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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蛋的隐喻

2013-12-29小茶官

南方人物周刊 2013年23期

陌生性是经典作品的一种特征,《如梦之梦》的舞台现场就是十多年前赖声川在印度某棵菩提树下生发的新鲜梦。环绕,中心,周而复始,可不就是人生。

舞台环绕的那个中心被称作莲花池,百多个买了高价票的观众坐在可以360度旋转的座椅上看30位演员一圈圈地走,在两侧的二层、三层楼上演室内戏,或是穿过莲花池走向正方形舞台的另一条边。除了主演,一人分饰十多角。

话剧舞台的空间一下子延展了好几倍,时间也抻至7个半小时。像电影,却不是剪辑而成,是沿着故事一幕一幕演给你看。演员身上都别了麦。

生命是道难写的题。赖声川将他在菩提树下的那一页的草稿写成68页的大纲(通常剧本也只七八十页),有其非凡的叙事能力和舞台学作支撑。而他的舞台学,由素朴的认知,灵动的修辞和审美的自律性构成。

一个病人,快死了,病因不明。点上蜡烛,他向关心他的年轻医生讲述自己的一生。在他的故事里,另一个年长女人的一生徐徐展开:弃婴、青楼、法国驻华大使为伊赎身、城堡女主人、流浪艺术家沙龙、学画、遭弃、余生……这个由许晴、史可、谭卓串演,叠着一点潘玉良影子的顾香兰才是这部戏的真正主角。

当谭卓演的青楼女子忽成大使夫人欲别“天仙阁”,她解开旗袍,只着一件白色吊带穿过莲花池;当中年顾香兰因丈夫突然“离世”而一无所有,她解开华服,只着一件黑色吊带穿过莲花池。许晴谭卓的身材皮肤都好,观众的反应还文雅,赤条条来去的意思,也齐了。

顾香兰的故事里套着娶她的那位大使/伯爵的故事,病人又连着他那无常的妻子、夭折的孩子和情人江红的故事。每个人都与他人蛛网般相连,都在彼此的故事中逗留、发力。故事中人,试图通过寻找和看见他人,来找到和看见自己——这个期望本身,也像个梦。而回首往事,“我想我记得”,“我想我忘了”,都是好台词。

当吴浇浇饰演的江红B站在舞台一侧,开始讲她的一个梦,我嗅到了戏核的气味—— 巴黎,清晨,醒来,确认自己身在何处。煎蛋,做早餐。从冰箱里取一枚蛋,将蛋壳打碎(配敲蛋声),放入锅中热油(哧一声),就在那一刹那,时空卡住了,江红又坐回到床上——一个灰衣长发女演员完整地演示这一套动作。吴浇浇继续念白:重新醒来,去冰箱取一枚蛋(配敲蛋声),还是在蛋入锅中遇热油的一刹那(哧一声),她又坐回床上——又一个灰衣长发女演员演示一整套动作。于是她开始煎第三颗、第四颗……天哪,她好像卷入一个“煎蛋轮回”,出不来了……台上已经冒出6个灰衣长发的女子,每多出一枚蛋,打蛋煎蛋的阵容就扩充了一位,犹如团体操。在一遍遍重复之中,留白与暗影,意义的延宕,浮起。这是舞台剧的撼人之处。到了第7颗,蛋煎成了,7个灰衣女子迅速消失,江红回到了正常的轨道。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场戏的空白和暗示远比江红道出的偶然/必然来得深远斑驳。赖声川的美妙,不在哲思的深度,而在他能借助舞台,以艺术的形式呈现它们。

魅人的还有表演。许晴在好几场戏走场、换装的间隙,用纸巾拭泪;龙套演员哪怕用空瓶倒酒,都有一个舔杯的动作;台湾演员徐堰铃,是整个舞台上最会演戏的一位——吴浇浇告诉我,进组第一天,都不知她是演员。待她一开口,哗,老戏骨。

败笔在台词。与《茶馆》《窝头会馆》焠过的台词相比,它有台湾腔。有两场戏很浮,巴黎蒙帕纳斯酒馆内,老管家念信给女仆听,是中国人在演外国人,看得出演员也找不到感觉,不如舍掉。7小时的排场,也足够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