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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说出的秘密

2013-12-29胡雪梅

上海故事 2013年2期

1. 抓阄定下的亲事

这年腊月初八,黄岭寨飘着鹅毛大雪。屋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是人头攒动,暖意融融。原来,黄茂盛正在给儿子黄杰抓阄儿定亲。

黄杰今年二十八岁,在外打工多年,仍是光棍一条,不过因为爹妈在家辛辛苦苦替他攒了一笔八万块的彩礼,立马就变成了村里的“钻石王老五”。说亲的太多,姑娘们条件相当,父亲黄茂盛碍于情面,只好来个抓阄儿定亲。

媒人马三婶把美女们的照片捏在手里,像洗扑克牌似的哗哗地洗着。证人是村里有头面的人物,捧着浑黄的茶叶水,一脸威严。美女们的父母则直愣愣地看着马三婶肥厚的手,大气儿也不敢出。

就在这时,突听一声大喊:“等一等!”一个瘦小的男人闯进来,气喘吁吁地拿出一张照片,涎着脸说:“茂盛哥,也给我女儿一个机会吧。”

黄茂盛看清来人,是曾教过两年小学的老师胡忠。黄茂盛说:“成,看缘分吧。”马三婶这才慢腾腾接过照片,插进美女牌里,一边洗,一边大喊着:“都是乡亲,各人看各人的福气!”说着,将照片反过来,齐整整地排在黄茂盛面前。

屋里静得能听得见雪花摔碎的声音。黄茂盛两眼一闭,使劲抽出一张照片。众人眼睛瞪得铜铃大,一个穿花裙子、挂小酒窝的姑娘定格在八仙桌上。胡忠“嘿嘿”笑了:“是我的翠翠!”

黄茂盛看了看照片上的胡翠,清清爽爽很顺眼,于是憋口气,从腰里抓出一个大红包,“啪”地拍在八仙桌上。马三婶立即喝道:“八万元彩礼!这可是方圆几百里的封顶价了!”

别看黄茂盛在众人面前掷下八万元豪气得跟大款似的,实际上他的腿肚子都在打战。这八万元,相当于五大缸汗水。他平时抽最便宜的烟,蹭政府救济的旧衣裤,集市上卖肉的师傅统统是他的对头……这钱,若不是为了娶个好儿媳妇传宗接代,就算天王老子也休想看到一张毛票!

胡忠心里的大石头扎扎实实落了地,小心翼翼地捧起钱。黄茂盛不由得吞了口唾沫,说:“亲家,这八万元,胡翠变卦就打水漂!等胡翠生了伢,拿这钱起一栋楼!”

至此,黄杰和胡翠的婚姻只剩下最后一道程序——结婚。

长途车站异常热闹。旅客陆续上车,一个长得高大英俊的小伙子挤了上来,他就是黄杰。窗外都是送别的景象,令他伤感。

车窗外有一对吻别的情人,黄杰听见女的说:“结了婚,我还是想着你怎么办?”男的答:“别想了,我也要回家结婚。”女的哭,男的就吻干了女人的泪水。黄杰看得清清楚楚,男人吻的是女人的左脸。

女人酸酸地问:“她是不是比我漂亮?”男的说:“我都没见过她。你的呢,那个男人……”女的说:“我也没见过,家里说,他家出了不少定金……”黄杰叹息一声,他们的境遇和他一模一样。

黄杰收回偷听的耳朵,昨晚的一夜风流仿佛仍在眼前。李秀要跟他回来种棉花,他拒绝了。她都四十岁了,父母死也不会答应娶一个比儿子大十二岁的儿媳妇。

黄杰心里一阵怅惘。即将娶进门的媳妇儿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有过风花雪月的过往?

窗外的情人还在亲嘴,那男的公鸡似的啄来啄去,黄杰听到啄声叭叭响。车站广播催着上车,窗外的情人终于分手了,男人又刻意亲了亲女人的左脸。黄杰想,要是让她新婚丈夫知道,估计得狠狠掴左脸几个耳刮子。

女人上了车,那男的追着车跑啊跑,两只手在空中抓。女人扑到窗边,一遍又一遍哭喊:“郭凯哥,我会记着你!”直把黄杰麻起一身鸡皮疙瘩。

男人被甩开很远了,女人才哭着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一个小本子,伸出食指,突然一口咬下去。黄杰本能地一惊,接着周围响起几声惊叹,女人的食指尖,鲜血像眼泪一样滴下来,她毫无畏惧地在本子上一笔一画地写出血淋淋的两个字——郭凯。

2. 还没结婚就戴了一顶绿帽子

胡翠一步步迈进黄岭寨时,像跛了脚的模特儿在走台,浑身不自在。几十道目光在她身上交错,人们窃窃私语:“看,‘八万元’来了!”

黄杰没在家,他去买炮仗了。等他回来,胡翠已在堂屋等了多时。

黄杰一脚踏进门,正遇上胡翠特意放射过来的两束热辣辣的目光。黄杰的头“轰”的一响,一个趔趄连人带炮仗滚到胡翠脚下——是她,回来时遇到的那个和男人亲嘴、写血书的姑娘!

这个见面礼太隆重,胡翠捂着嘴哧哧笑起来。那根咬破的指头肿胀着,跷得老高。黄杰爬起来,直奔后堂,气急败坏地说:“这婚结不了!”

