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棋语者——基辛格
2013-12-29李良师
如果将中国作为一本厚重的故事集,放眼寰宇之内,能将其读出几分味道来的,恐怕为数不多,然基辛格博士则算是其一。二零一一年五月,年事已达八十九岁高龄的基辛格博士写就的这部《论中国》,恰似一个蒙眼的画工,用亲历的往事执笔,用独特的心思感知作墨,在偌大的宣纸上画出了一个外人心中的中国肖像,但见此像时大时小,时笑时怒,亦真亦假,亦虚亦实。
《论中国》这本书试图以独特的视角,分析和梳理中国自鸦片战争以来的外交传统,探寻中国人的战略思维模式,特别是试图揭示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外交战略的制定和决策机制。此书作者基辛格博士则像是一个棋局旁的观者,仔细观察中国这位下棋者的一颦一动,由棋子到眼神,由眼神到内心,再由内心观其背后的文化属性,这层层的剥离,作者似乎已无限接近了自己所追求的探索。该书开篇第一章即讲“中国的独特性”,作者也似乎想追寻出中国多维放射集束的本源点,以此根源所在解决万象千机。然而,找来找去,作者最终并没有发现预期固存的所谓的什么“纪念碑”抑或什么“牌坊”,但却看到了一种动态于数千年之久的流动性的生命力。也正是这种独特性使作者得出中国的文明不是线性的,而是循环立体的。同时,作者看到中华文化有一种超脱代际的魔幻适应力,它绵延数千年,自立成轴,以一种文化场影响域内的世代人。这种文化属性,又给中国人乃至中国带来了一种自有的历史优越感意识。这种文化在盛世和乱世,在王族权贵抑或坊间百姓,都以一种内在驱动,作用于被作用的个体,形成一种独特的思维。基辛格博士正是对中国人和西方人思维的剖析,选择了这个视角点来解析之后的一系列事件。西方人的思维意识里面认为,所有的事情最终都是可以完全解决的,即使采用各种技术手段,总归会达到一种绝对完全的解决状态;而中国人思维里面认为,没有问题是最终可以得到完全解决的,它只会达到一种相对均衡制约的状态。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基辛格博士似乎号出了中国的脉象,并将其嫁接于中国数千年史以来的对外政策与交往。
说到国家的对外交往,归根结底其实还是局中人的处世之道,作为最高领导层的决策者也不例外。基辛格博士作为近代中美外交关系的铺路人,先后来华达五十余次,作为初定关系的构建者、亲历人,作者有机会与中国四代领导核心接触交流。书中因而也披露了其间交往的大量细节,写出了作者对中国几代领导人的印象评价,在这种交往中作者梳理出中国纵向发展中贯穿一致的治国邦交理念,以及其动态发展的延续性。正是依托人、思维、文化,这种深层次的探究解读,也正合乎书名之意,作者着实对中国外交政策论述了一番。从中国的古代时期说起,古中国盛世有过,衰期也度过。盛世中国,在国家文化骨子里,天下之中心的优越历史意识亘古有之。中国不着力于外拓,而精于内修;不担心异域多元,而自信一体正宗。所以作者认为中国不好外侵掠地,而更讲究一种更高意义上的象征性的囊括四宇八荒。哪怕是对方一句口头上的臣服和朝贡,都会反方向地获得大量所谓皇恩浩荡般的恩赐与供给,也就是说,概念性的统治大于实体性的控制。在衰朽期中国,尤其在外人看来,大厦将倾之际,总会在这个既定的时段出现力挽狂澜的人物。那么这个人是怎样巧合地来到了这个当口?基辛格博士认为这是中国文化属性的产物。到了近代,中国经历了一定时期的革命斗争。无论是内斗还是外争,当时的决策者都似乎拥有同一套密码来配备局势的定夺,作者在书中从中国的围棋之法和孙子兵法之略来解析了其中之道。中国注重的是将不战而屈人之兵看作解决乱局的上策,为达此目标决策者善于借势,天地万物皆可作为己用。如若真到兵戈相见之时,中国讲究的不是速战速决,而是一种迂回的累积相对优势,讲究博弈力量的此长彼消。作者为阐明这一点,详细评述了中国国内革命斗争、抗美援朝、对越作战等战争史实,试图在战争决斗中剖解中国决策层运筹帷幄的文化支架,同时也试图推导出数千年中华文化对当下中国的作用机制。时间再往前推,中国进入改革开放,在这个开放发展的时期,中国领导人的决策智慧,作者认为也还是汲取了数千年文化营养而做出的最英明伟大的决策,不卑不亢,同时也韬光养晦,努力营造和拓宽能容纳自己和适合自己发展的外部环境。同时,作者在书中也就二零一二年即将产生的新一代中国决策层给予展望,认为新一代领导人的外交战略决策仍将会有这种内在一致的延续性。
《论中国》一书在探讨中国外交决策内在机制的同时,也以战略的视野解析了中美关系。作为近代中美两国外交关系大门的叩启者,作者也一直跟踪关注着中美关系的发展动态。美国是个大国,中国也是个大国,大国与大国的交往,似乎就必然要求有大思维、大战略。作者在书中首先承认了两国文化底蕴的这种相对差距,在博弈的政策调整中,作者认为中国似乎总有一种特别中国化的政策理念来与对方进行交往协调。同时作者也承认中美关系的动态发展性,既然是动态的,那么有起伏也视之为特定时期的正常波动。作者在书中以国家均势理论和现实主义的视角,分析了新中国成立六十多年来的中美曲折发展的邦交关系,同时也深度解析了抗美援朝、中美建交、三次台海危机等重大外交事件的来龙去脉。中国改革开放之后,博弈力量也不再似之前那样单极化,中国阐述的和平崛起之道,在西方人眼中其实仍是有所顾忌的。作者认为,中美之间决定性的竞争并非军事竞争而更可能是经济竞争、社会竞争。中美两国有过争斗也有过安处,存在竞争也蕴有合作,然而由于文化历史观的差异,增进相互理解就成为中美两国之间永恒的课题。
《论中国》也以大国之于世界的战略高度,展望了诸如中美这样的大国之间个体博弈对于世界发展的作用力。中国的和平崛起似乎已成世界之大势,面对外部力量对比的相对变化,美国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基辛格博士恰又回到了最初个体——人的发展。大国之间要寻求一种共同进化,双方要努力寻求和发展相互补充的利益合作点,建设世界才是国家间的共职共责。然则正像鲁迅先生所言:“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