于邋遢成这个样子。关键是小舅子两口子,女人不理事儿,小舅子染上了赌的坏毛病,一日不赌,手便痒痒的。前些年外出打工挣的几个钱,被他输光了。翠华早不晚地接济他一些,也被他输光了。
小舅子老婆把屋里唯一的一条凳子拉过来,擦了擦上边的灰土,说:“他姑父,快坐下歇歇。俺这就下厨房做饭。”
小舅子故作发脾气道:“咋,还没做好呢?其它别做了,就把野兔子下锅里熬着,你再到小鸡烙馍饭馆要两菜,到小卖部赊瓶酒——姐夫轻易不到咱家吃顿饭,得弄兴盛点!”
小舅子老婆一副为难的样子:“这……”
陈百姓忙说:“有啥吃啥。真到饭馆里端菜,俺这就走。”说着,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小舅子就坡下驴,说:“算了,算了。姐夫也不是外人,再说,姐夫当着大官,啥好吃的没吃过?就下点芝麻叶面条吧。不端菜,酒多少得整点吧?”
陈百姓说:“酒更不能喝。这一段时间,不知啥原因,喝一口酒头就疼。”
小舅子说:“姐夫喝酒头疼?我可不疼。改天把人家送姐夫的好酒弄回来。”
小舅子老婆撇了撇嘴,说:“看你那没出息样!”屁股一扭去了灶房。
陈百姓笑道:“大楞,以为姐夫多大官呢,不就是个小片长吗,谁还能给我送酒?”
周大楞道:“在大伙眼里,你就是个大官。姐夫,你没听这些天村里人都咋个说你呢。”
陈百姓一惊,道:“咋说呢?”
周大楞故意卖起了关子,说:“不说了,说了让人生气。”
陈百姓心里越发膈应,道:“姐夫身子正还怕影子歪,他们能说啥?”
周大楞伸出大拇指,笑道:“姐夫,你想歪了。都是赞你的。说你比老焦强多了,到底是西屯的女婿,和西屯有着亲戚,才实心实意地为西屯办事。听了这些,俺脸上也有光了。”
陈百姓这才放下心来,说:“八字还没写一撇呢。等给大伙选个好村长,把路修起来……”
周大楞截断陈百姓的话:“姐夫,啥样的村长才算好村长?”
小舅子这个问题把陈百姓问得愣怔了一下,啥样的村长才算好村长,的确没有一个正规的标准,想了想才说:“村民信得过的人,能为村民办事的人,村民赞成拥护的人,才算好村长吧!”
周大楞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姐夫,你看我能不能参加报名竞选?”
陈百姓一听,差点儿晕了过去。心想,你要当村长,村里十岁娃娃也能当。见小舅子满脸希望地看着自己,只好说:“谁都有报名竞选的权利。关键是,人家选你不选你。”
周大楞嗫嚅着说:“选周克吉那时,开始都不愿意选他,还不是片长老焦做了工作,大家才选的他。”
话说到这儿,陈百姓才明白小舅子热情地请他吃野兔肉的真正目的。可是,在陈百姓的心里,压根儿就没想到小舅子要提出来当村长,他更没有当村长的条件。陈百姓心里说,让你当村长,你带头违反计生政策生孩子呀?你带头聚众赌博啊?选了你当村长,我陈百姓的脊梁骨还不被人戳塌!这些话也只有在心里转圈儿,是万不能说出来的,惹恼了小舅子,煮熟的野兔肉吃不上是小事,恐怕要被小舅子撵出家门。想到这,便说:“周克吉是乡里定好的候选人,老焦才敢做了工作。这一次,乡里不定候选人。村民选谁是谁——你既然有这个想法,也可以报名试试。”
这话在周大楞听来,以为是姐夫答应帮自己的忙了,立刻高兴地到灶房里端饭去了。