黄茂盛吃惊地说:“咋了?八万元都给了,不结老子打死你!”黄嫂跟了进来:“你认得她?她得罪你了?”黄杰望着眼睛瞪得铜铃大的双亲,脱口道:“你们看看她的左脸!”

一群人呼啦啦拥到堂屋,又呼啦啦跑回厨房,纳闷地说:“挺好呀,又白又嫩呢!”黄杰气得要吐血,花八万元买来一顶绿帽子,他可冤死了。黄杰气咻咻地说:“谁都可以,她不行!”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黄杰。黄茂盛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以为定下的亲事是油灯,一口气就吹了?就算你有一百个悔婚的理由,也得拿一万赔给人家。一万块啊,老子要种多少棉花才能挣回来?要老子死,你就明说吧!”

黄杰哑了。他打工一年能挣多少?加班加点包吃包住算上去,还不足两万,这还不算受的气、遭的罪。他对钱有着深刻的认识,心上人李秀也是为了钱嫁的人,如果有足够多的钱,他就娶了李秀,让李秀过舒心的日子。父亲说得对,就冲这笔钱,他也不能反悔。

黄杰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车站看到的那一幕,难怪自己特别留意,原来那张脸是自己的!

胡翠正在堂屋里细细地喝糖水,她以为自己是第一次见到他,个子高高的,脸白白的,原来还是个帅哥。她的心不由微微一动。

和郭凯分手后,胡翠壮怀激烈,下口太狠,咬伤的手指发炎了,钻心的疼。为爱情,她做出了流血牺牲,也算仁至义尽了。她劝自己,爱情随时随地都能发生,而婚姻不能跟爱情画等号。她在等着黄杰的一句话,相中了她,他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丈夫。

厨房飘来蒸肉香,马三婶红红火火的声音响了起来:“饭好了,翠翠,来端菜呀!”胡翠起身到了后屋,帮忙的大嫂大妈们的目光又齐齐聚在她身上。她偷偷看了一眼黄杰,见他耷拉着眼皮,望也不望自己一眼,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和郭凯相比,他像木头人,郭凯哪一次不把她当太阳一般仰视着?她恨不得挠黄杰一爪子。

忍着不快,胡翠坐上了黄家的八仙桌,身旁的黄杰还是沉着脸一言不发。这阵势急得马三婶像热锅上的蚂蚁,若把胡翠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不仅会坏了她的名声,也对不起胡忠早上塞给她的红包。马三婶试探着说:“黄嫂呀,下午去拿结婚证吧,晚上,胡翠就住下了!”

听见这话,胡翠羞红了脸,不禁望了一眼黄杰。结霜的脸有点儿酷,这张酷脸,加上热心的公婆,加上八万元定金,再加上自己二十八岁的年龄,结婚就结婚吧,胡翠眼一闭,心一横,扔给黄杰一句话:“我,没问题。”

这话让黄杰脸上的霜冻住了,镐头都挖不动似的僵硬。胡翠的心又跌进了万丈深渊。黄嫂突然问道:“哟,翠翠,你的手怎么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黄杰气得头上冒青烟,却见胡翠浅浅一笑:“在车上不小心挤了。”黄嫂心疼道:“看人家姑娘为了回家结婚遭了多少罪!小杰……”

黄杰“哼”了一声,不由自主把手里的碗举起来,好像要摔下去的样子。黄嫂吓得双手一抖,端的鸡汤泼了一半。黄杰的碗在空中举了几秒钟,又垂了下来。这一摔,八万元就摔走了一万。

他决心,今晚洞房,一定要出了这口恶气。

3. 新婚夜新郎给新娘的耳光

晚上还下着雪,停了电。洞房是早就布置好了的,床是席梦思的,床单是新的。黄杰吹了蜡烛,屋里黑灯瞎火。

胡翠听见黄杰脱衣服的声音,很粗鲁,像准备上山打虎。她暗暗地咬着牙,等待着对方的攻击,却听黄杰说:“我连女人的手都没拉过,你呢?

胡翠说:“我,也……没有。”黄杰猛地抱住胡翠,就像往滚烫的油锅里丢了两条新鲜鱼,地冒出一阵青烟时,鱼儿还挣扎着在油锅里跳。

雪停了,黑暗中的黄岭寨一片寂静。胡翠还没有准备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下午去领结婚证时,胡翠在厕所里悄悄给郭凯打过电话。只要郭凯叫她不结婚,她立即悔婚,哪怕倒赔一万元也行。可打了一遍又一遍,电话那头一直告诉她,你拨的号码已停机。父亲说得对,仅靠一个手机号码连接的男人,就像飘荡的风筝,不可靠。而家乡的人,吃一样的米,说一样的话,亲戚朋友织成一张网,谁都跑不了。

