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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如蒿草

2013-12-29赵殷

北京文学 2013年12期

银蒿

1979年秋天,我和桐蒿升初中一起去报名。学校篮球架下,银蒿和麦蒿手拉手站在一起,她们是南山学区的,穿同样的藏蓝卡其套装,配闪亮的电光扣,银蒿丹凤杏眼,通身亮丽。下午四点钟,新生集合分班,我和黄蒿分在二班,银蒿、桐蒿、麦蒿分在一班,两个班只有十三名女生。

银蒿和麦蒿之所以穿同样的衣服,是因为银蒿是麦蒿未来的嫂子。银蒿也是我的表姐,她妈妈是我母亲娘家的堂姐,前夫早年死了,改嫁来到固城。

一天下午,明亮的太阳,映照得教室后面的洋芋地像一幅画。同学们都在操场活动,操场外边白杨树上传来巨大的嗡嗡声,无数小蜜蜂围绕白杨树旋转,树下一位中年男人,手举黑布网罩,朝高处的蜜蜂伸去,蜜蜂越旋越高,旋在树梢不肯下来。这时,银蒿像燕子一样穿过操场跑到树下,接过中年男人手中的网罩,亮开嗓子唱起来:“蜂王进兜,白雨来了,蜂王进兜,白雨来了……”只见那团黑云慢慢移动,一会儿工夫全飞进网罩里。中年男人从她手里接过网罩扛在肩上,银蒿走在前面唱山歌似的叫:“蜂王进兜,白雨来了……”蜜蜂乖乖地跟着她的歌声回家了。

第二天,她说蜂是她家的,她从小养蜂,蜂王听她的话。中年男人是她继父,她是她娘隔肚子带来的。

转眼到秋天,学校四周树叶纷飞。星期五下午的语文课上,王老师坐在菜园边的黑板前,挨个叫同学们背柯岩的《周总理,你在哪里》。轮到我时,看见一班的银蒿站在教室外面,像一株风中的秋菊,冷冷地望着马路发呆。

初三即将毕业时,因为复习时间紧张,两个班一起上大课,静悄悄的教室里,传来男女生发笑的声音,校长陡然黑下脸,拿起黑板擦子“啪”一声拍在讲桌上。他叫起一位发笑的男生,问他怎么回事?男生还是笑个不停,校长从讲台走下来,男生看势头不对,赶紧止住笑回答:“银蒿在看镜子。”校长一听火了,拿起教鞭朝银蒿走去。银蒿急忙站起来,从第四组的过道跑上讲台。校长反身走向讲台,她又跑下讲台。她看校长打不上她,竟然像小孩玩家家似的笑起来,同学们哄堂大笑,校长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让银蒿回到座位上听课。谁知她却趁机夺门而逃。

很快,初中三年的学习结束,高中升学考试成绩公布榜上,没有银蒿的名字。校花银蒿在我的生活中从此消失。

1984年夏天,礼县城来了位时髦女郎,酷似电视剧里的都市少女。高挑的身材,穿薄如蝉翼的白裙,雪白的脸上戴茶色眼镜,撑柄开满向日葵花朵的太阳伞,由一位男士挽着走进政府招待所。一时,小青年吹起口哨,看时髦女郎的人挤满了招待所大院。下午,小县城轰动了,招待所院里人山人海,工作人员动用了公安,才将人流疏散。

时髦女郎就是银蒿。

同年冬天,我从县城回老家过年。暗淡的腊月,天空飘落雪花,冷风直吹裤管。母亲和我正要把大白菜从后院的洋芋窖里搬出来,放到有热炕的房里去,后院的柴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小脚的大姨妈。大姨妈戴花头巾,头巾上面落层雪花。母亲迎上去问:“姐姐,你咋来了?”大姨妈低头不吭声。父亲赶紧生火,一声一声地叫:“姐姐,快上炕烤火。”大姨妈也是丹凤眼,皮肤雪白,比银蒿还好看。大姨妈盘腿坐上炕低头说:“去年银蒿去董家坪走亲戚,走着走着口渴,顺手摘了一颗野枣解渴,谁知肚子里就有了娃娃。昨晚在山河的水磨里生下娃娃,银蒿还没结婚哩!”