一星期后,村长终于选出来了。新村长是周榔头。周榔头当过几年兵,又出去打过几年工,是个有见识的人。现在在村子里办了个养鸡场,小日子过得滋润快活。人又是个热情、直性子人,竞选时几句大实话征服了村民们。周榔头的几句大实话是,老焦那孬熊要继续在咱片当片长,让老子干老子也不干。换了姑父来当片长,姑父是个实诚人,俺争取当这个村长。俺要当了村长,保证一不贪、二不占,亲的近的,远的旁姓的,一样对待。政府发的各种补贴,俺要私吞一口,天打五雷轰。还有那个吃低保名额,都让大家公开推举,推举谁家吃低保谁家吃,我决不把低保名额给人情。还有,过去咱村子名声不咋好,一条是窝里斗,一条是好告状。有这两条,外村人看不起咱村。咱村的小孩子找对象都是人家捡剩下的,咱村的女娃找女婿都是没才料没本事的。以后,咱们要改。在姑父,不,在陈片长的领导下,咱们不搞窝里斗了,也不上访告状了。咱们干啥呢?憋足劲发展经济,挣大钱。把咱村的路修得光光的,各家各户都把小楼翻盖起来!谁家的孩子再娶媳妇,由我把关,挑那长得齐整的娶。谁家的闺女找女婿,也由我把关,没本事不齐整的小伙子咱不嫁给他!我周榔头当兵的脾气,说到做到。完了。
就这么个竞争演说,让村民们拍红了巴掌,笑得一个个直打歪歪。周榔头以绝对的多数票当选西屯行政村村长。
周大楞也报名参加了竞选,他只得了两票。周大楞心里清楚,那两票一票是他自己投自己的,另一票是他老婆投给他的。见了陈百姓脸上讪讪的,不知道说啥好。陈百姓安慰他:“大楞,得两票不少了。说明村里至少有两个人拥护你当村长。以后把你那些坏毛病改掉,别动不动就跟人耍白蜡条杆子。想个挣钱的门路干,下一次选村长说不定就是你的。”
周大楞生气地回敬道:“当你的小舅子,算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下辈子给狗给猪给驴当小舅子也不能再给你当小舅子了!”鼻子里“哼”一声扭头走了,把陈百姓闪在那里。
陈百姓望着周大楞走去的背影,心想,你不愿给我当小舅子,我还不愿给你当大姐夫呢。不是当初拿根白蜡条杆子吓唬老子,我娶那个拿工资的女教师多省心!
白蜡条杆子里面出效益
民政所长老吴给陈百姓打来了电话,说是全乡其他村的低保户名单早报了上来,就剩下一个西屯片没有报。如果两天内西屯片再不把名单报上来,分配给西屯片的低保指标就作废。到时村里低保户提意见,可别怪我老吴没有通知你。老吴连珠炮似的一席话,把陈百姓轰得云里雾里,没有明白究竟咋回事。等对方说完,要仔细询问一下的,对方却“啪”地一声挂了电话。陈百姓再拨回去,却“嘀嘀”一直忙音。陈百姓想了想,急忙去找老支书冯乃彪。
见了冯乃彪,一提低保的事,冯乃彪就摇头。陈百姓看老头子这般模样,心里越发焦急,便催促说:“冯支书,乡里老吴来了电话,说是再不把名单报上去,咱村的低保指标就给取消了。”
冯乃彪叹了一口气,才道:“取消了好,取消了也不至于闹得动刀子了!”
陈百姓一听,心里有些寒,看来为低保的事是闹过大矛盾的。老吴说的取消指标也不过是吓唬他陈百姓,只不过借个理由来催促他把名单赶快报上去。在他陈百姓的想法里,低保指标非但不能取消,而且还要多争取一些。越多越好,多多益善,怎么能取消呢!可是,低保指标分配中究竟出了啥问题?是一定要弄明白的。
陈百姓正疑惑间,冯乃彪说:“咳,本来是件好事,到了西屯村就成了坏事。往年低保指标少,都是他周克吉说了算,他说给谁就给谁,我是从来不过问的。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吃低保的事,村里人渐渐地都听说了,有人去乡里打听,才知道乡里把指标分到了各村。而分给西屯的指标,都被他的亲戚邻居三叔二大爷占去了。今年年初,村里专有人打听着呢。一听说低保指标下来了,就闹到了村委会,闹到了老焦那里——对了,老焦为啥不愿意在这里干了,还不是因为低保的事。”
陈百姓不明白地问:“仅仅为了低保,老焦就装病不愿来了?”