胡翠擦掉悄悄流出的泪水,就算嫁给郭凯又能怎样呢?跟着他去养驴、种草?连郭凯都不愿这么活着。胡翠狠狠地咽下泪水,还好,有八万元定金,这让她心里稍稍有点儿安慰。

半夜时分来电了。黄杰拉开电灯,把自己的身子抬起来,床单上留着隐隐的血渍,他气呼呼地问:“假处女膜,哄我的吧?”胡翠流着泪水,不作解释。黄杰继续问:“爱过别人吧?”胡翠恨恨地答:“是!”黄杰坐起来:“他亲过你吧?”胡翠再恨恨地答:“是!”黄杰穷追不舍:“亲哪里了?”胡翠视死如归地指着左脸。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落在胡翠的左脸上。胡翠腰一直,恶狠狠地吼道:“处女膜就是假的!你再敢动我一指头,我让全村人都知道处女膜是假的!”这句话镇住了黄杰。

下半夜起风了,吹得树枝呜呜响。黄杰睡不着,不由得想起李秀。李秀宽厚的胸怀宛如柔媚的摇篮,贴上去真温暖;李秀心真狠,把他身上角角落落都亲了个遍,一个小坑都没留给胡翠。

如果李秀离了婚,如果李秀舍下两个孩子,如果他们有一些钱,他会不顾一切地娶她。可惜,李秀也回老家了,那一次,是他们的永别。

黄杰看看身边的胡翠,她蜷着身体,像条可怜的小虫,死死地护着自己。她以为自己是个稀罕物,其实不仅脸被人啄破了,还是个假处女,谁稀罕!

没人稀罕的胡翠默默地流着泪。那一夜,月亮又大又圆,风又轻又柔,胡翠勇敢地闭上眼睛,要用纯洁的身体给爱情画一个着重号。可郭凯拒绝了,郭凯说男人都看重这个,他为她守住了最后的防线。

胡翠摸着发烫的脸,悔青了肠子:“黄杰,你记着,我要还你一百个耳光!”

有八万元保驾护航,正月初六两人正式办了婚礼。过完年,小夫妻商议好去黄杰的厂子里打工。临行前,胡忠数出五千元钱,小声嘱咐胡翠:“八万元只有生了伢才真正是钱,怀孕,是你的大事。”

黄杰打工的厂子是个有两千员工的服装厂,厂里为结了婚的夫妻员工安排了大宿舍。几对夫妻住在一间宿舍里,床与床之间用布帘隔开。夫妻之间那点事儿大家心照不宣,木板床质量本来就差,动静一大就咯吱响,大宿舍的人就把那事儿叫“咯吱”。

黄杰拿着结婚证很快就申请到一张新床,胡翠不情愿,说人多不方便,黄杰说要存着钱,不能打一辈子工吧!胡翠妥协了。按照黄杰的计划,两个人正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顶多两个月胡翠就能怀孕,怀了孕就得回家生伢,生了伢再奶伢,奶完伢再出来打工,至少要三年以后。到那时,即使厂子里有过黄杰和李秀的传闻,也该随风消散了。两个月的时间,人生地不熟的胡翠又能探到什么呢?

可是当黄杰领着胡翠走到他们的床前时,他看到了一块熟悉的布帘。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永别的晚上,李秀身上盖的正是这块印着水仙花的布帘。惊异之中,布帘里传出一个女人脆生生的声音:“我是你们的邻居!”

水仙花布帘里探出一张女人的脸,黄杰的大脑“轰”的一响。天哪,李秀!李秀那双大眼睛笑盈盈的像把砍刀,一边砍着黄杰,一边若无其事地说:“我丈夫也来了,他叫崔力。”

黄杰不敢接话,一头扎进他们的小床里。他原以为李秀会离开这里,没想到她不仅没走,反而成了他们一帘之隔的邻居!胡翠好奇地问:“你认识她?”黄杰小声说:“以前见过一面。翠翠,我们在外租房吧。”

胡翠瞪着眼睛问:“住这里不是你说的吗?”黄杰打住话,再说就是贼喊捉贼了。从新婚之夜起,黄杰就没说一句真话。如果这事让胡翠知道了,她要算账悔婚,那八万元就全部成了赔偿。

事已至此,他只能哄住胡翠,稳住李秀。等胡翠怀上孩子,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4. 目标就是让你怀孕

吃晚饭的时候,李秀的丈夫回来了,他糊了一身泥,两只裤腿一高一低地卷着。李秀自作多情地向胡翠介绍说:“我丈夫。力气大,没文化,在建筑工地做小工。”胡翠礼貌地点点头,心里直替李秀惋惜,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这夜,胡翠想睡觉,可黄杰非要咯吱。咯吱,咯吱,一定要立即怀孕,这就是黄杰的短期追求。咯吱完,黄杰问:“你怀上了吗?”胡翠一听就窝火,既然结婚了,就要好好地担待对方,可听黄杰这话,做这事就为了怀孕!

