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的续写:《北迁季节》的空间与身份
2013-12-12黄晓丽
黄晓丽
苏丹作家塔伊卜·萨利赫 (Tayeb Salih,1929-2009)曾先后发表小说 《杜玛与哈米德》、《宰因的婚礼》,并在阿拉伯文坛引起不小反响。他于1968年发表的长篇小说《北迁季节》,真正地得到世界范围的关注,评论界认为这部作品是“60年代以来阿拉伯长篇小说的最佳之作”。
对《北迁季节》的研究主要关注小说中的文化影响,如小说主人公对自己的文化定位、杂糅的文化身份等。[1][2][3]关于小说的空间叙事也引起了学者的注意,如瓦莱斯讨论了《北迁季节》的空间问题,认为小说对空间的设置具有象征意义,萨利赫描述的北、西(伦敦)是与南、东(苏丹)是相对应的。他认为应从空间上来理解小说,并重新审视地理意象和比喻的应用,包括“家”、私室等在小说中象征着移民和流放。[4]
时下对文学经典的讨论成为一个热点话题之一。经典不再只是纸上谈兵,它已经从理论上升到对现实生活的认识和思考。对经典的讨论有助于我们对文学史进行重新审视和反思,可以发现更完整全面的社会和历史真实。《北迁季节》以其对文化的思考,展现了永恒的魅力,是经典的续写。
《北迁季节》中的重要空间要素,如地点、场景、物品、记忆等参与了小说人物身份的建构。本文把《北迁季节》中的空间分成两类:一类是以地点和物品等为代表的意象,一类是以记忆和意识等为代表的抽象概念。本文要探讨这些空间要素如何参与小说人物身份构建。
男主人公穆斯塔法·赛义德居住地点的空间变化与他身份的建构是紧密相连的。他留学英国期间居住的房间、在苏丹的私室都与他的文化身份密不可分,房间中的物品传输了明显的身份讯号,这些物品已经超越了基本的使用功能,成为自我属性建构的依托,它们暗示了人物的身份。
一、伦敦:异域的房间
凭着自己非凡的表现,赛义德被送到开罗和伦敦深造,24岁就获得牛津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并留在该校担任经济学讲师。而他的感情生活却异常混乱,他的房间则为他引诱各色女人的主要场所。房间已经超越了普通的休眠功能,而被赋予更大用途。“我在英国的卧室是一座坟墓,窗下是百花盛开的花园,窗上遮着精心选配的玫瑰色的帷帘;房间中放着一张宽床,丝绒毯子盖在身上柔软而温暖,枕头芯塞的是鸵鸟毛室……内充满着袅袅的奇南香、龙涎香的芳香,盥洗室里有各种沁人心脾的东方香水、化学制剂、香粉、扑粉、丸粒。我的卧室犹如手术室那样清静。”[5]这是赛义德向无名的叙事者坦白自己的过去时,他对自己房间的描述,除了床和窗帘,房间里的其他物品均是普通的房间所见不到的,有一种异域的风情,他试图用这些奢靡的东西为自己创造一个神秘、独特的身份。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的卧室比喻成了培植痛苦——那致命毒菌的温床,他到处物色西方女人,并把她们拉到他的床上。那些西方女人仿佛感染毒菌有千年之久,一旦被他激发上瘾,毒菌发作就成为无形的杀手。因此,他的风流先后导致几位女性为他自杀。房间如同赛义德的战场,他认为自己就是为了非洲自由解放而战的勇士,他希望能通过在床上征服西方女性而打败西方。他身上有着西方男性所没有的神秘气息,因而深得各色女性的钟爱。但事情总有例外,他穷追不舍了两年的女性琼妮·莫里斯最终成为他的妻子,可是他与她之间无数次的战争每次都以他的失败告终,他无法从莫里斯那里得到征服感。夹杂着浓烈的爱和屈辱,他杀害了莫里斯,而后他被判入狱七年。
二、苏丹:英式的私室
刑满释放后,赛义德回到了苏丹,留在一个小村子结婚生子。伦敦的一切似乎根本不存在,在苏丹的他与伦敦时截然不同。他的家里有一间矮棚,除了他本人谁都没有进去过,他有时会在那里呆到深夜。赛义德嘱咐妻子在他死后把钥匙交给叙事者,可叙事者一直没有打开过那个私室。赛义德在洪水中失踪的两年后,叙事者第一次走入了赛义德的私室。“砖木香味、龙涎香味和奇南香香味……”私室充斥着伦敦房间的气味。墙上是一个全套英式设备的壁炉,壁炉架上摆满了不同女人的照片,赛义德在上面留下了纪念,记下了日期。而他的书架上是分门别类排得整整齐齐的书,有经济学、历史学、文学、动物学、地质学、天文学、心理学等。其中,还有赛义德自己写的诗集。这些书全是英文版的,没有一本是阿文版的。“这是一座坟墓、一座陵园、一种狂想、一座牢笼”。熟悉的香水气味、旧情人们的照片是他对过去的生活的回忆,而一本本英文书是他对西方知识的渴求。萨义德怀念在伦敦的一切,他喜欢那样的身份。同时,他也厌恶那样的身份,因为他是来自殖民地国家的黑人,这是他无法改变的身份。所以这些只能关在私室里的物品,是他对过去的时光、身份的一种悼念。