冯乃彪说:“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往年的低保指标,都要给老焦留两份的。今年村民一闹腾,把老账翻出来,他脸上会有好看?”
陈百姓道:“这个老焦,咋啥便宜都占呢?咳!”叹了口气又说,“不能因为这个,把低保指标作废了吧?”
冯老头也叹了一口气道:“周克吉当时要分的,让各村组都报了名。乡里分给咱村的低保指标是83个,一下子报了396个。凡报上来的都有理由,都说自己家有困难,该吃低保,报上来的低保户,都拉了胯骨要争一争的。那些天你没见,村委大院里,人跟赶大集似的,你来了,他走了,谁来了谁说大话,不让俺吃低保,俺就和他娘的拼命。一个指标几号人去争。周克吉也没了办法,和我商量,先放放吧,等大伙的热劲凉下去再说。就把这事放下了。”
陈百姓说:“总放下也不是个法,得赶快把名单定下来,报乡里去。”
冯老头说:“新村长不是选出来了吗,交给周榔头去弄吧。那孩子火色,说不定能压着台哩。”
陈百姓听出他是怕麻烦,说:“周榔头是个青蛋子,您老还得撑着他点。”
冯老头说:“放心吧陈片长,他周克吉那时候是一手遮天,又有老焦支持着,俺不好说啥,正好图了清净。榔头这孩子心实、公正,俺会支持他的。”
陈百姓听了,才放了心,说:“我这就打电话把周榔头和周二海叫来,咱们研究一下低保指标分配方案。”
不多一会儿,周榔头和周二海赶来了,一听说分配低保名额的事,周榔头第一个表态,说:“俺保证不要一个低保指标,包括俺弟兄们、俺爹俺娘,俺亲叔二大爷姑娘小姨子,任谁也不占一个指标。”
听周榔头表了态,周二海才说:“往年给俺一个指标,是周克吉为了堵俺的嘴。既然新村长大公无私,俺也表个态,今年的指标俺不占了。”
陈百姓一拍巴掌,道:“好!打铁还得自身硬,村干部带头不占指标,才能让村民服气。这事就好办了。下面咱们商量一下合理的分配方案。”
四个人讨论了好一阵儿,终于拿出了方案。全村83个指标,西屯、中屯两个自然村,每村16个名额,其余三个村人口多些,每村17个名额,由各村组先推举出候选人,公示后,村委会干部再逐户审核,有不合乎吃低保条件的立即更换。
名额分下去以后,其他四个村组都按照要求按时间把低保名单报了上来,唯有中屯没有报上来。周榔头也是中屯人,偏就中屯在推举低保候选人时出了问题。
晌午的时候,陈百姓打电话催问结果,才知道问题出在周大楞身上。
周大楞没选上村长,对陈百姓窝了一肚子气,气没地儿撒,窝在心里烧成了一团火。这次分给中屯16个低保指标,他大吵大闹说分的不公。前屯、后屯、东屯分了17个,为啥中屯少分一个?中屯村组在推举低保候选人时,又恰恰把他家排在了第17名。如果多一个指标,正好有他家一个,少一个指标,他家便不能吃上低保。把这事与选村长的事连在了一起想,越发地恼火,对陈百姓怀了一肚子意见。心里说,原来指望你当片长,多少能让小舅子家沾点光呢,没想到光没沾上,还吃了大亏。不让你龟孙子尝尝俺白蜡条杆子的厉害,你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因此,便挥了那根白蜡条杆子,跳着脚大骂狗日的乡干部村干部不公平。看到小叔子拉了白蜡条杆子耍威风,照以往的脾气,周榔头早和他干上了。可是,碍了老姑父陈百姓的面子,才没有“榔头对白蜡条杆子”硬对硬地蛮干,再说,刚刚当了村长,和一个浑球村民打起来有失身份,只得窝了一肚子气蹲在地上吸闷烟。正想着这名单咋个定法,陈百姓打电话询问结果,周榔头就把周大楞耍威风的事讲了。陈百姓听了,沉吟一阵,道:“别理他个倔驴,先把名单报上来。”
周榔头说:“报十六还是报十七?”
