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收入差距对我国经济增长的影响——基于消费需求与物质资本视角的实证分析

庞宇杰

(北京邮电大学国际学院，北京102209)

一、前言

如何协调经济增长与收入分配之间的关系，既是各国经济发展面临的难题，也是经济学研究的重要领域。改革开放带动了我国经济30年来的高速增长，国内生产总值从1978年的3645.2亿元增至2010年的340 506.9亿元，人均GDP从1978年的381元增加至2010年的25 575元，年均增长率为8.76%。同时，我国的居民收入差距迅速扩大，基尼系数从1978年的0.33上升到2010年的0.47，而城乡居民收入的比值更是从1978年的2.57上升到2010年的3.23①。目前，我国收入差距问题集中表现为城乡收入差距的扩大，1990年城乡居民收入差距对全国收入差距的贡献率为56.90%，1995年的贡献率为62.66%，2007年为64.45%②。在此背景下，研究城乡收入差距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国内外学者针对经济增长与收入差距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大量研究，如Banerjee＆Duflo使用跨国面板数据并采用非参数方法分析了收入不平等与经济增长之间的非线性关系，发现经济增长率与收入差距呈“倒U型”关系［1］。由于跨国数据往往存在数据异质性和不可比的问题，近年来的研究多使用来自一国内的地区面板数据，中国经济增长与收入分配的关系也逐渐成为学界研究的热点。林毅夫、刘明兴以1978—1999年28个省份的数据为基础，分析了影响经济增长的主要因素和城乡人均收入差距扩大的原因，认为发展战略是解释中国经济增长和收入分配的关键［2］。李娟娟通过计算城乡收入差距对全国收入差距的贡献率发现，城乡收入差距已成为中国目前最重要的收入差距。30年间城乡收入差距对总体收入差距的贡献率在40%—60%之间波动，平均贡献率为56.43%［3］。Risso＆Carrera研究了改革开放前1952—1978年以及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增长与收入差距的关系。协整分析表明两个期间经济增长与收入差距的关系都为正，而且经济增长与收入差距之间的弹性在改革开放后增加了;另外格兰杰检验表明，尽管在改革开放之前存在收入差距对经济增长的单向格兰杰原因，但改革开放后不存在格兰杰因果关系［4］。

收入差距和经济增长的关系与一国的经济结构和经济政策密切相关，并受考察的时间跨度、估计方法、收入差距度量以及估计模型等因素影响。本文基于1978—2010年中国各省的面板数据，用各省城乡居民人均收入的比值作为反映收入差距的指标，用人均GDP作为反映经济增长的指标，采用面板数据单位根检验、协整检验、误差修正模型等计量方法，对收入差距通过消费需求和物质资本形成两条路径影响经济增长进行实证分析。

二、收入差距对经济增长影响的理论推测

新古典经济增长理论中，影响经济增长的因素包括劳动力(人力资本)、资本和技术等。收入差距通过上述因素间接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结合国情，笔者试图从消费需求与物质资本形成视角推测收入差距对我国经济增长的影响。

(一)收入差距通过消费阻碍经济增长

根据凯恩斯边际消费倾向递减规律，高收入阶层的消费基本得到满足，边际消费倾向较低，而较低收入者需要消费的东西还有很多，消费倾向较强。因此，收入差距越大，意味着富人占有的财富比例越大，总消费需求越少。由国民收入恒等式Y=G+I+G+X-M可知，消费需求的减少使得国民收入同步降低;同时，消费需求减少会引起投资需求减少，进而减少对生产要素的引致需求，产出降低。因此，推测城乡收入差距的扩大会通过消费途径对我国经济增长产生阻碍作用，称之为恶化效应，即:收入差距→消费需求→经济增长。

(二)收入差距通过物质资本形成刺激经济增长

收入差距导致消费需求相对不足时会增加国民储蓄。增加的储蓄一方面用于出口，体现为贸易顺差的增加;另一方面会通过金融系统转化成投资，促进物质资本形成，有利于经济增长。同时，在经济发展初期出现的收入差距有利于资源从低效率的传统产业向高效率的现代化产业流动，有利于农村富余劳动力向缺乏劳动力的现代化部门流动，形成资本的积聚效应，进一步促进资本的积累和扩张，从而有利于经济增长。我国是典型的二元经济结构，推测收入差距可能会通过物质资本形成途径对经济增长产生刺激作用，称之为刺激效应，即:收入差距→物质资本形成→经济增长。

