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荷兰贵族同邻
2013-12-29王露露
我有个街坊,他的名字很奇特,叫从阿摩斯福特到内梅亨,他太太的名字也很奇特,叫从阿纳姆到福尔斯特。用中国大白话来说就是,男的叫“从邯郸到玉门关”,女的叫“从天津卫到青岛港”。听起来像火车路线,其实不然。男方家族过去拥有从阿摩斯福特市到内梅亨市的整个地盘,女方家族拥有从阿纳姆市到福尔斯特镇这块辽阔的土地。不言而喻,那对夫妻是荷兰老牌贵族,男的是侯爵,女的是伯爵。
我经常收到读者来信,但有一天收到的了一封信很蹊跷。发黄的信纸上左角一对矛和盾,右角一座城堡。字是花体,曲里拐弯的,我正着反着横着竖着念,还是搞不清有些字到底在讲什么。而且信封上没邮票,我正纳闷呢,突然有人敲门。一看是从这儿到那儿伯爵夫人。她说那封信是她母亲写的,托女儿交给我,可我昨天不在,只好放入我信筒。我一合计,俺这不是在读曾经拥有半个荷兰的老伯爵夫人的亲笔函吗?虽然我这个靠爬格子混饭的无意攀交达官贵人,但往日贵族所代表的荷兰历史和传统文化倒蛮吸引我的。从此我和贵族邻居开始来往了。
说实在的,他们家室内装饰不敢恭维。尽管房子不小,但家具简单,屋里也不像我参观过宫殿里那样整齐,这儿一摞本书,那儿一堆杂志,沙发一屁股坐下,陷在坑里,拔不出来。有一天我不小心在吃晚饭时来到他们家,看他们在吃超市买来用微波炉加热的意大利千层饼,外加一盘生菜。他们家汽车一开动,整条街都知道他们要出门了,车年纪大了,筋骨一活动就嘎吱作响。伯爵太太的穿戴也很一般,瘦瘦的身体在稀里咣当的裙子里来回晃悠,头发短短的,没型,侯爵先生的皮夹克风干得恨不得掉渣。
越是这样,左邻四舍就越意识到他们的地位、品位和财富。荷兰一大报刊《邮报》曾登过一篇文章,列举老牌贵族以及从祖上就腰缠万贯家族的特征,其中一点就是,越有钱有势的荷兰人越貌似平民百姓。原因有二:第一,荷兰属清教徒国家,不喜欢耀武扬威有点钱就像母鸡下蛋一样嘶叫;第二,他们低调以和新贵划清界限。
会看的人一眼就能把这邻居从众人中提溜出来,为什么呢?首先,他们恪守“贵族得有贵族的样子”古训,定期举行晚会款待宾客。去年冬天我去他们家送去我的第十本新书,碰上伯爵夫人开晚会。好家伙,从宽敞的门厅到客厅厨房,到处摆满了桌子,三四十位西装革履的中老年客人坐在那里打桥牌。伯爵夫人带我兜了一圈,向所有的人介绍她的中国邻居。这样我一捎脚大概见到了荷兰总共三百个贵族家庭中的六七十位贤子贤孙。
他们不仅喜欢办聚会,还爱张罗事儿。伯爵夫人组织各种文化文艺活动。她自编自导话剧,带领三四十个演员把荷兰历史活灵活现地搬上舞台;她还开画展,鼓励大家在新媒体信息爆炸时代别忘了荷兰老祖宗的拿手好戏:伦勃朗梵高等大师的绘画。她还发起各种慈善活动,到医院为重病号服务,到养老院伺候无儿无女的老人。所有费用不是在亲朋好友处筹资,就是自己掏腰包。
这一家人教育孩子的方式也很“老牌贵族”。他们家的千金今年十五岁,金发碧眼,亭亭玉立,和她同龄的女孩儿早就有智能手机平板电脑,她还用老掉牙的手机;别的孩子周末假期可以去迪斯科玩到夜里十一二点,她必须十点前上床睡觉;别的孩子从十四岁起就可以描眉涂唇,她可不行。在父母严厉的教育下,她被教育得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举手投足俨然一位小公主,见到长辈先生长太太短的,礼貌得给人以隔世之感。
确实,守旧内敛、重文化恪守祖训、负担社会责任是荷兰贵族的标志。同时,和中国的“暴发户”一样,飞扬跋扈,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有俩银子是荷兰新贵的“标志”。荷兰就是这样在新与旧、贵与富、雅与俗的渗透中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