胡翠恨恨地揪住黄杰的屁股肉,黄杰忍着痛说:“我是为了保护你。”胡翠哽咽道:“你是为了保护你那八万块钱!”黄杰不客气地答:“你也一样。”

两人咯吱了吵,吵了再咯吱。夜里醒来,胡翠见自己枕着黄杰的肩头,听着黄杰有力的呼吸,不知怎么心里竟有了丝丝甜蜜。胡翠推醒黄杰,说要上厕所。黄杰晕晕乎乎带着她去卫生间,回来的时候,两人牵着手,月光洒下来,阳台上一片清亮。

胡翠突然说:“我的胃好疼!”黄杰信以为真,连忙腾出手给她揉,越揉胡翠越叫疼,黄杰不知怎么办才好,胡翠扑哧笑了:“傻样!我看月亮好,不想进去睡觉。”

黄杰这才发现月亮美轮美奂,再看月光下的胡翠,穿着简单的白睡衣,露着俏丽的肩膀,散着乌黑的长发,亮晶晶的眼睛透着温柔的光芒,他突然惊奇地发现,她还挺漂亮!黄杰怔怔地问:“你说,我们的缘分是深是浅?”胡翠说:“得看你的表现,好就深,坏就浅。”

黄杰心中有鬼,不敢多在大宿舍呆着,没事就拉胡翠四处逛,一路上给她买吃的喝的。胡翠舍不得花钱,黄杰就哄她:“我有的是力气挣钱,这点儿小钱算什么。”黄杰几番献媚,胡翠生出了好感,说:“我也想早点儿怀上孩子,好用那八万元盖个小洋楼。”

胡翠的憧憬,正是黄杰的定心丸。至少,这表明他已经成功地掩盖了和李秀的私情。

第一个月,胡翠没能怀上,他们的新床也摇垮了。宿舍里的人开玩笑,说得摇垮三张床才能怀上伢。黄杰这才知道,怀孕是个浩大的工程,急不来的。

两人都舍不得白花钱,黄杰就在厂里给胡翠找了个打杂的工作,剪线头、扫地。

李秀的丈夫崔力除了提灰桶,就是服侍她,两人不见恩爱,也没吵过嘴,尤其是他们的床,没有咯吱声。见李秀按兵不动,黄杰悬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下来。 可是好景不长,李秀终于在一次夜班时行动了。

这天晚上,有一批出口的服装需天亮前交货。下半夜,胡翠先收了工。为了赶活,缝纫机坏了很多,黄杰修了一架又一架,累得要命。天放亮了,他才歇口气。

李秀还在车位上忙碌着,车间太热,她脱了外衣,露出里面穿的粉红色内衣,正是那晚黄杰亲手剥下来的那件。黄杰禁不住一阵冲动,走到她面前。李秀抬起头,叫了一声:“小杰!”

黄杰眼窝一阵潮湿,他恨不能冲上去把李秀抱得紧紧的。他突然发觉,世界上真的有爱情,当身体都有归属时,却依然想无所畏惧地抱紧于怀中的那个感觉,就叫做爱情。

黄杰什么都不顾了,径直走近一堆碎布,三下两下掏出一个洞来——年前的那一夜,李秀就是这样,在碎布堆掏出一个大洞,两个人钻进去,贴得紧紧的……车间渐渐安静下来,有些人走了,有些人睡了,黄杰虔诚地等着,李秀却始终没有来。

天大亮,李秀做完最后一件衣服,站起身,好像不经意地扭头望去,其实,她的眼睛定格在那堆碎布里。从那堆碎布面前经过时,她见黄杰惴惴不安地坐在洞里,便毫不犹豫地扑进去,抓起黄杰的胳膊,一口咬下去。

黄杰“哎哟”叫了一声,一看胳膊,被咬出八个小牙印。“咬你个没心肝的!”李秀恨恨地说了一句,跑了。黄杰使劲揉了揉牙印,顿时傻了眼,压不平,藏不住,掖不着!

黄杰忐忑不安地回到大宿舍,钻进帘子,说:“昨天夜里困死了,我咬了自己一口,提神很管用。”他把胳膊伸给胡翠,“看,我咬的!”这一招叫贼喊捉贼,他断定胡翠无法识破。果然,胡翠睁大眼睛,说:“下次叫我去咬,保管咬得漂亮些!”

可是,黄杰胳膊上的牙印还没长好,背上又出现了八个牙印。

事情发生在一个正常的白班,那天的活不多,车间没几个人,李秀想把机车检修一下,便叫来了黄杰。自从被咬之后,黄杰对李秀既迷恋又害怕,上班也绕着她走,听到李秀叫他,耳朵里一个炸响,连声说好,立即动手拆卸机车。李秀看了一会儿,说:“我去那边休息,完了叫我。”说着朝一旁努努嘴。黄杰扭头看去,正是那个“爱情屋”——积了几天的碎布堆成的小山。

黄杰不敢答话,低头干活。李秀就像一块吸铁石,吸着他这块生铁一点点靠近。可是,一会儿黄杰又退缩了,胡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八万元钱,他绝不能把父母的汗水当自来水。

李秀等了半天不见人来,便大声唱了起来:“小哥哥,你快点儿来,小妹儿等得心发慌……”黄杰知道李秀等不及了,八万元的得失就在一念之间,黄杰断然拒绝了她。

黄杰埋头修理机车,未料想有人从背后抱住他,一口咬在他背上,那狠狠的、尖尖的牙齿,那津津的、黏黏的唾液,不用猜,一定是李秀,多少爱,多少恨都在其中。他不敢叫,也不敢动,两眼贼似的四周扫了扫。周围没人,只有李秀爱恨交加地看着他。他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几天里,黄杰穿得整整齐齐地睡觉,将伤口压在身下,不敢翻身。几天后,伤口发炎了,他发起了高烧。胡翠越想越不对头,一把掀开黄杰的上衣,八个牙印赫然在目。

即使他的脖子比长颈鹿都长,也咬不到自己的后背。这昭然若揭的牙印,将一切都摆得明明白白,黄杰有问题!