陈百姓沉吟了一会儿,说:“先报……十七个吧。”
周榔头挂了电话,心里想,看起来大姐夫还是照顾小舅子的。便对耍威风的周大楞说:“你这个倔驴,别闹腾了。姑父又特意给你增加了一个名额。”
周大楞一听,这才放下白蜡条杆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道:“看来,还是白蜡条杆子里面出效益,我不耍耍,龟孙还不会给俺增加一个名额呢。”
其他村民一听名额还能够增加,并且就在陈百姓手里掌握着,就起哄要去找陈百姓要名额。
周榔头道:“谁要去找他要名额,就把你姐你妹子嫁给老姑父做小三去!”听周榔头这么一说,起哄闹事的人才算罢休。
过了一段,低保发下来了,却没有周大楞的。周大楞急了,心里想,这龟孙原来用的是缓兵之计呀。忽悠到小舅子头上了,老子跟你没完。拉起白蜡条杆子直奔村委院。
陈百姓和周榔头等人正在商量事,一看周大楞舞着白蜡条杆子进了院子,心想,这浑球货准是为低保的事情来的。
周榔头说:“姑父,你是不是先躲躲?”
陈百姓说:“躲过了初一,还能躲过了十五?”说着,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迎着怒气冲冲的小舅子。
周大楞本来一杆子打下去,给龟孙儿一个下马威的,看到对方一脸菩萨样子,先就怯了阵,嘴上却是不饶人的:“说瞎话不眨眼,骗到自家小舅子头上了!”
陈百姓两眼不转睛地盯着周大楞手中的白蜡条杆子,嘴里乐呵呵地说:“大楞啊,姐夫啥时敢骗你呀。”
周大楞说:“人家的低保都拿到手了,俺的呢?”
陈百姓道:“原来是为这事呀。你家的低保我提前给你领了,昨儿放你姐枕头边了,今儿来的急,忘了带。明儿准给你捎回来。”
周大楞一听,气全消了,道:“姐夫,你说的当真?”
陈百姓说:“明儿拿不到钱,你就朝姐夫的脑门子上打。”
周大楞不好意思地笑道:“哪敢呢?姐夫是片长,还指望姐夫替俺谋福利呢。俺不过是……吓唬吓唬姐夫。”
陈百姓道:“姐夫看见你耍白蜡条杆子就吓得尿尿,往后,你别耍它了中不中?”
周大楞连声说:“中中!”
