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雁泽 一辈子为祖国歌唱
2013-12-29张冠宇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耳畔响起那飘逸、清越的男高音,一位正气昂然又和蔼可亲的歌者进入人们的视线,他就是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吴雁泽。
这位已年过“古稀”的乐坛歌者还能轻松地唱至“high c”,并依然情绪饱满地活跃在各种形式的歌唱舞台上,这不仅让广大听众拍案叫绝,也令业界同行叹为观止。这位誓言“一辈子为祖国歌唱”并有着“歌唱诗人”美誉的男高音歌唱家,曾经拥有怎样的人生经历呢?
雁声初啼
1940年3月的一天凌晨,位于山东淄博博山的一户人家在兵荒马乱中迎来了难得的宁静,奶奶做了个梦,梦见一只远飞的大雁一路啼叫着落在了自家的屋檐上。于是,这个应声临世的男婴被起名为吴雁泽。
若论家道传承,吴雁泽或许该子承父业,成为一名医生。而小时侯,他也的确曾把成为一位名医当作自己的人生理想。不过,这不妨碍音乐渐渐成为吴雁泽的爱好。吴雁泽父亲的业余爱好是演唱京剧,母亲则喜欢当时进步的流行歌曲。而善解人意的小雁泽也总是能从《夜深沉》、《渔光曲》或《春天里》的低吟浅唱中,揣摩到母亲心底流淌出来的忧虑或欢欣。
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吴雁泽等7个孩子投亲靠友转迁到淄博地区的山头镇。村口有一座石头砌成的古戏台,每逢正月,这里都会有不同的艺术团体来演出。最初,吴雁泽是一名老老实实的小观众,没过多久,他就变成一位认认真真的小演员了。没有剧本,他们一群小伙伴就自己编,缺少旋律,就用当地民歌来“旧瓶装新酒”,后来干脆把连环画上的《翠岗红旗》也搬上了舞台,此外还自编自演了歌剧《啼笑因缘》。没想到,这样的演出竟然能从正月初五一直持续到元宵节,还招来十里八村的乡亲们观看。
如果说,热爱是最好的老师,那么,保持这种热爱并使之提高再走向正途,就更加难得,也尤为幸运。1956年,吴雁泽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当地的重点学校——淄博市第一中学。在这里,吴雁泽遇到了把他领上艺术道路的恩师——刘光刃。
刘老师首先发现了吴雁泽的声乐天分。学校里排练《天仙配》,刘光刃力促吴雁泽来扮演剧中的男主角董永。当时学校没有戏的总谱与唱腔,刘光刃便带着吴雁泽及其他同学一次次去电影院现场观摩,“扒”78转的老式唱片,记下谱来再示范给同学们听,硬是把这部经典黄梅戏惟妙惟肖地搬上了舞台。演出伊始,吴雁泽那如泣如诉的唱腔,栩栩如生的表演赢得广大师生的热烈掌声,整个演出大获成功。
吴雁泽在淄博一中遇到的另一位恩师是他的音乐老师王鸣。热心的王老师详细地为吴雁泽制订音乐方面的培养计划,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地给他吃“小灶”,还让他定时收听电台播放的《每周一歌》,模仿与他声音条件相近的著名歌唱家演唱的声乐作品。1957年,山东省举办规模空前的全省文艺大汇演,王鸣特意帮他选取了《上四川》这首地方气息浓郁的民歌参演,并且亲自上台为得意门生手风琴伴奏。结果,在这次有全省专业团体和业余演员共同参加并一起评奖的榜单上,吴雁泽竟然获得了二等奖并参加了全省巡回演出。从此,吴雁泽也算是全省小有名气的歌坛新秀了。
然而即便如此,吴雁泽并未想过改变就读医学的初衷——他考取了山东省内的一所医科院校。但人生的旅程充满变数且难以预料,本该从医的吴雁泽,却因为偶然发现的一则“小广告”,开启了新的人生轨迹。
人生转航
1959年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日,刚刚接到高考录取通知书的吴雁泽从淄博赶往位于省城济南的医学院报到。吴雁泽一身轻松,踌躇满志,飘然神往于父亲所期待、母亲所盼望的未来学业与人生规划了。
黄昏时分,正准备返校的吴雁泽无意中在路旁的电线杆上发现一则“小广告”,定睛一看,竟然是中央音乐学院的招生简章,上面还印着招生老师喻宜萱的名字呢。喻宜萱?这不正是吴雁泽做梦也想见到的声乐大家——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喻宜萱教授吗?
