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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缠的关系,偷窥的高潮

2013-12-29安东妮

南都周刊 2013年11期

吉尔曼先生年逾不惑,在一所高级中学里担任法语教师。他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妻子年轻时是个美人,最近不大得志,她负责经营的当代艺术馆(里面卖的前卫艺术品在吉尔曼先生这样的门外汉看来就跟性用品差不多)快要倒闭了,并且这么多年来他俩一直没有孩子。

但生活也远非糟糕,虽然吉尔曼先生每周收上来的学生作文大多是些语法都不通顺的糟糕货色,一名叫克劳德的学生却贡献了超出他稚嫩年龄的成熟之作。在每天的早餐桌上,吉尔曼先生都忍不住与妻子分享。克劳德在作文里观察着他的同学拉斐尔——吉尔曼的另一个学生一家。他们是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有关系亲密的父子,带着“中产阶级女性特有芳香”的女主人,墙上挂着保罗·克利的画。以帮助拉斐尔辅导数学为名,克劳德潜入了拉斐尔一家,并用他灼热而精确的眼睛,记录下了日后要交给吉尔曼先生的一切素材。

克劳德每一篇作文最后的“未完待续”,令吉尔曼先生和他的妻子像《一千零一夜》里夜夜饮着山鲁佐德故事才能入睡的国王一样欲罢不能。在教师生涯漫长而苦涩的平淡里,谁不是在等待一个特别学生的最终到来呢——意义的证明,令吉尔曼们成为伯乐的到来。现在,克劳德终于来了。带着他才华横溢的作文,当然也有缺陷——比如过于傲慢,对于写作的立意也有些思路不清,但这恰好给了吉尔曼塑造他的机会,令他得以在空教室里对克劳德一个人传授写作的秘笈。年轻的时候,吉尔曼何尝不热爱写作,他放弃它是因为他看清了自己才能的有限。如今,写作,令这对师生成了一双同谋:他们各司其责,但都秘密地熟知、热爱并追求着同一件事情。

用《登堂入室》来翻译法国导演弗朗索瓦·欧容的新片Dans La Maison(英译In The House)再贴切不过。这个本意为“学问和技能由浅入深、日臻圆熟”的成语既指向了克劳德在吉尔曼先生悉心指教下突飞猛进的写作水平,又以其字面上的四平八稳装下了欧容在这部胃口巨大的电影里的众多主题:比如暧昧闪烁的同性感情,微妙古典的师生关系,窥私的快感,占有的冲动。究竟是创作虚织于生活,还是生活戏仿创作?跌宕游移在虚实之间的《登堂入室》,最欲倾诉的正是艺术创作与现实生活之间错乱纠缠的关系。

在克劳德的叙事中,他在拉斐尔家中一步步地“登堂入室”,从单纯的观察者变为最后与拉斐尔母亲发生情感纠葛、令目击此情的拉斐尔自杀的介入者。而怂恿他“登堂入室”的吉尔曼先生,亦早已从克劳德创作的旁观者转为介入者。他沉迷于克劳德的天赋如同那是自己的天赋,他们师生之间的默契是一场交换:克劳德满足吉尔曼的创作激情与偷窥心理,后者则给予前者特别的关注和慰藉。吉尔曼意识不到的是,由掌控他的好奇心到掌控他的生活,克劳德也早已完成了对老师大举进攻的登堂入室:克劳德令吉尔曼失去工作,继而占有他的妻子(她同样是他的忠实读者),电影的最后,这对互利共生的师生,孤家寡人的吉尔曼与克劳德坐在长椅上,对着万家灯火的一间间公寓,开始他们新的窥探。

一度被视为激进的“作者已死”在现在看来早已是一个平常的概念。罗兰·巴特当年提出此命题意在指出,当作品被完成的一刹那,作者已不再负有阐释它的责任,读者拥有尽情诠释和想象的权力,文学的新定义是话语的游戏。而在《登堂入室》里,欧容更为颠覆性地论证了“读者已死”的观念。无论作者和读者,没有一个人是故事的主人,文本可以主动介入读者的生活甚至瓦解它,欲操控文本的最终被文本所操控。即使一开始,吉尔曼先生自以为他并非一个普通读者,他是那个“文本为之存在”的读者,克劳德的故事归根结底为他而写。然而写着写着,他本人也已变成故事中的一个角色——人,成为了故事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