唱好这出“苦肉计”
侯副局长来了电话,催问陈百姓修路的前期准备工作做好了没有。
这些天,忙完选举村长的事,又忙低保的事,再加上不知道修路款能够批下来的确切时间,只得哪急先顾哪,把修路的事先搁置在了一边。忙过一阵子,和周榔头等人合计了一下,正要进城找侯副局长催结果,没料到侯副局长主动打电话询问这件事,还以为钱已经到位了,便连声回答:“做好了,做好了。单等着侯局长把修路的款子拿过来呢。”
侯副局长说:“好好。”连说几个好,却没有下文。
陈百姓便探底道:“侯局长,村里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呢。”
侯副局长这才说:“村里打的报告已经报到了发改委。等发改委研究批准呢。不过,问题不大,也就是这几天的事。现在关键是村子里的清障问题。只要有钱,路好修。道路清障却是最扯皮的事情。特别是咱那个村子,光棍多,二杆子也多,路走谁家门口,你动他一棵树毛,他不定想讹你多少钱呢。”
侯副局长说的这些,倒是陈百姓没有想到的。原来只发愁钱的问题,从没有考虑过修一条村路还有这么多麻烦事。经侯副局长这么一提醒,倒是要把精力放在这上边了。在电话中,向侯副局长做了保证,一定要做好工作,不能影响修路。挂了电话,急忙和周榔头等村委成员,研究修路的前期准备和清障工作。
通过一天的勘测,要修的村路界限基本勘定。按照让村民少受损失多受益的原则,在原来老路的基础上取直,这样,需要拆迁的建筑物少了,树杆一类地面附属物需要清除和迁移的也不多。虽然不多,还是有一部分的。不过,尽量地回避了。确实回避不了的,就做户主的思想工作。从大局出发,从全村村民的利益着想,大多都是高姿态,痛痛快快地把路面上的附属物清除掉了。
陈百姓正得意自己领导有方,村长周榔头带领新一届村委们旗开得胜,没想到,周克吉的四弟周可先给他出了一道难题。原来,周可先院子的大门正靠着村子里的老路,这次规划的路不变,只是要取直。周可先建大门楼时,朝外出了八十公分。也就是说,周可先把他的大门楼建在路上八十公分。周可先为啥要把大门楼出到路上呢?是因为他听信了“看地仙”的意见,取了“出人头地”这个意思。敢把私人的门楼建在村路上的人并不多。当时他建的时候,很多村民都有意见,可是,那时候,他三哥当着村长,谁有意见也只是在背后发发牢骚,没有一个人敢当面提出来的。现在,村民们把自己的意见都提了出来,说是周可先的门楼不扒掉,路就没法修。把他的门楼子扒掉,既合乎民意,又把道路取直了。可是,周榔头通知周可先扒门楼时,却遇到了抵触。周可先放出话,就是龟孙的路不修,俺的门楼子也不能扒!这话是说给周榔头听的,而下面的话则是说给陈百姓的,别以为当个鸟鸡巴片长就觉得有多了不起。县里乡里大官老子见的多了。还没见过你这么个说的一套、做的一套的贪官。口口声声说不占公家的便宜,咋就给你家小舅子多要了一个低保指标?
这话传开,陈百姓还没反应过来,不知哪个腿快嘴快的爷,跑去告诉了周大楞。周大楞一听,骂道:“妈了逼,打盆讲盆,打罐讲罐,让你狗日的周可先扒门楼子碍俺的蛋疼了?吃低保是政府对俺的照顾。俺姐夫当了片长,俺通过艰苦不懈的斗争,好不容易才吃上了低保,你就来咬俺的蛋。往年周克吉霸着权你全家三姑四太都吃了低保谁咋你了?”越想越恼火,越想越生气,咽不下这口气,想到周克吉当村长的时候,一村人没人敢惹他家,现在姐夫当了片长,还要受这种窝囊气,实在冤枉。就这么让人家点名道姓地欺负,也亏了在塔沟学那两年的功夫了。一气之下,便掂了白蜡条杆子,怒冲冲直奔周可先家而来。
周可先也是早有准备的,看到周大楞手里耍着白蜡条杆子来了,心想,陈百姓输了理,缩在后头不敢露头,让他家的二杆小舅子出来耍威风。就他那花拳绣腿,谁还怕了不成!若是怕了他,以后俺在西屯没脸混人了不说,这门楼子也保不住得扒掉。周可先随手在院子里操了一把镢头,虎视眈眈守在自家门口,大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舍生忘死气概。
一场大战在即。
就在那个时候,陈百姓匆匆忙忙地赶来了。陈百姓是听到小舅子拿着白蜡条杆子来周可先家挑衅滋事的消息后赶来的。还好,陈百姓来到的时候,两人还没有动手,只是你一句我一句地对骂,把各自的爷爷奶奶十八辈祖先都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让对方恣意糟蹋。两人见陈百姓来了,反倒更来了一决雌雄的决心。在周大楞那里,要在姐夫面前表现一回,也是对姐夫能为自己争到低保的一个报答。在周可先那里,你家姐夫当了片长,你小舅子就横起来了,如果这次败给了你,以后你还要骑在俺头上屙屎撒尿哩。两人共同的想法是,谁若是先败下阵来,谁就算不得是条汉子,而是头狗熊。这样的想法激励着二人,鞭策着二人,二人步步逼近。大战一触即发!