经济增长由需求与供给两方面决定，消费需求是收入差距从需求方面影响经济增长的主要途径，物质资本形成是收入差距从供给方面影响经济增长的主要途径，可通过考察两种效应的大小来研究我国城乡收入差距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如恶化效应大于刺激效应，则收入分配差距阻碍了中国经济增长;如恶化效应小于刺激效应，则收入差距总体上刺激了中国经济增长。

三、基于省级面板数据的实证分析

(一)模型设定与数据说明

为增加估计的有效性和无偏性，笔者选用1999—2010年我国各省的面板数据进行计量分析，由于青海、西藏、海南数据不全，并且对四川和重庆做了合并数据处理，最终的数据涉及到27个省市，数据来源于历年的《中国统计年鉴》。为减少数据波动和消除异方差，除城乡居民收入比外，其他变量均采用自然对数。

根据前文的理论推测，消费需求与物质资本对经济增长具有促进作用，收入差距可能通过这两个途径影响经济增长，建立计量模型如下:

LNyit=C+ α1+ β1inei，t-1+ β2LNdemi，t-1+ β3iLNcapi，t-1+ β4con1i，t-1+ β5con2i，t-1+Xi，t-1θ+ εit

其中:con1i，t-1=inei，t-1× LNdemi，t-1，con2i，t-1=inei，t-1× LNcapi，t-1

下标i为各省的标识(i=1，2……27)，下标t是各年份(t=1979，1980……2008)的标识。本文对所有的解释变量取滞后一期，可避免与随机干扰项相关，即内生性问题。C是常数项;α1是地区个体效应，反映各省的异质性;εit为随机扰动项。

其中，被解释变量yit是第i省t年度的人均GDP，用来衡量i省t年度的经济发展情况，并用1978=100的GDP平减指数剔除物价因素得到实际GDP;inei，t-1是第i省t-1年度城乡居民收入比，即城镇人均可支配收入与农村人均纯收入比，用来衡量i省t-1年度的收入分配不平等程度;demi，t-1是人均消费需求，用滞后一期城乡居民人均消费表示，由于消费需求对经济增长具有促进作用，故将其作为解释变量;capi，t-1是人均物质资本存量，用滞后一期人均物质资本存量表示，各省市各年份资本存量和相应价格指数的数据来源于范巧的估算［5］，由于物质资本对经济增长具有促进作用，故将其作为解释变量。

con1i，t-1是第一个交叉项，即滞后一期城乡收入之比inei，t-1与滞后一期城乡居民人均消费 demi，t-1的乘积，可以反映收入差距与消费需求的互动关系，有助于消除两者间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con2i，t-1是第二个交叉项，即滞后一期城乡收入之比 inei，t-1与滞后一期人均资本存量capi，t-1的乘积，可以反映收入差距与物质资本间的互动关系，有助于消除两者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Xi，t-1是可能影响经济增长的其它控制变量，根据传统的经济增长理论，劳动力就业对经济增长具有推动作用，所以加入了控制变量 jobi，t-1。jobi，t-1为就业人口比例，等于该省当年底就业人员与省人口之比的百分数，表示劳动力就业因素。在新经济增长理论中，人力资本对经济增长有着重要的作用，所以加入了控制变量edui，t-1，表示每万人在校大学生数，该变量表示人力资本储备状况。

(二)单位根检验、协整检验［6］

很多经济时间序列本身不一定是平稳的，但往往表现出共同的变化趋势，如果对这些数据直接回归，可能出现较高的可决系数，对于经济现象的解释没有意义，即“伪回归”。为避免伪回归，必须对各面板数据进行单位根检验。采取常用的ADF和PP检验(含截距)，根据Schwarz原则选 取 滞 后 期 数，对 yit、inei，t-1、LNdemi，t-1、LNcapi，t-1、con1i，t-1、con2i，t-1、LNjobi，t-1、LNedui，t-1进行单位根检验，结果见表1。

表1表明，一阶差分后的变量均为平稳序列，即I(1)。进一步采用基于Eagle-Granger两步法的Kao检验来判断8个变量之间是否存在长期稳定关系，即面板协整关系检验。

表1 变量的单位根检验结果

表2 面板数据的Kao检验结果

Kao检验拒绝了原假设，表明以上变量构成的面板数据存在协整关系，各变量均可进行协整检验。

(三)回归结果分析

对于面板数据可以用混合截面模型、固定效应模型或随机效应模型进行估计。如果选择混合截面模型，则会忽略个体的异质性。根据Hausman检验，本文选择面板数据的固定效应模型进行估计。回归结果见表3。为确保结果的稳健性，对回归分析产生的残差进行面板单位根检验。单位根检验表明残差序列是平稳的(见表4)，进一步证明计量方程所代表的协整关系成立，收入分配不平等是影响经济增长的长期原因之一。