大姨妈临走前给我一块钱,让我给银蒿买瓶消炎药。出后门时怯怯地对母亲说:“麦蒿家要退亲,不要银蒿了!”两天后,大姨妈又来了,她悄声对母亲说:“野红枣变的娃娃死了。”庄里人要她请阴阳先生念经洗刷对老水磨的玷污。大姨妈颠着小脚请阴阳先生,买好香蜡纸回去念了三天经,庄里才允许银蒿进村。很长一段时间,远近的老光棍,托人向母亲打问银蒿,母亲当面回道:“你们还真以为银蒿没人要了,就是没人要,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光棍!”

十多年后,我回到家乡,在年尾拥挤的集市见到低眉顺眼的银蒿,她怀抱葱和蒜苗,门牙少了两颗,满脸划痕。问起她的生活情况,她说:“我最后还是嫁到分水岭下的山沟沟里,男人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婚后生下一儿一女,做了结扎手术。儿子两岁时,发高烧夭折。我两年才缓过气,山里人没个儿子气脉就断了,男人砍柴烧炭卖了200元钱,送给乡政府领导,这才又开了再生指标证明,在西安市医院做输卵管连接手术,第一次手术失败,第二次总算成功,两年后,天爷照看我生下儿子,又做了一次结扎手术。”她大大咧咧地说出这番话,丝毫没有痛苦抑或悔恨。也许她早已对自己有一个定位,或许她本来就没有思考过命运的事,像山坡上的野草,任由风吹雨打。

同伴喊她回去时,她弯腰捡起一棵遗落的蒜苗,叫着我的小名说:“我来到世上就是隔肚子来的,没人疼!我娘走的时候一再叮咛我:‘山里的锦鸡咋样叫,你就咋样活!’我娘一辈子走了两步就走完了,我走了两步还在半路上,这是命!”

艾蒿

艾蒿家与我家隔五堵院墙,常听见她唱歌的声音。她比我高两级,哥哥有些傻,常年在山里放牛。她却生得聪明伶俐,有百灵鸟似的嗓音,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村里人说艾蒿的哥哥傻得值,艾蒿一人占尽两个人的聪明才智,等将来艾蒿出头了,招个能干的上门女婿,一并将哥哥养活了,人傻才是真正的福。

艾蒿初中毕业考到县一中,按入学成绩分到重点班三班,三班的学生意味着已经考上了大学。艾蒿读到高三,校园的黑板报上经常出现她的名字,她的学习太好了,学校将她列入重本的考生,视为给学校争光的尖子生。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田地里的油菜花刚刚放黄,林檎花正在吐蕾,艾蒿突然生病。她爸接到学校打到乡上的电话,连夜赶到县城接回她。回到村庄的艾蒿,终日坐在自家门槛上,埋头用手抠挖脚下的土玩。有人问她话时,她只管笑。她爸说艾蒿得的是精神分裂症,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可却是事实。

那年,每天早晨都能听见艾蒿在大柳树下叫爸爸的声音,她所谓“爸爸”,时任某局局长,跟她根本不认识。那一年的高考艾蒿没有参加,以后逐年的高考她都没有参加,因为她的病一年比一年重。

艾蒿生病回家两年后,学校班主任为她报名,让她参加信用社干部考试。身患重病的艾蒿顺利通过考试,成为信用社的一名女干部。这就好了,信用社就在她家门口,抬腿就到,上下班很方便。艾蒿当上了干部,曾经跟他订婚的男人还是取消了婚约,艾蒿父母从上河里打问到下河里,寻寻觅觅好几年,给她招来一个比她小七岁的男孩做上门女婿,因为男孩家里有七个儿子。