“空间是强有力的社会隐喻”空间的转换喻指身份的变化,但主体身份的意识转变往往与空间转换不同步,从而造成人物的身份焦虑和困惑。[6]在伦敦的时候,赛义德用东方的香味、梦幻的色彩、迷人的波斯地毯等来装饰他的房间,他企图营造神秘的氛围,再配合他神秘的身份来吸引西方女人。他为自己“解放”非洲所做的伟大贡献而感到沾沾自喜,而当他的征程连连失败时,他选择毁灭妻子。回到苏丹后,他又无法忘记自己在伦敦的一切,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与西方、英国有关的:装饰风格、书本以及他的情人们。赛义德是一个矛盾体,他迷恋西方,同时又憎恨西方。事实上,他生活在西方文明与苏丹文明强烈碰撞的夹缝之中。在伦敦异域风情的房间和在苏丹英式的屋子是他矛盾身份的体现。他不东不西,又东又西。认知空间的矛盾让他觉得活着是一种煎熬,任何一种“身份的选择……都会带来焦虑、痛苦的主体体验”。[7]许多读者感到非常困惑,如果赛义德是因为杀害了爱妻感到愧疚,为什么不是当时就选择自杀,而要等七年刑满,又回到苏丹数年后才自杀?或许,杀死赛义德的并非愧疚,而是他身上两种强大且对立的西方和苏丹文化。迥异的空间造成了穆斯塔法·赛义德自身的身份冲突。无法融合协商的对立空间交锋导致他不可避免的悲剧性命运。
三、记忆和意识参与的身份构建
《北迁季节》中的抽象类空间主要指赛义德对英国留学时光的回忆。记忆的延续和重复揭示了人物身份的矛盾性,预示人物的悲剧命运。赛义德死后她的遗孀哈赛娜曾告诉叙事者赛义德常在夜晚到私室呆很长时间,他晚上做梦常说些外国话,梦中经常呼唤琼娜或者琼妮的名字。赛义德长时间待在私室,无非是在回忆他在伦敦的过去,而对过往不断的回忆加剧了他的痛苦。
赛义德能说非常流利的英语,连英国人都称赞“他的英语流利得让人吃惊”。他才气横溢,使得教师们对他另眼相看,被同学们半开玩笑地成为“黑皮肤的英国人”。他在20世纪30年代末期英国在苏丹实施的种种阴谋勾当中扮演过重要角色。每个人眼中的不同赛义德或许都不是真正的赛义德,而他在接受审判时认为“穆斯塔法·赛义德其实并无其人,他不过是一个幻象,一个虚妄”,他在苏丹与西方文明的强烈冲突下,迷失了自我,也对生命产生了怀疑。叙事者半醉半醒间说赛义德的私室“简直是个大笑话,就像生活本身一样,你以为他很神秘,其实他里面什么都没有”。如同赛义德,在伦敦他是神秘的猎人,到处寻找他的猎物;回到苏丹,他的过去也如谜一般。然而叙事者却一语道破——其实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不是。对过去的不断回忆,使他对自己什么都不是的身份感到越发焦虑,最终他做出了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至此,他的生命结束了,可是他的影响仍在继续。他的故事、私室的秘密、他的妻孩不断影响着叙事者。以致后来叙事者也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并重复着赛义德的选择。因此,不断反复的记忆和意识投射了小说人物的身份和命运。
四、结语
《北迁季节》的叙事技巧不露痕迹地与身份、命运达到了完美结合。异域风情的房间、英式的私室、房间内琳琅满目的物件、痛苦又诱人的回忆和虚幻又真实的意识共同参与建构了独特的空间,达到小说人物身份的完美构建,反映了空间、身份和命运之间紧密的联系。萨利赫睿智的洞察力在《北迁季节》中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本文期待空间和身份的视角能够有助于发掘《北迁季节》在经典构建方面的魅力。
[1]Geesey,Patricia.Cultural hybridity and contamination in Tayeb Salih’s Mawsim al-hijra ila al-Shamal(Se 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M].Research in Africa Literatures,1997:128.
[2]王春兰.叙述者和穆斯塔法的文化定位——《北迁的季节》后殖民主义解读[J].鸡西大学学报(综合版),2012(03):122-123.
[3]许佳媛,原一川,李昌银.文化杂糅者的悲剧——《北迁季节》的后殖民解读[J].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2012(02):11-12.
[4]Velez,Mike.On borderline between shores:Space and place in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M].College Literature,2010:190.
[5]时延春.阿拉伯小说选集(第二卷)[M].张甲民,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4:161.
[6]Corstorphine,K.Space and Fear in Contemporary Horror Fiction[M].Scotland:University of Dundee,2006.
[7]陶家俊.身份认同导论[J].外国文学,2004(2):37-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