表3 面板数据回归结果

表4 残差的面板单位根检验(含截距)

固定效应模型的估计结果显示，组内的R2为0.9803，调整后的可决系数达到 0.9609，F-statistic 为 5511.71，说明模型的解释力度较强。最终得到协整方程:

LNyit=-2.581+a1+0.206inei，t-1+0.523LNdemi，t-1+0.370LNcapi，t-1-0.063con1i，t-1+0.032con2i，t-1+0.803 LNjobi，t-1+0.127LNedii，t-1+ εit

其中:con1i，t-1=inei，t-1× LNdemi，t-1，com2i，t-1=inei，t-1× LNcapi，t-1

根据模型设定和回归结果，消费需求变动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为:

∂LNy/∂LNdem= β2+ β4inei，t-1=0.523+(-0.063)inei，t-1

该式表明，消费需求变动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受到收入差距因素的影响，用平均值来代替inei，t-1［7］，得:

∂LNy/∂LNdem=0.523+(-0.063)inei，t-1≈0.523-0.063 ×2.457=0.368

该式大于0，并且通过检验显著不为0，表明消费需求对经济增长有正向推动作用，但是β4显著为-0.063，表明消费需求变动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因收入差距的扩大而减弱，证明城乡收入差距通过抑制消费需求对经济增长产生负向影响，即恶化效应的理论推测成立。用同样的方法分析物质资本存量变量:

∂LNy/∂LNcap= β3+ β5inei，t-1≈0.379+0.032 × 2.457=0.458

该式的值为0.458，显著大于0，意味着物质资本对经济增长有着明显的推动作用。且β5显著大于0，表明物质资本对经济增长的推动作用由于收入差距而进一步增强，证明城乡收入差距通过刺激物质资本形成对经济增长产生正向影响，即刺激效应的理论推测成立。这可能是因为在二元经济结构下，城乡收入分配不均等引起资源从低效率的农村部门向高效率的城市部门流动集聚，强化了资本形成对经济增长的刺激作用。

从城乡居民收入之比变量前的系数来看，变量的系数显著为0.21，表明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打破平均主义，适度拉开收入分配差距促进了经济的增长，但收入差距对经济增长的综合影响是基于一定历史条件下、一定的消费需求水平与资本存量水平之上的，收入分配不平等对经济增长的综合影响可以表示为:

∂LNy/∂LNine= β1+ β4LNdemi，t-1+ β5LNcapi，t-1≈0.206-0.063 × LNdemi，t-1+0.032 × LNcapi，t-1

根据历史数据计算，1978—2010年间各省人均消费自然对数的均值为6.2，人均物质资本存量自然对数的均值为7.61，故上式的结果为:0.206+(-0.063)× 6.2+0.032 ×7.61=0.06。

结果0.06为正，且显著不为0。表明城乡收入之比每增加1%，对人均GDP有0.06%的正向影响，即在1978—2010年间，城乡收入差距对经济增长(用GDP衡量)的正向刺激效应大于负向恶化效应。

历史数据检验结果表明，改革开放以来，适当拉开收入差距刺激了经济增长，但这是以有效消费需求相对不足为代价的——收入差距抑制了消费需求，并且由于边际消费倾向的下降，消费对于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被减弱。相反，收入差距刺激了物质资本形成，对于经济增长的刺激作用也因收入差距增强了。另外，就业人口比例和每万人大学生人数前系数显著为正，分别为0.8、0.13，说明劳动力就业与人力资本对经济增长有显著的推动作用，且中国经济总体上还处于劳动密集型发展阶段，经济增长受劳动力就业影响比较大，而受人力资本影响相对较小。

(四)误差修正模型结果

为进一步考察变量偏离长期均衡的短期波动情况，选择滞后项为1，设误差修正项为ECMi，t-1，建立误差修正模型:

ΔLNyit= γ1Δinei，t-1+ γ2ΔLNdemi，t-1+ γ3ΔLNcapi，t-1+γ4Δcon1i，t-1+ γ5Δcon2i，t-1+ γ6ΔLNjob1i，t-1+ γ7ΔLNedu1i，t-1- λECMi，t-1+ μit