5. 不能说的秘密

如果胡翠只有十八岁,她肯定会甩甩头,潇洒地走,可是二十八岁的她无法做到。拿走八万元婚姻定金,叫黄杰滚蛋?可自己从此就成了二手女人,还会有谁要?

胡翠冲出大宿舍,绕着厂区的水泥路跑了一圈又一圈。四周热闹异常,车间里在加班,宿舍里在喧闹,每间宿舍外都挂满了女工们的花衣服,胡翠看了一遍又一遍,其中一定有一件是黄杰的情人穿过的。她感觉心脏像被沸水煮着,噗噗地冒泡。

初夜的耳光、爱的彷徨、一百天来的夫妻生活,黄杰一直在骗她,给她买衣服,吃她的剩饭,给她买零食……看上去像疼爱似的,其实都是骗子的行为。胡翠好绝望,泪水流得稀里哗啦。

胡翠决定给郭凯打电话,只要郭凯说好,她立即回到郭凯身边去,哪怕吃粗粮、穿旧衣。那八万元钱她也不要了,如果当初不是为了这笔钱,她也不会嫁给黄杰。

胡翠找了一个个电话亭,拨打了一部部电话,那头全告诉她是空号。她骂电信,骂移动,骂联通,最后干脆对着电话机大喊郭凯的名字,疯了一样。爱情如烟花,不及时抓住便转瞬消逝,她后悔死了。

不知哭了多久,胡翠发现黄杰站在她身边。黄杰掏出手机说:“翠翠,我对不起你,你去找他,我不拦你。”胡翠茫然地望着他,嘴里仍是嘶哑地喊:“郭凯!郭凯!”

黄杰一把抱住胡翠:“你打我吧,打我一百个耳光!”说着抓住胡翠的手扇自己的脸。胡翠使劲挣脱出来,问:“是不是怕丢了你那八万元钱?我跟你离婚,不要你一分钱!”黄杰说:“不,你要是真想跟我离婚,钱你带走!”

胡翠一字一顿地说:“不管是不是分手,我们都要把账算清楚。我告诉你,处女是真的,所以,我要还你一个耳光!”黄杰心中顿时一阵激动,像堵在坝里的洪水突然间奔涌而去,掩不住的笑容绽开来:“好,该打!你打,一定要狠狠地打,打得开心就好。”

胡翠的心软了下来,打了黄杰第一个耳光,很轻。她滴下两颗泪水,这一个耳光,是为郭凯与那个美丽的月光之夜打的。胡翠问:“那妖精是谁?”黄杰抓住她的手:“翠翠,别问了,你打我一百个耳光消气吧!打!”这曾是胡翠的新婚誓言,还他一百个耳光,她已经还了一个,还剩下九十九个。胡翠摇摇头,轻轻地说:“我想见见她。”黄杰低下头:“这不可能。”

“那我打你一百个耳光!”胡翠说。黄杰答:“你打吧。”宁可自己挨打也要护着她,胡翠的心忽地碎了,抬手甩了黄杰一个耳光。黄杰闭上眼睛:“打吧,只要你解恨。”

胡翠心一横,狠狠地抽着黄杰的脸,一下又一下,可黄杰就是不让步。打到三十下的时候,胡翠的手已没了知觉,打到五十下的时候,黄杰的嘴角流出了鲜血。为什么不乞求?为什么丢掉男人的脸面也要护着她?胡翠愤怒的手停不下来。

打到八十下时,胡翠的泪水流成了河。只要他告个饶,只要他抓住她的手,她真的打不下去了。她用乞怜的目光看着他,可黄杰麻木地挺立着。九十九下时,胡翠无力地撂下了胳膊,一头倒进黄杰怀里:“你为什么不求我?”

“错了,拿什么求?”黄杰好像英勇就义似的,说,“还有一下,别客气。”面对这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男人,胡翠彻底打消了离婚的念头:“最后一下,是留给以后的,如果你舍不下她,我打你最后一个耳光,然后我们一刀两断!”

黄杰用九十九个耳光挽回了婚姻,摸着麻木的脸,说:“翠翠,我们走吧,换个厂打工。”黄杰得感谢许多天来奋力的咯吱,这成为他们婚姻的黏合剂。一日夫妻百日恩,胡翠心疼地摸着黄杰红肿的脸,说:“不,我要你整个的,从肉体到灵魂都是我胡翠的,我要消灭她!”

胡翠查找情敌的愿望分外强烈。她先把全厂的女孩子怀疑了一遍,再把厂里三十岁以下的女人也怀疑了一遍,这一千多个嫌疑人之中,却没有李秀。她怎么会怀疑李秀呢?虽说长得漂亮一点儿,却有四十岁了,丈夫崔力还守在身边。

胡翠一边侦查,一边着手解决了两个敏感问题。她拿出父亲给的五千元钱,拉着黄杰去了银行;又当着黄杰的面,拿出她在汽车上写的血书,划着火柴,轻飘飘地烧了。婚姻大于爱情,就像现实大于梦想,她要拉起爱情的大旗,给他们的婚姻装饰一道彩虹。

不知不觉,黄杰背上的伤口愈合了,留下一个疤。有一天半夜,胡翠摸到这个疤,威胁黄杰:“如果是个未婚咬的,我刮她一耳光;如果是个已婚,我还她一个疤!”