陈百姓被这情景吓坏了,他声嘶力竭地阻止二人,可是两个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男人,哪里还把陈百姓的话听进去!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只听白蜡条杆子撞击铁镢头发出一阵“砰砰叭叭”的响声。陈百姓夹在俩人之间,拉了这一个又拽那一个,可是又哪里劝得住二人?慌乱之间,突然一个硬帮帮的家伙直捣自己头皮,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用手一摸,却是一手血。便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陈百姓被火速送往医院。
陈百姓的头皮被镢头把擦伤一层皮,经法医鉴定为“轻伤”。按照这个鉴定结果,周可先至少要被刑事拘留十五天。陈百姓对乡派出所的办案人员说,拘留人的事先放放。祝乡长来看他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想法向祝乡长讲了。祝乡长奚落他:“你这个老面,这么办就不怕委屈了自己?”
陈百姓说:“都是我的亲戚,吓唬吓唬就得了。真把人拘留了,家属们还不哭着找我要?”
祝乡长说:“好,我回去就安排派出所的人,让他们好好地配合你唱好这出‘苦肉计’。”
乡派出所到西屯去了两个警察,调查周可先和周大楞打架斗殴的起因和经过。最后得出结论是,陈百姓头上的伤是周可先的镢头把所致,有可能造成重伤导致终身残废,严重了说,命能不能保得住也难说。再加上事情的起因是周可先抗拒扒掉违章建筑引起,周可先不扒违章建筑,阻碍了村里修路,也阻碍了西屯行政村全面建设小康村社会的前进步伐,因此,周可先对这次事故负主要责任,要送周可先到拘留所去。周可先一听说要拘留自己,脸都吓白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乡警察察言观色,盯着周可先,说,如果不愿到拘留所,有个办法……周可先一听,像落水的人抓了一把稻草,急忙问啥办法?警察说,解铃还要系铃人。你伤害了陈百姓才触犯了法律,只有得到了陈百姓的谅解,他不告你了,你才能免坐牢。
在西屯,去拘留所等同于坐监狱。坐了监狱,周可先丢人不说,连他的孩子老婆以及他的亲戚都要受到连累。心里十分害怕,后悔自己不冷静,为了保护一个破门楼子闹出了这么大祸事来。想一想,自己确有不对之处,修路是方便了村民,自己把门楼子建在村路上,得罪的不是陈百姓,而是全村的老少爷们。陈百姓若有个好歹,自己还不是犯下了故意杀人的罪!越想越害怕。不知道怎么做态度才算好,才能得到陈片长的谅解。急忙找大哥周克凡商量办法。弟兄俩通过分析、讨论,得出的结果是,胳膊拗不过大腿,要取得陈百姓的谅解,一是买些礼品到医院去看望陈百姓;二是赶快扒掉门楼子。都是门楼子惹的祸,“看地仙”还说门楼子建到路上可以“出人头地”,这可倒好,就差把自己“出”到大牢里去了。扒!赶紧扒!
第二天,周家弟兄到医院看望了陈百姓,表示了歉意,保证两天之内把门楼子扒掉,求得陈片长和全村人的谅解。
乡派出所的警察也找了周大楞。说周大楞曾经多次用那根惹事生非的白蜡条杆子威胁要挟乡领导,派出所对这件破坏和谐团结的“凶器”必须没收。另外,根据群众举报,周大楞还有聚众赌博的违法行为,考虑到没有抓到现行,暂不追究。但是,乡派出所会密切关注周大楞,如果再发现周大楞有违法行为,必将严惩不怠。
周大楞和老婆提了半篮子土鸡蛋来看望姐夫。周大楞见姐夫对自己冷着脸,便讨好地说:“姐夫,白蜡条杆子已经当了烧火棍,你以后再也不要……尿尿了。”
翠华听了,瞪周大楞一眼,道:“有尿不尿,要把你姐夫憋死呀!”