艾蒿结婚后,变得刁蛮无理,动不动打一顿小丈夫,小丈夫常常哭着跑回自己的家,天没黑就被他爸送回来。艾蒿生下儿子后,病似乎有所好转,逢人还知道打招呼,说一长串没来由的话。时间长了,人见艾蒿老远来,就赶紧躲开。艾蒿的儿子由她妈喂养,她好像不知道自己生了儿子,有时候看到妈妈抱着自己的儿子,一个箭步冲过去抢回来,对妈妈拳打脚踢一番,一会儿又忘记儿子的存在。一段时间后,村人又听见艾蒿在大柳树下叫“爸爸”,还给想象中的“爸爸”写信,说自己是“爸爸”年少时的私生子,“爸爸”当年抛弃妈妈时,妈妈就怀上了她,只是“爸爸”不知情。信写得情真意切,恳求“爸爸”赶紧开车来接她回去。局长接到信来过固城,见到艾蒿,鼓励她好好治病,好好工作。从那以后,她叫“爸爸”叫得更勤了,村民都有些厌恶。只要听见她在大柳树下叫“爸爸”,就知道艾蒿的病又犯了。

几年后,儿子上小学,小丈夫受不了艾蒿的打骂,跑回家再也不来了。以后的日子里,艾蒿几次偷偷跑到县城去找她心目中的“爸爸”,听说一次都没找到。再后来,艾蒿在单位动辄戴顶红头巾当盖头,抓住男性职工做她的新郎,要跟人家结婚,大家权当玩笑,哄她揭下盖头,领她回去。时间久了,没有人再有耐心去哄她,领导让她别来上班,干脆回家领工资得了。再后来,儿子上高中,艾蒿隔一段时间给儿子送吃的送钱,隔一段时间犯病,大清早站在大柳树下叫“爸爸。”

艾蒿的病时好时坏。两年前,父母又为她招来一个上门女婿,比前夫还小两岁。

白蒿

白蒿跟我隔一堵墙,父亲当过公社书记又被提拔为县级领导,母亲则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之一。

从小学到高中毕业,她很顺,几乎没有一块石头挡过她的路。高中毕业的白蒿,身材高挑,红扑扑的脸蛋,长长的辫子,当年就到卫生院上班了,这让村民羡慕至极。白蒿在卫生院上班不到两年,父亲将她调进县医院,很快又调进机关单位当了干部。

同学们都很羡慕白蒿。

她很少到野地里拔猪草,跟她的交流也很少,关于她后来的生活,都是从她的姐姐姐夫嘴里听到的。白蒿跟县城某局长的儿子订了婚,准备在当年的中秋节旅游结婚。就在中秋节的前一天下午,父亲因为在西安做过胃切除手术,住在刚刚落成的县医院里观察治疗,中午吃过饭,跟往常一样骑上自行车到医院去,刚进医院大门,感到胃部不适,当再次骑上自行车到病房去时,一头栽倒在地,等医生赶到,已来不及了。

猝不及防的悲伤过后,未婚夫作为白蒿命里暗藏的杀父凶手,被母亲做主取消了婚约。两年抑或三年后,他们各自有了新的生活。白蒿婚后生下女儿,按国家政策双职工不能生二胎,白蒿还是偷偷生下二胎,心想生个儿子,却又生了个女儿。二女儿出生的当晚,两口子把孩子送给乡下的一家人。这事被白蒿的姐夫知道后,连夜找到那家人,给人家磕头下话,再补500元麻烦钱,将孩子领回固城。姐夫领来白蒿抛弃的孩子,走到哪里都揣在怀里,反而冷落了自己的孩子。

白蒿生下第三胎,如愿以偿,是个儿子。她成天背着儿子,儿子会走路时,白蒿的腰弯了,背也驼了。白蒿的生活跟着日子往前走,比起乡下的同学过得还是很好。可天不要人好,白蒿感到胃疼时,到医院检查已是胃癌晚期,两个月后,39岁的白蒿离开了人世。