胡翠的警告让黄杰断定,她的查访毫无结果。他决心一边继续隐瞒,一边彻底了断与李秀的感情。可是李秀却断不了他,李秀的女儿突然自杀了,这事黄杰如果不帮忙,就算不得男人。

原来李秀写信回去,叫女儿来厂里学裁缝,好供他们读重点高中的儿子考大学。女儿想读书,接到李秀的信,就喝了农药。李秀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晕倒。崔力给李秀交了住院费,在家乡抢救的女儿就一分钱也没有了。

黄杰想到了锁在箱子里的五千元存折,想到自己和李秀那些荒唐的往事,他真的想用这些钱给良心买个安宁。可这钱,是胡翠的命根子,是她用爱情换来的,拿去给了李秀,这太不可能了。

第二天,有老乡给崔力送来了捐款,十元的,二十元的,可这点儿钱,杯水车薪。崔力急得一天哭几场。胡翠拉过黄杰:“我们也捐点儿吧!”黄杰试探着说:“把我们的五千元先借……”胡翠眼一瞪:“那怎么行?”说着,从包里拿出黄色的二十元。黄杰说:“你太小气了。”

胡翠把黄票放进去,又摸出一张绿色的五十元,黄杰的脸拉长了。胡翠又把五十元放回去,迟疑不决地摸出一张红色的百元大钞,说:“黄杰,你平时小气得要命,怎么突然大方起来了?”黄杰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崔力太老实,帮帮他心里好受些。”

崔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钱汇走了,汇钱时,他求胡翠帮他给家里打一个电话,请人传话说:“女儿,你要活着,爸爸妈妈卖血也要供你读书!”胡翠一阵感动,黄杰就怂恿她:“把我们的钱借给他吧!”胡翠一语截住:“做梦!”

下午,黄杰上班时突然接到李秀打来的电话,她哽咽着说:“小杰,我女儿快死了!”黄杰愣住了。李秀又说:“小杰,难道你不相信我?我把我们家的户口本押给你!”

黄杰的眼圈红了。不是迫不得已,李秀那么要强的女人哪里会向人借钱?何况,相好一场,她只是咬了他两口,她根本就不是爱钱的女人。想想这钱由他保管,拿出去周转两个月,胡翠也未必知道,就说:“我把钱给你汇去。”

6. 纸终究包不住火

黄杰把五千元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了李秀。胡翠蒙在鼓里,寻找情敌的热情一直不减。

黄杰心里每天打着小鼓。往常买了肉包子回来,他总希望胡翠咬一口就吐,自从借出钱后,再看胡翠吃肉包子时就祈祷:“不想吐,别吐。”可是这天,胡翠咬了一口,说:“我想吐!”

胡翠确诊怀孕了,她幸福到了极点。黄杰心里却叫苦不迭,这钱的事情怎么办?

黄杰把超市里的食品一袋袋往回提。胡翠见饭就吐,只能吃水果。先吃国产的,后来国产的也吐,改吃洋水果,八元钱一个的美国蛇果,一天啃几个。黄杰花钱的时候,李秀和崔力正在拼命地挣钱,两人只吃一个人的饭,李秀吃一小半,把大半留给崔力。

半个月后,胡翠连蛇果也吃不下去了,天天吐,手上的皮肤都干枯了,每天趴在床沿嘤嘤地哭。黄杰连提带背把她送到医院,医生检查说,妊娠反应太厉害,是严重的酸中毒,要立即住院。

黄杰脸都变了色,佯装不知地问胡翠:“你还有多少钱?”胡翠说:“钱都用了。那张存折呢?去取出来。”黄杰只得不折不扣地执行。关键时刻,这笔钱要大显身手,老家父母的汗水,就是为孙子流的。

黄杰出了医院大门,往东走几步,又折回来,再往西走。胡翠等钱救命,李秀又还不出来,打电话叫父亲寄钱来,父亲肯定追究钱的去向。黄杰六神无主地跑回厂里,正撞见李秀下班出来。李秀问:“小杰,怎样了?”

黄杰叹息一声,说:“酸中毒,住院。”李秀愣了一下:“我先还你五百元,这月的工资还有几天就能发了,到时候全给你。小杰,真对不起!”黄杰不知如何作答,他说:“姐,我,我,实在没有办法。”

李秀的眼圈红了,拿出五百元递给黄杰。黄杰估摸着能对付两天了,请了假,赶去医院交了钱。

半个月吐下来,胡翠瘦变了形,两只手像腊鸡爪,干巴巴的。黄杰爱怜地握住她的手,哄她说:“安心住院好了,五千元全交了。”胡翠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交这么多?疯了!”黄杰按下她:“只要你好好的,花多少钱都行。”胡翠的泪珠子咕噜咕噜滚出来,本想说句感激的话,却呜呜地哭道:“黄杰,都是你害的。”

住到第三天早上,胡翠止住了吐,但仍是粒米不沾,靠营养液养着。黄杰估摸着又得交钱了,悄悄给李秀发一条短信,说:姐姐……按出这两个字,不知下面该怎么说,索性就发了这两个字出去。李秀很快回了短信,也是两个字:弟弟。