周大楞说:“姐,俺不是那个意思。”
陈百姓摆了摆手,道:“好,不尿尿了,俺改成撒尿。”
小舅子的老婆捂着嘴嗤嗤地笑。
陈百姓看了一眼篮子里的鸡蛋,说:“鸡蛋还是提回去吧。换了钱能摸几圈麻将呢!”
没等周大楞开口,他老婆便抢着说:“他姑父,也改了,再不摸了。派出所的人说,再发现他摸麻将,新账老账一起算。”
陈百姓目的达到,正准备要老婆翠华为他办理出院手续,医生却把翠华喊走了。
翠华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
陈百姓还以为老婆是为放在床头上那两千块钱找不到而心疼呢,便安慰道:“翠华呀,钱是人挣的,没了可以再挣。身体可是自己的,心疼坏了我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媳妇儿?”
翠华抹了眼泪,说:“百姓,你别猪鼻子插大葱——装象了。其实,俺早知道了,床头上那钱,是你给大楞顶了低保……你呀,咋恁傻哩!”
陈百姓坏笑道:“我不傻,你还不会死缠烂打地嫁给我当老婆哩。”
翠华嗔怪地举起手,打了他一巴掌,稍停,突然扑到陈百姓怀里,嘤嘤地哭道:“百姓,俺不能没有你,你可得好好地活着。”
陈百姓说:“咦,这是咋了?我不活得好好的吗?”
翠华抹着眼泪说:“医生让我劝劝你,还是要到省医院去做个全面检查的好。”
陈百姓道:“你别听医生吓唬人。我活蹦乱跳的一个人,脑子里咋就能长个瘤子?”
原来,前天作CT的时候,镢头把碰伤的地方倒是没多大问题,医生却发现他的脑子里有一个黑点,怀疑是脑瘤,就建议他去省医院复查一下。陈百姓想着西屯修路的款子就要到了,周可先的门楼也同意扒了,就趁早把工开了,免得夜长梦多再出事端。便对医生说,西屯片这阵儿事情特别多,等忙过了这一阵再去复查。翠华却不同意,偷偷地求了医生,让他帮助打电话在省医院那边联系个熟人。刚才医生来喊翠华,就是告诉她,熟人已经联系好了,单等着他们去复查。翠华千恩万谢地感谢了医生,回到病房便劝陈百姓。
陈百姓看翠华哭得泪人儿一般,开玩笑说:“翠华,我要真死了,你哭得这么痛心,也没枉在玉米地里亲了你的嘴。”
翠华说:“都半辈子了,还想着那丢人的事!你倒是给我去不去?”
陈百姓假装糊涂:“还去玉米地?”
翠华拧了一下陈百姓的耳朵,道:“车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儿就是捆了你也得去。让大楞扛了白蜡条杆子跟着去。”
陈百姓一听白蜡条杆子,说:“白蜡条杆子不是当火棍了吗?”
翠华说:“那就再找一根!”
陈百姓急忙说:“别找了,我去不就是了。”
第二天,两人到了省医院,找到医生联系的那个熟人。那熟人说:“先找地儿住下,我尽快帮你排上专家号。”
陈百姓一听,心想,还要排专家号,这要等多久呢,忙问:“啥时能排上号呢?”
“说不准,快了一个礼拜,慢了半月一个月也有可能。”
陈百姓一听急了,说:“不是说安排好了吗?”
那人道:“是安排好了。不过,类似于你这样的病号太多了。再说,再说……”
陈百姓说:“如果我是大领导,可能就不会等了吧?”