几乎就在那一刹那,吴雁泽全身像被通了电。经过一夜辗转反侧的思想交锋,晨光微熹之际,他一个骨碌爬起来冲出门外:“我要学声乐!我要去北京!”
怕是动摇自己虽然坚定又略显脆弱的决心,吴雁泽没跟任何人商量,就背着学院,也背着家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踅进中央音乐学院设在济南的定点考场。一曲《上四川》的歌音未落,吴雁泽已经看到了主考老师喻宜萱和助考老师姜家祥相互交流,颌首赞许。接下来的试唱练耳及音程考试,虽然没有正式学过,但吴雁泽凭着直觉与模仿,居然一一过关。
但要从已经发了录取通知书的医学院调出新生谈何容易?爱才心切的喻宜萱教授、副院长冒着酷暑,坐着黄包车,以中央音乐学院的名义与教育部门进行了多番交涉,硬是把吴雁泽从壁垒森严的医学院“挖”了过来。“先斩后奏”的吴雁泽也连夜赶回家里向母亲坦陈心迹并获得她的理解和支持;他相信,如果父亲在世,最终也会认可这个选择。此时,吴雁泽像一只终于校准航向的大雁,向着那艺术的蓝天振翮高翔。
对于新的学习生活,吴雁泽惊诧、欣喜、兴奋、畅想,然而要真正适应北京的学习生活却并不容易。入学伊始他遇到了更大的问题:一要转说普通话,二要填补乐理知识的匮乏,三要学会钢琴。
性格倔强的吴雁泽暗下决心,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克摆在眼前的这“三座大山”。于是,同学老师们经常会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小伙子,不是排队打饭还对着收音机练发音,就是趁别人午睡的时候学习五线谱,要不就是深更半夜踩着弱音踏板练钢琴。为了克服学业上的困难,身高1.78米的吴雁泽的体重掉到一百二十多斤。
吴雁泽最大的幸运,就是首任教师就遇到了早年留学德国,后从美国回到祖国的著名歌唱家、教育家蒋英教授。他永生铭记着蒋先生对他演唱技巧和艺术感觉的启发与指导。
吴雁泽入学前在演唱方法上基本属于“原生态”,乍听起来嗓音既亮又甜,但一唱较大的声乐曲目或遇到持续高音,就会出现扎着嗓子,挤着喉咙歌唱的毛病。为此,蒋先生为吴雁泽想了很多办法。一天,蒋英先生身穿一件天鹅绒大衣来到课堂,让吴雁泽摸一摸衣服。吴雁泽不解其意,摸了摸后回答:“很柔软。”“除了柔软,是不是还有一种‘立’起来的感觉?”先生笑了起来:“雁泽啊,你是抒情男高音,声音条件不错,但音色还不够美。你的声音要柔和,但柔和中又要有‘立’的感觉。抒情男高音发出来的声音就应该像天鹅绒一般柔润,华美,又要有立体感,这样你的音色才既有厚度又具穿透力,明白了吗?”“——啊,原来是这样!”那一刻,吴雁泽对老师的良苦用心犹如醍醐灌顶,猛然间大彻大悟。
他在《我心中的蒋英先生》中写道:“我清楚地记得在课堂上,先生不仅仅教我声乐歌唱基本功,也指导我分析歌曲作品,有时她还指导我钢琴乐谱中和声在音乐中的特殊作用。久而久之,我这个土里土气的农村学生也渐渐懂得了在音乐声中去体验歌曲的内涵。……我想这点点滴滴的进步都是先生的指导潜移默化的结果。”