黄杰删掉这两个字,傻住了。钱这事,一定会伤了姐姐的心。黄杰决定先回宿舍再说,他坚信一点:李秀不会让他为难。果然,黄杰一踏进宿舍,崔力就拿出一千元递给他:“小黄,这钱你先拿去,我们再继续筹。”

崔力脸黑得像木炭,递钱的手像老酒泡过的根。黄杰接过钱,装进胸前的口袋里。突然,崔力轰地倒在他面前。黄杰吓白了脸,手忙脚乱地把崔力弄到床上。崔力喘口气说:“不碍事,今天抽血抽太多了。”

黄杰胸前火烧一样灼痛,这笔钱,是崔力卖血换来的!爱他的女人,为了还他的债而流泪;无辜的男人,为了还他的债而卖血。这无辜的男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债主。黄杰鼻子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

正当黄杰内疚的时候,住院的胡翠拿到了催款单。该死的黄杰,竟然贪污了四千多块钱,这还了得!炸药包就这样引爆了。

胡翠哭了一夜。当一个人心中有爱的时候,才会有放弃爱的勇气。胡翠就是这样,可以和不爱的人一起生活,但一定要和爱的人较真。

胡翠威胁要流产。黄杰吓坏了,一五一十地把借钱的经过说了,他着重讲为了还钱崔力卖血晕倒的细节,隐瞒了他和李秀的故事。胡翠一边听一边哭,揩泪的纸扔得一堆一堆。

黄杰把自己美化得跟活雷锋似的,却哪里想到胡翠也不是傻子。黄杰的小气全厂尽知,为什么李秀会找他借钱,为什么黄杰又会借呢?她突然发觉,她调查的这桩情敌案方向错了。

打这一刻起,胡翠的侦查范围划定了。她处处留心,时时寻找战机。李秀上厕所,胡翠跟着去;李秀洗澡,她也跟着去。她发现李秀皮肤洁白,身材匀称,不由心生妒嫉,这些想必黄杰都看过了吧,摸过了吧!那个晚上,胡翠好几次将黄杰踹下床去。黄杰求她:“别使这么大劲,肚子里有孩子。”胡翠更来气,翻身爬上床前的小桌子就要往下跳,逼得黄杰叫她姑奶奶。宿舍里的人都说,原来崔力拿了怕老婆金牌,现在这顶桂冠被黄杰摘走了。

有天晚上,李秀下了夜班,刚睡着,听见隔壁打了起来。胡翠见李秀在,故意欺负黄杰,先踹,踹完了又哭。只听见黄杰一声声“哎哟”,说好话,哀求,足足折腾半个晚上。第二天上班,黄杰撞见了李秀,两人都双眼通红。一会儿,黄杰收到李秀发来的短信:弟弟,我卖血也要把钱还给你。

李秀没有卖血,她卖了身。

南方已经进入了雨季,绵绵的雨织出一张忧郁的网,弄得人心里灰蒙蒙的。那个晚上,李秀没有回来。崔力白天提灰桶,挣不下多少钱,他又求到了一份夜里看守工地的活,工地离大宿舍很近,他就在那里住下了。想着李秀的好,再想想为了还他的钱李秀一家受的罪,黄杰怎么都睡不着。等胡翠睡熟后,他爬起来,鬼使神差般地去了厂门口。

夜深沉,连蚊子都睡着了。黄杰看见从对面的楼里走出一个女人,衣着光鲜,长发凌乱。对面住着厂领导,听说,这里经常会出现一些年轻的女人。黄杰躲进阴影里,当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一步步走近时,他发现,竟是李秀……

第二天上班,李秀叫住了黄杰,拿出一沓钱塞到他手里。四目相对,李秀的泪默默地流了出来。黄杰什么都明白了,颤抖着叫了一声:“姐!”李秀闭上眼睛,说:“弟弟,好好过日子。”

7. 没说出的忏悔

黄杰决定向胡翠坦白。他第一次明白,婚姻不是靠钱来维护的。对婚姻忠诚,才能拥有幸福的婚姻。

黄杰整理了点点滴滴的回忆,从他与李秀在打工的孤苦日子里相爱,到李秀咬他两口,再到对崔力的负疚,再到借钱还钱,最后他会说到那个下着雨的夜晚。他要对胡翠说,这钱他们不能要。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胡翠不能原谅他,他同意离婚,八万元他一分钱也不要……

生产淡季,车间没什么活,黄杰冒着大雨跑回宿舍。胡翠正在床上看育儿书,见黄杰落汤鸡似的跑回来,酸溜溜地问:“不放心谁呀?”黄杰本想说出口的忏悔录只得憋了回去。

黄杰坐在床边,看胡翠翻着育儿书。书里粉嫩嫩的婴儿十分可爱,胡翠翻几页,便抬头看一眼黄杰,眼里都是撒娇。黄杰更觉得对不起胡翠,新婚之夜就挨了自己的耳光,妊娠反应不吃不喝也得默默忍受,他黄杰何德何能能得到她如此的厚爱?黄杰突然想哭。

“翠翠,回家吧,这里太苦,让你受罪。”黄杰说的是真心话。胡翠眼睛一横:“我偏不!”黄杰没辙了,只好愣愣地望着她。胡翠说:“不认识我呀?没她好看吧?”黄杰还是愣愣地望着胡翠:“说一句你不会相信的话,我生命中最美丽的风景,便是你!”

