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 原（组诗）

■李晓泉

在荒原

在荒原，石油人，都有一颗有力的心脏

扑通扑通地给岁月供血，纵横的石油管道，就是荒原的血管

头顶的太阳，是我们最大的血库

在荒原

野风和大地粘在了一起

云朵和羊群粘在了一起

阳光和寂寞粘在了一起

我们和钢铁粘在了一起

在荒原，白昼把人变成了小蚂蚁

我们可以随便喊，随便唱

无论方言多重，调跑到哪里都无所谓

直到夜幕降临，远方消失，我们才感到自身的伟大

一双含泪的眼睛容纳了整个苍穹

鹰

荒原上，每天都看见鹰

鹰也一定看见了地上我小小的影子

不知在鹰的眼中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我没见过鹰的残骸，它拍打翅膀的声音

却像一根根骨头，敲打着我的耳膜

我为鹰写下了许多滚烫的文字

却没有哪一行，可以拔地而起

有时，我站在地面上仰望它很久，直到泪眼模糊

有时，我迎着鹰的方向跑，鹰也不为之所动

雪

细细的雪，直接落在小蒿草的头颅上

小蒿草头颅一甩，就把一朵小雪花扔到地上

雪越下越大，小蒿草累得再也甩不动头了

雪花，把一棵棵草茎压弯

我坐在雪地上，拂去

一棵小蒿草头顶的雪

发现它正朝我笑

一只鹰在高空已经飞不动了

谁能拂去那只鹰翅膀上的雪花呢？

一群羊穿过雪地

牧羊人在哪里呢？

荒原上，远远近近不见人影

老班长去工地还没回来

我望见远方，高高的井架也像一棵棵小蒿草

晃动着白白的身躯

它

它停止了飞翔，停止了歌唱

躲进了一个小小的花蕊中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偌大的荒原上，我冒雨路过

只看见它尖尖的尾部

只看见露出半截的一对小翅膀

旁边更多的花蕊都空着

像一个个小房间都空着

一个没有同伴儿的小昆虫，即使

藏得再好，也与我

有着相似的孤单

故乡

和村里人

一同吃着白白的米饭

一同喝着甘甜的井水

一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抚摸一棵棵白杨

一缕缕炊烟，街道上

走着的老人和孩子

多像我的亲人

但，这是别人的故乡

低矮的房子，栅栏

房前屋后的菜园子

天空飞着的紫燕

地上走动的鸡鸭

池塘里传来的蛙鸣

田间弯腰的耕者

坡上坐着的牧人

小树林后藏着祖先

这些和我的故乡一模一样

但，这是别人的故乡

我们钻井队驻扎进来

丁冬的小河就拍打我的心

此刻，我又看见了乌鸦的眼睛

酡红的斜阳，露水里的晚归人

他们脸上是多么熟悉的沧桑

他们眼中是多么熟悉的顾盼

他们，他们，一闪而过

啊，这是别人的故乡

打完这口油井，我们就要离开了

一口井，像小村庄的新生儿

一生一世地留下来

从此，这里也成为我们的故乡

一只小羊

一只小羊到河边饮水

河水正在转弯，岸很高

浪花多急啊

几次试探

都没有成功

阳光像母亲一样温暖着小羊的脊背

清风像姐姐一样拍打着小羊的脊背

落满了草叶和野花瓣的脊背

我站在小桥上

我的影子一次次

被河水带走

又回来了

没有喝到水的小羊眼巴巴走了

我从桥上走下来

站在小羊站过的地方

弯下腰，突然感觉自己的小影子

也长出了两只犄角

春天，我们也偶尔放放风筝

我们偶尔

也到草地上放风筝

但是，荒原里

风太大了

我们一直没有做出

像天空上

那只鹰一样

平稳高飞的

风筝

风筝线断了

我们就握着线头，看鹰

鹰，仿佛是我们

放到天空中去的

八月

一只受了伤的大雁

来到工地边的水塘里饮水，又像疗伤

它静静地呆了一个上午，然后艰难地扇动翅膀

带着一片洁净的白

飞走了

八月，还有什么能让我记忆深刻

辽阔的荒原花草司空见惯

那只大雁多像我当年，多像啊！

美好的一天

野花开着

草尖上落满了蜻蜓

阳光钻进了我的瞳仁

荒原像一个乳娘

敞开了宽大的衣襟

我在荒原的小径上走着

抽油机唱着歌

那些输油管线

匍匐在我面前

虫鸣一声一声

我和眼前的一切打招呼

仿佛在向一种美好的事物接近

是什么呢？这个早晨

我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仿佛，我再迈出一步

就又长大了一岁

远方的地平线，是天空

和大地正在热烈地亲吻

我要从它们温暖的

唇齿间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