在音乐学院学习期间的另一大收获,是吴雁泽得到了姜家祥老师的殷切指导和真传。吴雁泽演唱歌剧《白毛女》中杨白劳的主要唱段时,为防止在高音区出现劈音,有时会要求从“G”调降到“F”调。而姜家祥认为根据吴雁泽的自身条件若经科学合理的训练,不但完全可以在任何时候都用原调演唱,而且有望在此基础上往高音区发展。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但实施起来却相当不易。为此,姜老师从心理素质和演唱技巧两方面为吴雁泽制订了细致严格的训练计划,有时,甚至把他带到自己的家里来,师生二人在炎热的夏天只穿背心短裤,直练到擦汗的毛巾能拧出水来。就这样,经过半年多的艰苦训练,姜家祥老师终于帮助吴雁泽打开了高音之门,音色也比以前更臻完美。
就读中央音乐学院的5年时间里,吴雁泽像一株久旱以后逢甘霖的秧苗,拼命吸吮这片肥沃土壤所能给予的各种营养。这期间,他曾先后向给梅兰芳配戏的贯大元先生学京剧,向著名歌唱家郭兰英、王昆、胡松华、郭颂老师学民歌,向内蒙歌王哈恰布和拉苏荣学长调,还分别向曲艺大师曹保路学单弦,向梁小楼先生学京韵大鼓,向李桂云先生学河北梆子,向常香玉大师学河南豫剧……
正是这些或系统或直观的多方面学习使吴雁泽受益匪浅,不仅拓宽了他的艺术视野,为他日后实现美声与民族唱法的完美融合起到了关键作用;经过他的实践、总结和发挥,也为推动民族唱法走向科学化,有效解决“吸中有唱,唱中有吸”等声乐艺术中存在的诸多科研难题提供了丰富经验和难得的借鉴。
为祖国和人民歌唱一辈子
一块璞玉琢成玉,一戥浑金炼成金。
1964年,由于吴雁泽的学习成绩优秀,在校表现突出,毕业后被留在学校任教,并在中国歌剧舞剧院担任演唱。半年后,文化部下文通知,借调吴雁泽到武汉歌舞剧院。
然而,或许生命的状态就像是水,虽然装在不同的器皿里形状各异,到头来却总能发挥出小异大同的作用,而吴雁泽来到武汉歌舞剧院不满一个月,便赶上个绝好机会。为了庆祝新中国成立15周年,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在北京上演并取得巨大成功。随后,湖北省政府组织演员在武汉也排演了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而吴雁泽凭其扎实的专业背景和突出的艺术实力,一开始就被指定为其中重要组成部分《赞歌》的A角主唱。
年仅25岁的吴雁泽兴奋得夜不能寐。他一边仔细体会前辈歌唱家胡松华的演唱技巧与独特韵味,一边仔细琢磨如何把自己的声音特色恰当地融入其中,更形象、更准确地表达少数民族翻身解放后的欢欣与颂赞之情。
1965年,经过精心打造的“湖北版”《东方红》刚一面世,便受到当地民众的热烈欢迎,全年演出竟然达到370多场,有时一天就演出两场,吴雁泽也因此被广大观众所认识,所接受。所有这一切,当然令吴雁泽兴奋不已,但最让他永生难忘的是:1965年8月,敬爱的周总理专程来到武汉现场观看“湖北版”的《东方红》,当他听到吴雁泽演唱的《赞歌》时,特别向身边的工作人员询问了他的情况。第二天上午,总理要吴雁泽到他的住处再唱一遍《赞歌》,并对吴雁泽说:“好好唱,要一辈子为人民服务。”吴雁泽把这句话深深记在心里,发誓要为人民歌唱一辈子,为祖国歌唱一辈子。
在武汉歌舞剧院的近30年时间里,为了丰富自己的艺术实践,吴雁泽经常深入生活,汲取民族民间音乐的滋养,为此,他跑遍了湖北省大大小小72个县市,向当地民众虚心学习高腔山歌、喊山歌、哭嫁歌等,还积累了大量珍贵的音乐素材。为了唱好《清江放排》,吴雁泽多次到入秋后的清江岸边,赤脚短裤和排工们一起放排,领略生命的拼搏与激流中的豪迈。历经宜昌、长阳、江汉平原多次采风后,吴雁泽以其深厚的专业功底融合了江汉渔歌、长阳山歌和清江号子等湖北民歌的精华后,一举推出这首成功的代表之作。