白蒿离开人世那天是除夕早晨,那一年的除夕是农历腊月二十九日,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北方的天冷得旷野结成一大块冰,天黑前,挖好的洞穴落层雪花,人刚埋进土里,四野就响起了除夕的鞭炮声。

麦蒿

初中毕业20年后,麦蒿突然来找我,问及她的情况,她落泪不答,间或尴尬地苦笑。当晚,她无处栖身,住在我家里,谈起初中同学的生活情况,说她和桐蒿、黄蒿、银蒿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哭哭停停将她近20年的生活叙述到天亮。

1980年5月,爸妈将我许给峡里的一个青年,相继生下一儿一女,坐月子,都是自己做饭自己给娃娃洗尿布,从来就没有享受过男人的关心。如今,他又有了女人,连那一份冷清也不属于我了。我出嫁那天开始,就和所有的农民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峡里人除种麦、包谷、洋芋、大荞、菜子之外,苹果是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最苦的是给苹果打药,背着喷雾器,爬上树,在太阳下不停地打,眼睛被农药喷得落下无法治愈的病根,从树上摔下来,抓一把土抹在伤口上,还要接着打,天黑回到家,冰锅冷灶,娃娃饿得哭,男人打牌回来,只要没做好饭,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春天,生下老二两个月,家家的小麦都撒上了化肥,我家的没人撒,男人成天打牌,不黑不饿不回家。我背着一百多斤重的尿素上山,走到半路晕倒,当时子宫脱垂大出血,醒来已经星光满天,回到家差点死掉。

后来男人去天津打工,两年三年不回家,也不给娃娃寄钱来。我到天津去找他,才知他另有了女人。我提出要钱时,被他从二楼阳台推下去,摔坏两根肋骨,在天津住了两个月院,还是娘家兄弟出的钱。出院以后,兄弟将我接回娘家治病,男人从天津回来,把儿子领走。我爸见我的女儿上学无人看管,只好转到老家念书。不久,儿子打电话来,从电话里哭得死去活来,说他爸不管他,学也上不成,饭也吃不上。我只好瞒着父母粜粮食,到天津去接儿子。到天津找到他们,男人用棍打我,不让我接走儿子。我在马路边蹲了一夜,第二天,老乡找到一间熟人的房子,让我暂时住几天。我睡在冷冷的房里,想起儿子是他爸的影子,已经学坏了,东家出西家进地看录像,跟他爸一样没个正形,我已无能为力。想了四天四夜,第五天早晨,我回到娘家。女儿考上高中,我供不起,就领着她来成县找他舅和你,帮我出出主意,找个活干。

我建议她摆一个麻辣粉的小摊,她弟弟也同意,她本人也愿意。几天后,在王家坝租了间民房。她弟弟花400元做了一套麻辣粉柜子,买来床、锅灶用具,就在西街小吃一条街卖麻辣粉。第一天没有开张,第二天卖了7块钱,慢慢地一天可以卖30块钱。算了算账,还是没有赚钱,赔掉的钱都由她弟弟垫着。生意虽难做,但可维持母子二人的生活。卖锅盔的光棍,给她们母子送西瓜,送锅盔,后来在她面前非礼,她不依,那男人就指桑骂槐地骂她,用石头打她的女儿。一天夜里,男人大打出手,将她母子从王家坝赶出来。弟弟叫我过去看时,床、被子、锅、炉子都丢在院里。她苦笑着说:“有男人的时候挨男人的打,没男人的时候也挨男人的打。”

第二天,娘俩搬到县医院背后的一条深巷子里,几间歪歪斜斜的瓦房前放面皮柜台、烧饼铁锅、架子车、破背篓,房里阴暗潮湿,不通电,老鼠打洞的土沿墙根堆积,女儿哭着不住,她头也没抬,只顾搬东西。

