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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开诚布公的座谈会之后

2013-12-29

中国周刊 2013年10期

讲了一次实话之后,一个企业家的命运被改变了。

袁观富是一个县里的民营企业家,曾创办过带“红顶”的民营企业。他爱阅读爱思考,却因一时发言不慎得罪了人,没能把企业办下去。

他的经历并不出奇,但却很普遍,大概是中国诸多小企业经营中的常有之事。他们的经商准则是:不能得罪人,尤其是干部,否则就可能经历和袁观富类似的事情。

不妨听一听袁观富的自述,或许能了解更多的中国现实。

“为官一任,造福一生”

我们县有个搞大理石的国企,我最初在里面做销售。这个企业是1985年左右成立的,搞得很红火。中国援助加纳建国家大剧院,要采购石材,就是从这家企业采购的。

那时候每个机关单位都搞创收、办企业,我们县有很多石材资源,所以几乎都在办石材厂。这些厂设备简陋,生产能力有限,销售也有问题。

我就把它们整合起来,各厂自己生产,由我来统一销售。就像茅台酒,当地有很多厂生产,但都统一按茅台这个品牌来销售。

后来我调到了县建材局,就给县政府写报告成立了股份公司,那大概是1994年,当时股份制还是一个新词。大股东是县建材局,它下面有个非金属矿产公司,出资最多。这个公司实际是民营企业,但只是挂了“红头牌子”。

之前一直做得都挺顺利,但自从我在一次讲话中得罪了县里的领导干部之后,就开始遇到麻烦。

我们县每年都要开三级干部会议,县、乡镇、村三级,一般每年一过春节就开会。县一级的文化局、教育局等科局也参加。

那一次大概是1994年下半年吧,会开得很大,在我们县的大剧院开。因为我的企业搞得很好,所以叫我去发言。虽然我不属于干部编制,但由于挂靠政府,所以相当于作为编外人员参加。

通知开会时我还在外面出差,但让我一定要回去发言。我说发什么言?政府办主任说开三级会议,县长书记都来,他们都刚上任,也是第一次县长书记同时换人,所以会议很重要。于是我赶紧坐飞机赶回去。

头天下午赶到后,政府办公室让我赶紧去一趟,说明天上午开会,要我赶紧写个讲稿,意思是要讲经验和成绩,写好后给他们看看。可由于时间仓促,没写发言稿。

结果第二天我的发言完全出乎他们意料。我不是从经验、成绩的角度去讲,而是从改革开放的角度去讲,一个县要运用当地的资源优势,去发展产业经济。我们有大理石材,有中型水库,应该利用这些东西来搞我们的经济。还应该有长远目光,不是今天搞个企业,明天不行了就不搞了。

再就是从解放到现在几十年了,国家也扶贫,但我们还一直是贫困县,什么原因?我说是因为我们县干部的观念很陈旧。当初我成立公司,它一年的产值相当于县里一个国企大厂一年的产值,就是观念的问题。什么观念?干部应该去管怎么做事,而不是怎么管人,整天安排这个人当局长、那个人当镇长是不行的,我们的目标应该是做事。

那些年我在外面搞推销,看到的东西和县里面完全不一样。再加上我一直关心国家的总体经济架构。吴敬琏不是叫吴市场嘛,我那时就看到他的文章,觉得很对路,自己也结合经验写过《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文章。

再加上回去开会前,我刚好看了黑龙江省委书记岳歧峰的一篇讲话,说中国的改革应该进一步推进,我很受启发,就借了这么一个机会,以一个省委书记的思路去讲。

我还说了几句对原来的干部可能不好听的话。我说我们的干部是父母官,为官一任,应该造福一方。但我们县的干部为官一任,造福一生,为自己的一生造福。这句话把他们得罪了。 新来的县委书记听了我的讲话后可能还觉得我很特殊,没多想,还叫我领队去广东云浮考察当地的石材产业。

但其他干部觉得很不舒服,后来麻烦也就来了。 当时我觉得无所谓,又不想当干部,所以没想过说批评的话会怎样,只是根据自己的感觉讲几句。那天下午讨论,听说大都讨论我的发言了。刚退休的公安局长一下来就骂我,他说你瞎说,那些话不是你说的,是省委书记说的话,你这小子怎么这样?

讲话以后

那次讲话后,很多人肯定不服气,很普通的一个人,别人觉得你怎么能这样讲话?这样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个小子太猖狂,就会有报复。果然就连消防也来找公司的麻烦。动不动就得罚款。一点办法也没有。

更厉害的是税务局来公司查税。1995年公司为在哈尔滨召开“96亚冬会”的亚布力新闻中心捐献了十万元的石材。记得捐献的单位中就我一家是内陆一个贫困县的小企业。就这个捐献,县税务局来查税,说这是偷税漏税,要我交捐赠税。我说不知道这个也要交税,而且我是以县人民政府企业的名义捐赠的,以提升我们的知名度,开拓市场。但他们还是给我一个罚单,要我在罚单上签字,我就签了一个“这属于税方意见”,最后没罚。

工商局也来了。 当时我的公司注册资本1100万,是各个厂营业执照整合起来的资本,也没有虚报。这个当时法律没有禁止,不属于违法行为。但工商局说其它的企业不属于你,你怎么能把它整合起来?就把注册资本给你减了,从1100万减到320万,我走了以后啪一下减到80万。

这一招很厉害。注册资本没那么大,你出去招投标的机会就降下来了。有些工程投标,你注册资本达不到他不让你投,业务也就减少了。

后来我就把法人代表给交了副手,再后来公司的土地被国土局非法卖了,现在那一块地已经成了中心地带。而被迫失业的职工的医保和社保政府也不管,至今没有解决。

回首往事

现在回过头去看,那时我的讲话确实很特殊,某些方面我也觉得好笑。

可能跟我从小看马克思的《资本论》有关,看了后深有感触,被它感染了。

所以我当时给新来的县委书记写信,信里提了几个观点,第一政府经济重心转移的话,要以资源优势来发展,第二个不能以人为中心,把这个局长换一下、那个乡长调个位置,这个思路不对,而是要以事为中心。再有,你到这个县来工作,要让山区的人走出去,让有钱的人回来投资。

当时正是改革开放的重要阶段,国家也给了我们县很多钱,但还是发展不起来,我是那里土生土长的人,很关心它的发展,所以就写这么一封信。我的信他收没收到我不知道,他也没给我回。

又回到官员造福自己的话。其实官员造福自己也很正常,因为人有为自己的本能,没有谁是不为自己的。马克思在《资本论》里说资本家就是这样说的,对官员来说也一样,他也要生存,利益、名誉很重要。不过按照我们的主体意识形态,官员应该为人民服务,可为什么事实上总是偏离设想,总是不尽如人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