表5 误差修正模型结果

误差修正模型的结果显示，ECMi，t-1系数的符号为负，GDP的实际值与长期均衡值的差距约有8%得到纠正，且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不为0，符合反向修正原理;除就业人口比例、人力资本、城乡收入差距与资本存量的交叉项外，其他参数对经济增长的短期影响都表现为显著。

从理论上可以对参数前的系数做出解释:我国经济增长模式已由劳动密集型向资本密集型转变，所以短期就业量的变动不会对GDP带来明显影响;人力资本的培养和发挥作用是一个长期过程，短期对GDP不会产生显著影响;城乡收入差距的变动影响到物质资本的形成与积累也需要一个过程，从而对GDP没有显著影响，即短期城乡收入差距不存在对GDP的刺激效应。

在短期，收入差距对物质资本形成没有影响，所以城乡收入差距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完全由消费途径决定，并且同样会对消费产生抑制作用，从而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为负:-0.221-6.2 ×0.025=-0.376(同上文，其中 6.2 为人均消费需求的对数)，且显著不为0。可见，短期只存在城乡收入差距对经济增长的恶化效应。

四、结论与建议

在长期中，存在着城乡收入差距与经济增长间的均衡关系，城乡收入之比每增加1%，对人均GDP有0.06%的正向影响，总体上刺激了经济增长，即在改革开放30多年间，城乡收入差距对经济增长的刺激效应大于恶化效应;在短期中，收入分配不平等只存在恶化效应，会阻碍经济增长。由于收入差距是用城乡收入之比来衡量的，而城乡收入差距反映了中国突出的二元经济结构，尽管中国目前城乡二元经济结构形成的收入分配格局总体上对经济增长产生了刺激作用。笔者认为，改革开放以来，适当拉开收入差距通过物质资本形成途径刺激了用GDP衡量的经济增长，而不是消费需求途径。资本存量的增加会导致产出增加，必须要有与之相适应的有效消费需求，如果消费需求过度萎缩，则产出过剩的现象将加剧。要实现中国经济的长期持续发展，必须关注收入差距问题，而城乡收入差距过大本身就是严重的社会问题，必须努力消除二元经济结构，否则我国经济进一步增长的空间将会受到限制，即使取得了GDP的增长也是以牺牲消费为代价的。

在长期中，消费需求对经济增长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且消费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因城乡收入差距引起的社会边际消费倾向递减而减弱;在短期中，城乡收入差距通过消费对经济增长的综合影响为负值。因此无论是从长期还是短期来看，城乡收入差距通过影响消费需求阻碍经济增长的作用机制都比较显著，即长期和短期中都存在恶化效应。由于收入差距通过消费对经济增长具有重大影响，应不断改革和完善我国收入分配体制，努力提高消费对我国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一方面，要通过完善社会保障等手段有效调节高收入人群的收入，增加中等收入阶层人数，提高低收入阶层收入，形成橄榄型的社会收入分配结构，扩大内需，提高消费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另一方面，要特别注重缩小城乡居民收入差距，在保持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不断增长的同时，通过税收和转移支付等方法缩小收入分配的城乡差异，要保证农村居民纯收入有更大幅度的增长，从整体上缩小我国收入分配差距对消费需求产生的负向影响。

在长期中，物质资本对经济增长有显著的推动作用，且由于城乡收入差距程度的提高，物质资本对经济增长的推动作用加强;在短期中，城乡收入差距对物质资本形成没有显著影响，不存在刺激效应。由于物质资本对经济增长的重要作用，应合理引导社会物质资本的形成和流向。一方面，针对我国居民储蓄率短期难以下降的现状，政策制定者应合理引导和利用居民储蓄资金，制定各项有利于提高居民储蓄投资转化率的政策，并且要把储蓄资金转化成的资本用于有利于社会平等发展的领域;另一方面，由于城乡收入差距还通过二元经济结构导致资源向城市集中，促进资本形成，刺激经济增长，但是这可能造成城乡收入差距进一步拉大，所以必须统筹城乡发展，避免资本向城市过度集中而农村不足。

注释:

①有学者认为该比值不能真实反映城乡之间的实际收入情况以及实际福利水平上的差距，因为城镇居民的可支配收入没有涵盖城市居民所享有的各种实物性补贴，例如城镇居民中很多人享受的公费医疗、养老保险、失业保险等，农民却没有完全享受这种待遇。如把各种未报告的城镇居民隐性收入以及享受的福利包括在内，城乡收入差距可能更大。

②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宏观经济研究院2008年重点课题“促进形成合理的居民收入分配机制”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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