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婆的书屋
2013-12-29江泽涵
回乡第二天下午,天空像洗过一样,零星几朵云绽放得正美。街是老街,巷是小巷,行走其间,依然心旷神怡。
阿七婆家到了。三间小屋,九柜子书,十二张矮桌,座无虚席,有的都蹲门槛了。二十年了,阿七婆还坚持着。
阳光从木窗挤进来,映在一张张纯真的脸蛋上。我问窗边的男孩,阿七婆在哪儿。旁边的女孩抢着说:“七婆婆去田里啦。”
我到院子的洗衣台坐下,天空的云奇形怪状的,可爱极了。这里本来不是阅览室,而是书店,不,应该说是小书摊,只有一钢丝床的书。
那年,阿七婆在山坡挖野菜,一场突袭暴雨,左腿便落下了残疾。想着也上了年纪,不再适合上山下地,该歇下了。
穷乡村的孩子不是上山玩,就是下水闹,正是长学问的年龄呀,可怪不了,教科书早啃烂了,其他可看的却什么也没有。
阿七婆似觅到了商机,购了200册图书,涵盖科教文卫,摆书摊安度晚年,是不错的选择。果然,我们都往阿七婆家赶。一人拿一册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一待就一上午。书本起了折痕,也没卖出一本。
几天后,书便皱了,阿七婆的眉头也紧了。我们哪管。有一次,我看得入神,耳畔“啪嗒啪嗒”声越来越响,等我回神,已跌进了阿七婆的怀里。拖拉机在身后驶了过去。阿七婆笑咪咪的:“站进些。”
又几天,阿七婆改卖书为租书。一天两毛钱。可我们还是喜欢站在钢丝床边看,摸黑回家,起早再来。一些大人白天忙活,晚上会借一本。一天收入就几块钱,算上折旧,可赔惨喽。阿七婆叹了一声,绵延而幽长。
再几天,也是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阿七婆腾了一间小屋,村里第一个免费阅览室成立了。阿七婆扛起锄头,一摇一摆下了菜地。阅览室无须看管。天黑后,我们都会整理好。大人怕弄乱,尽量不借,就关门前来一会儿。
阿七婆的柴水每天有人送来,作物施肥也有人代劳,隔天下田就成。本就识字,这样一来,倒有闲暇看书了,还经常用线装订一些掉页的书。城里学校每年也会送来几十册。在外工作的年轻人回来看阿七婆,临走也会摸几个小钱。阿七婆都去换了书。
几年后,阿七婆的左邻献出了一间屋子。
又几年,阿七婆的右邻也让了一间屋子。
这些年,一所砖瓦小学,八十多个学生,三个老师,考到镇初中的成绩,令那边的老师都惊叹,至于课外积累嘛,也令那边的孩子羡慕。
这回听老人念叨,又出了几件喜事。张家儿子进了重点,李家闺女回国后去了外企,孙家小妹做了老师,另一个李家儿子当了工程师……小农村人才辈出,我这样做撰稿人的普通本科生算末流了。
我抚摸着一册册被翻得长了毛茬的书,至今还飘着一股淡淡的书香。
我是从文史书中得了好处,而马家三兄弟最了得,他们成绩不好,但从书中学到了另一种本事,返乡后建了一座度假村,带动了全村经济。还打算建一座真正的公共图书馆,请阿七婆做馆长。
“嗒嗒——”阿七婆回来了。岁月匆匆,阿七婆八十多岁了,身子骨依然硬朗,白发挽的髻子很整齐,素净的脸上更见慈祥,老得可一点都不快呀。
男孩扯了一下我的衣角,指指画册上的图片,又指指天空的云,说:“叔叔,云是怎么来的呀?”
“用一滴水就可以化成的。”不知是否会误导学生,可这正是我心中最合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