胡翠一脚踹在黄杰腰上:“哼,别哄我,肯定有什么目的!”黄杰捉住胡翠的脚:“轻点儿,别吓着了孩子!”胡翠不闹了,认真地说:“我觉得你真的爱上我了。什么时候爱上我的?老实交代!”

黄杰答:“我觉得你也真的爱上我了,什么时间,老实交代!”胡翠说:“告诉你你别难过,我打你九十九个耳光时。”黄杰说:“告诉你,你也别难过。你说处女膜是真的时,我就爱上你了,那九十九个耳光是我心甘情愿让你打的。”

胡翠说:“你真小气!”黄杰说:“男人都这样。我是个欠打的男人,被自己的女人打很幸福。”胡翠笑了:“那好,现在还差一个耳光,等你表现不好时我打给你。”

正在这时,突听外面人声喧哗,有人大喊:“工地出事了,救人啊!”黄杰本能地站起来。崔力正在那个工地干活!黄杰他想也没多想,就从胡翠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胡翠使劲一抓,没抓住,黄杰一头钻进风雨里。

工地上一片狼藉,暴雨冲垮了刚拆了一半的危楼,崔力被压在了里面。黄杰跑过去,一个工友激动地说:“我看见一根横梁倒在崔力身上,他只是受伤了,他一定还活着……”

倒塌的地方有一个洞,正好容一个人爬进去,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爬过去背出崔力。黄杰对正在狂呼乱叫的工头说:“我进去,我背他出来!”

雨,疯狂地下着。胡翠在床上看书,李秀在车间干活。黄杰猫着腰,钻进了坍塌的楼房中。

消防车赶到了,110也赶到了,可是,危房岌岌可危,眼看就要全面倒塌。得知有个小伙子钻进去救人了,人们焦急地等待着。十分钟过后,崔力满脸是血地向洞口爬来。救援人员一把拉出崔力时,楼房轰然倒下。黄杰没有出来。

黄杰是被灌进去的雨水淹死的,身上还装着李秀还来的钱。

胡翠不让黄杰在当地火化,她的理由很简单,我们是打工的,这不是我们的家,我要他回家。她执意把黄杰的遗体运回家乡。回家后开棺,黄杰的眼睛半睁着,黄茂盛请了几个道士念经都没有使他闭上。道士说,他这是舍不下人间,舍不下亲人。

乡政府出面为黄杰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他的照片和英勇事迹登在报纸上,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可是,出殡前黄杰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人们都说,他一定是放不下胡翠和孩子。道士说:“我有个办法让他闭眼,只怕胡翠不肯。”众人齐说:“只要让他闭上眼睛,安详地走,什么办法都行。”道士略一沉吟:“叫胡翠打他一个耳光,断了尘念,就可闭上了。”

黄茂盛叫来胡翠,胡翠早已泪流满面。

也许这就是命运。从新婚之夜挨了黄杰的耳光起,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还黄杰一百个耳光。最终她还了九十九个,那最后一个,是她刻意留下的,为婚姻的忠诚留下的。没有人知道那一百个耳光的故事,没有人知道胡翠的心,这闪婚闪来的丈夫,她付出了多少心血。回想那场大雨里,她狠狠地打他的耳光,整整九十九下,她心如刀割。他睡着,他等着,他看着,这个耳光,她怎么能向他充满着关切、期待和不舍的脸上打下去?

时辰已到,司仪大声喊道:“起棺!”黄茂盛扑通一声跪下来:“翠翠,我求你,打他一下吧!”

胡翠不得已抡起巴掌,这一掌打下去,便打断了他的凡念,他便永远忘了她。他们的爱情从耳光开始,又以耳光结束,难道这就是情账?胡翠眼一闭,牙一咬,一掌打下去。也许断了凡念,他才会快乐。

黄杰的眼睛果真闭上了。

黄杰出殡后,黄茂盛伤心过度,双目失明。胡翠拿出他们的婚姻定金,给黄茂盛做了眼睛复明手术。胡忠痛哭一场,说:“翠翠,你的命真苦,人财两空!”

从医院回来,胡忠就开始做胡翠的思想工作,要她打掉肚里的孩子。可胡翠却决定找李秀算笔账。她想好了,如果黄杰爱李秀,她便不给他生孩子;如果黄杰爱自己,她便无怨无悔地生下孩子,报答他的爱。

就在这时,胡翠收到李秀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一个手机。李秀说:“这个手机,是黄杰遗落在工地上的,被水泡了。我本想收起来好好地珍藏,晾干后才发现还是好的,里面有黄杰的录音遗言,我知道你想跟我算一笔账,它能算清这笔账。”

胡翠拿出手机,惴惴不安地放出录音。她听到一个气息微弱的声音说:“翠翠,我不行了,一个人养孩子很苦,你不要养他。翠翠,好好生活,记得,有个叫黄杰的男人爱着你……”

生命的最后一刻,黄杰的时间是属于胡翠的,他的心是属于胡翠的,属于他们的婚姻。账已经结清,缘虽浅,情却深,胡翠不由得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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