那人无可奈何地摊开两只手,摇摇头,很绅士地说:“没办法,这是潜规则。”
翠华听出了人家的不耐烦,急忙说:“不急,咱等!”
两人暂时住进了医院附近的小旅馆里。翠华把陈百姓安置好,独自到街上去买生活用品。去了半个多小时,回来后,屋里却不见了人。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回来。便急了。急忙跑出去找,可是哪里还能找到人的影子。气得翠华直流眼泪。
女人们把他当夯一样撂
陈百姓是搭末班车回到县里的。下了车,直奔交通局。
侯副局长一见陈百姓,就道:“就说给你打电话呢。西屯修路的款子已经到账了。村里准备啥时开工?”
陈百姓高兴地抓住侯副局长的手,连声说:“谢谢侯局长。我这就回村里安排!”
陈百姓当天晚上回到村里,顾不得一路劳累,就召开了村两委会,把好消息报告了大家。大家也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便决定要搞个隆重的开工仪式,一是把乡里领导和侯副局长请来,为修路开工剪彩。二是把县电视台的记者请来,让全县人民都能看到西屯村村民终于要告别“水泥路”的日子了。周榔头建议,村里有个舞龙花会队,也要耍一耍热闹热闹的。陈百姓说,好,就热闹热闹。几个人分了工,周榔头负责料理会场的杂事,周二海负责组织舞龙花会队的人排练节目。冯乃彪负责做好乡里县里来人的接待工作。陈百姓组织开工仪式。这么大的事,对陈百姓来说,也是大闺女坐轿——头一次,决不能办砸了或者凉了场,总是要做好充分准备的。
第二日一大早,西屯像过节一般热闹起来。周二海组织的舞龙花会队,一大早就在村头的路口舞起来,迎接着从乡里县里来的领导。周克凡和周可先都是舞龙花会队的队员,周大楞是掌控龙头的主要角色。几个人摈弃前嫌,舞得格外卖力起劲。
开工仪式按时举行。不但祝乡长来了,连乡里书记也来了。县交通局的侯副局长还邀请了县里其他有关单位的领导,台子上站了一大排。计划剪彩的领导没那么多,急忙又让人去借了几把剪子。
最忙的还要数陈百姓。陈百姓特意换了一身翠华给他洗好的干净衣服,脖子上系了一条领带。上衣的左上角还别了一束野花。陈百姓一会儿接待贵宾,一会儿又要组织会场的秩序,忙得像新郎官迎娶新娘子。
翠华从省城赶了回来,站在人缝里,看到陈百姓忙上忙下,村里人都那么信赖地听着他指挥,一半儿是心疼,一半儿是感动,眼泪便一串串地流了下来。
村里的女人叽叽喳喳笑话陈百姓,说孩他姑父来接亲的时候,还没打扮这么漂亮呢。这又要勾引谁家的大闺女去钻玉米地呢?
陈百姓听见了,乐呵呵地道:“老了,玉米地是钻不了了,有机会借老嫂子们的肚皮溜溜马吧。”
女人们听出龟孙儿说的不是好话,一起哄笑着上前把陈百姓抬了起来。十几个粗壮的女人,抬脚的抬脚,扯胳膊的扯胳膊,把陈百姓朝了半空里撂。一边撂,一边接,接了再撂上去。
陈百姓被女人们撂到半空的刹那,突然感觉一阵头眩目晕。接着,他发现自己身上长出两只翅膀。他伸伸腰,展开翅膀,向一棵茂密的老槐树飞去。他蹲在老槐树的枝杈上,鸟瞰着大地。那时候,他看到那群女人还在把他的身体当了夯向半空里撂。他的老婆翠华疯子一般,哭喊着扑向那群女人,企图阻拦着女人们,可是,哪里能拦得着!
女人们嘻嘻哈哈,嘴里一接一应地唱起了夯歌:
起夯了呀!嗨呀!
修路了呀!嗨呀!
开工了呀!嗨呀!
……
闹得那个火热劲,把看舞龙那边的人都吸引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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