学校门前有个摊点,前有附小,后有医院,来来往往的人多。我找校长谈了谈,校长勉强同意。第一天在学校门前,卖了70元。她与女儿都很高兴,我也跟着高兴。

学校雇佣的老杨,70多岁,给单位职工开个门,登记一下出出进进的人,单位每月给他50元。麦蒿为了早晚取寄桌柜、蜂窝煤炉子,第一天开张的第一碗鸡汤米线,主动端给他,以后从未间断。老杨当时要求麦蒿每月给他15元钱,每天两碗鸡汤米线。她感到学校门前生意比西关好,就一口答应了。

一个月后的周末早晨,她打来电话哭着说:“我闯大祸了,早上到学校院里抬柜子时,向老杨要了钥匙打开门,一转身,锁子锁上了,钥匙不见了。我的蜂窝煤炉子取不出来是小事,可给学校拉沙的车堵在门口进不去,老杨骂得我打转转,你快来呀!”那段时间,学校在硬化路面,一个工30元,就是一天不干活也要30元,这事被校长知道总归不好。我赶忙过去,大门紧锁,拉沙的人堵在门口,老杨站在门里边大骂麦蒿是丧门星。卖肉夹馍的夫妻说:“钥匙被老杨藏起来了,是嫌麦蒿给的钱少了,我们每月给他20元哩!”我赶忙打电话给校长说明情况,校长说他还有一把钥匙,校长打开门,总算了事。

星期一上午去上班,门口依旧挂那把锁子。卖烧饼子的女人说:“钥匙根本就没丢,是老汉藏了。”星期五早晨去上班,老远看见娘俩站在门口哭,我过去问她怎回事?她说:“昨晚煮了一只鸡,早上提炉子时,谁把鸡连汤倒进炉子里,火惊灭了,炉子烂了。”我回头看时,炉胆碎裂,炉灰盖满鸡身。我问她到底惹谁了?她说:“老杨要我再给他加10元钱,我没加,可能……”

女儿去问,还没张口,老杨站在大门口挥着手喊:“你们到庙里摇卦去,看是谁干的?”我只好劝她出点力气,晚上把柜子拉到她住的院子里。

没过几天,和她一起卖麻辣粉的女人,说麦蒿的板凳放到她的地界上,几句争吵,便用板凳砸伤麦蒿的头,女儿上前保护妈妈,遭到棍打,麦蒿捂住头伤叫来弟弟时,娘俩都已受伤。女人见她弟弟来,赶快给110打了电话。

当晚从派出所走出来的弟弟流着眼泪怅然感叹:“今天的天气咋这么长?”

麦蒿再也不想卖麻辣粉了。弟弟托人给她找了份法院大灶帮忙的差事,月薪300元,有一间带暖气的房子。春节过后,她没有来,弟弟处理掉麻辣粉柜子和母女俩的衣服。8月中旬深夜,她打来电话对我说,她再也不来成县给我和弟弟丢人了!

我问她在哪里,她赶忙挂断了电话。

水蒿

水蒿命短,阳寿不到20岁。

初中毕业的水蒿订婚后,跟着未婚夫到大城市去打工,不到半年就死了。她爸爸接到信赶到那座城市时,水蒿已经被烧成一把灰。爸爸在水蒿住过的房里昏睡两天。临走那天早晨,水蒿变成一条小花蛇从爸爸的脚底下钻出来,爸爸奇怪,水泥地板怎么会有蛇?小花蛇舔了舔爸爸的黑条纹布鞋不见了。这时,爸爸恍惚看见,满屋子啤酒瓶子乱飞,他清醒时,听见了水蒿凄惨的哭声。

爸爸将烧成灰的水蒿装进衣兜带回家,埋在自家的自留地里。他心里明白,他的水蒿是被人用啤酒瓶子打死的。

水蒿的爸爸逢人就重复一遍以上内容,他一天不说这些话,就好像活不下去。

责任编辑 王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