一方面倾心于艺术实践和专业提高,另一方面吴雁泽还要担任繁重的行政管理工作。他曾任武汉歌舞剧院院长、艺术总监,武汉市文化局副局长并兼任武汉市文联副主席、音乐家协会主席等职。在那段漫长的时间里,吴雁泽总是能用“弹钢琴”的办法,科学合理、兼容并济地处理好各种事物,摆正各种工作之间的关系。他还对自己的演唱方法进行了科学总结并利用业余时间撰写出版了《我的演唱技术、技巧的形成》一书,为促进我国的声乐事业发展,提供了可资借鉴的丰富经验。
把歌唱视为生命
光阴荏苒,吴雁泽也已从一名歌坛新秀成为国家一级歌唱演员、在中国家喻户晓的著名声乐表演艺术家。
1992年,吴雁泽被文化部调回北京,担任中国歌剧舞剧院党委书记、常务副院长,之后又被推举为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音乐家协会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此外,还被推选为政协第九,第十,第十一届全国委员。
担任行政领导职务的吴雁泽,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一方面他要思考艺术院团的体制改革,一方面要解决演员们学习生活遇到的各种实际问题,大量的社会交流及各种会议使他变得比以前更加忙碌。但无论行政工作多么繁忙,他都把“歌唱视为生命”,从不放弃对声乐艺术的积极探索与潜心研究,从而避免了许多艺术家从政之后,艺术生命便随之“寿终正寝”的悲剧。
对于《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这首歌,吴雁泽于30多年以后又以自己的切深体验予以新的诠释。他认为,对于一首优秀歌曲的演唱一定要做到与时俱进。经过反复揣摩和试唱,吴雁泽将“白云下面马儿跑”融进了优美的蒙古长调,而在歌曲结束时,在“太阳”的“太”字上设计了一个跌宕而起、直升八度的高长音,一下子将情绪推到了全曲的最高潮,仿佛穿透云层喷薄而出的金色阳光,淋漓尽致地抒发了歌者的自豪感,也把天鹅绒般柔美的声音直接洒入听众的心房。吴雁泽的这次二度创作,赢得该曲原作者美丽其格先生的由衷认可,他说:“雁泽啊!你赋予了这首歌新的生命,真是太好了!”
如今,吴雁泽带着这首歌进工厂,到农村,随心连心艺术团慰问,去国家大剧院演出,早已成为“舞台上升起的不落歌声”。这多年来,他曾先后在意大利、德国、奥地利、英国、北欧四国、日本、朝鲜、新加坡、越南、委内瑞拉、苏丹、特里尼达、多巴戈、圭亚那、台北、香港、澳门等二十几个国家和地区出访演出,其余的精力大多用于声乐艺术及演唱技巧的研究。
对于祖国民族声乐的未来,吴雁泽充满信心,但也不讳言对我国目前某些现象的忧虑。他认为:作为一名文艺工作者,应当秉持人类灵魂工程师的信念与职责,文艺工作者还是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能一味地去迎合,而是要积极地去引导。艺术和道德应该是文艺工作者一生并存的职责。这,恐怕是他们这一辈老艺术家共同具有的人格魅力之所在。
分手时,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突然间感受到一种踏实,一种欣慰,一种冀望,仿佛油然得见一只颉颃的大雁正向着声乐艺术的高天,振翅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