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怒波：商业文明须清理“文革”思维

“文革”里打过架，受过苦，黄怒波反思现在的企业纠纷谩骂：不要以“文革”的手段来处理商业纠纷，这是大忌。

商界变得越来越有故事——打架的故事。而且这种趋势愈发猛烈。

热闹归热闹，但结果是两败俱伤。有些企业家对此乐此不疲，有些疲于应对，苦不堪言。

市场经济是法制经济。没有法制支撑的商业生态只能是越来越乱。为什么中国市场竞争出现如此状况？中坤集团董事长黄怒波有自己的看法。

Q=《中国周刊》

A=黄怒波

Q：最近这半年，我们接触的企业纠纷特别多，微博又放大了这种争吵。最近，中坤也在经历这样的纠纷，是和远大的。是么？

A：是的。我对张跃（远大集团总裁）还是很尊敬的。但我从微博上看到有人骂我，我很愤怒，叫来我的下属一顿臭骂，结果，他们回去都到微博上骂去了。我希望通过以暴制暴的方法说明，暴力谁都会用，但使用语言暴力的方法是不能解决问题的。现在想起来也很冤，我不得不也要变得泼皮，这是什么样的世道。

Q：这是你希望看到的么？

A：当然不是。我认为，既然是市场经济一定有纠纷。我们跟其他外国企业纠纷，大家表面上很好，明天会收到律师函，归律师之间去打了，这是正当的。要法律干什么的？法律就是另一种谈判。用法院裁决方式谈判。媒体干什么？媒体是公正表达不同意见。网络是干什么的？是一个信息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能拿它用作武器。大家都在谩骂都在互相抹黑。这是中国企业的生态出了问题。正常的办法是通过法律来解决。

Q：结果是，我们看到不光你，还有很多企业面对这样的微博骂战，大都回应以骂战。这和正常的市场经济秩序完全相悖。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A：我就说，我们这代人是经历过“文革”的。“文革”杀人不是简单打死你，把你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我要从名誉上毁掉你。外国人有经济纠纷是这样解决的，不停地起诉你，让你赔我钱，直到赔到你破产。中国是，老子不要钱，让你名誉扫地。就拿我来说，有人认为我是名人考虑到形象问题就妥协了，他不知道我也是当过红卫兵，我也可以不要脸，也可以撒泼耍赖啊！我讲一句话，中国企业家不能有“文革”情节，是非判断请法院判断。谩骂毁人声誉这个事情是双刃剑。

拿我自己说。我吃过苦。我们带来了斗争情节，这个苦难和后来“文革”让中国整个道德体系全部崩溃，崩溃到哪？因为谁都可能不相信谁，谁都可能杀死谁，谁都可能举报谁，我们到现在睡不好觉，不敢相信这个财富是不是真的。明天是不是没了。然后用泼妇手段进行商战，这是大的问题。

Q：往前推五年，撒泼谩骂的事，似乎相对少些。仅仅是因为微博的放大么？

A：也不是。就是因为水退了，都光屁股了，就变得不要脸了。原来一直水很大，一个时代浮起来，财富不断集中在这些人手里，大家手忙脚乱忙着赚钱，大家是富了，像暴发户一样。这个基础建立在一个相对混乱的时代，因为市场经济不规范，我们这帮人才迅速地赚到了钱。

现在，年轻人的机会比我们少多了。但是我们并不是真正的贵族。所谓贵族精神就是担当精神，责任精神。虽然道德没有提高，但是，关于企业社会责任的事情大家还没讨论这么多。现在，水退了，没那么多时代红利了，意味着我们从一个暴发户要走到一个承担责任的企业家，由富到贵。考验大家道德底线的时候就到了。

Q：关于新商业文明，大家都在讨论。譬如，你们92派企业家也做了很多这样的思考。有一个说法是，中国的商业文明其实是断层的。就像92派，一个时代大变革，大家就立刻从政界到了商界。对商界的环境规则也都在摸索中成长的。

A：我同意这个观点。只有中国有特殊现象就是92派现象，西方企业家是在商业环境中成长出来的。我们突变，从一个政治为主的社会生存，突然变成商人了，就鸡飞狗跳做企业，这一批人在历史上有特殊的地位，敢于抛弃对体制的一种幻想。对权力的幻想不要了，不当官了。这一批出来，经历了很多磨难。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之前没有人告诉我们商业规则是什么样的，我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Q：中国企业家的这种生存生态的问题，该归咎于什么？个人不自律？市场不成熟？法律不健全？还是其他？有哪些途径能完善现存的这个环境？

A：我觉得，也不能怪企业家个人。你想想市场化的地方，美国，我们不需要跟官员打交道，会活得很舒服，通过规则去执行。中国不是，这十年最大的问题，就是权力越来越集中，越来越大，这个后果就是要寻租。一个社会需要一个干净的时代，还有一批干净的人，这个时代不干净了，人也不干净，谁也难逃，没有天使。

反过来我们都有责任，你获得金钱获得地位，获得已经超过你安全边界的时候，你要开始为社会做一些贡献。批判自己，批判当下的现象，我们能不能慢慢保持一个企业家的成熟标志，是什么？独立人格。不再为挣钱去做一些灰色的东西，不再为挣钱忍气吞声。等十年二十年法制健全了，中国企业家会越来越完善。但是因为中国经历了“文革”，所以我认为30年内不会有一个很干净的市场环境，因为我们都得消除掉“文革”情绪、“文革”基因。

Q：你看到希望了么？

A：我举个例子。我前天在深圳，知道习近平来深圳了，放在以前整个深圳要封闭的，这次一点动静没有。习近平任总书记第一次出行去深圳，那年胡锦涛去的西柏坡，表示继承老一辈的光荣传统。习近平去深圳是要表示坚持改革开放。

这是一个极其鼓舞信心的时期，而且我相信下一个十年的改革一定会涉及到社会的精神文化层面，也就是说，让大家都变得道德一些，法制一些，高尚一些。

作为我们第一波做企业的人，要有责任清理我们的斗争情节、“文革”记忆。大家都这样做，再过十年新一代企业家起来的时候，那个社会就干净很多了。

黄怒波的诗

《文革记忆》之邪恶的一代

如果一个人戴过红袖标　当过红卫兵　那他就足以在这个世界上混下去

如果一个人后来又插过队　到过兵团　那他当商人就足以在这个世界上发大财

如果有两个这样的人在商场相遇过招　你死我活

那这样的商战一定惊心动魄　下流无情

大家都当过爷　现在又是大爷　合作不愉快就必然玩命

比如　一个我在合作时的称做朋友的人　现在正与我拼刺刀

他说我欠钱　我说他偷工减料　一个比一个嗓门高

他要买通法官　我要收集证据　一个比一个手法狠

他说要开新闻发布会了　我就准备好一大摞材料

他暗地里买通黑道　我摸清他的行踪　决不掉以轻心

我们俩并不照面　冠冕堂皇　口是心非　都想要一招毙敌

我们是造过反的人　决不能按常规情理出牌

一个民族走过邪路　它就会有邪恶的一代

尽管我们穿着西装　打着领带　但我们无法清除邪恶基因

我们知道　我们都不会因此破产　主要是想分清谁先眨眼睛

财富并没有让我们升华高尚　因为我们曾经当过红卫兵

打住　在二十一世纪以红卫兵的方式　决定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