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泪的全家福

何小军

活了几十年，照过许多张全家福，唯有一张让我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泪眼婆娑。那是我考上大学时照的一张全家福。

我从小就是一个反叛的孩子，父亲的话从来都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行为处事总是与父亲唱反调。父亲说，这个孩子是我们前世的仇人。

小的时候，家门前有一条小河，父亲每次出门干活，都要千嘱咐万叮咛叫我不能下河玩水。我可不听他的话，他一转身，我就邀上几个小伙伴一头扎进了河里。有一次邻居有个小孩也跟我一起去玩水，没想到三两下就呛到水了，在河里差点淹死，事后他父母找上门来，结果我被父亲打了个半死。小时候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家里有一个堆集稻草的小房子，我就和几个小伙伴在这个房子门口偷稻草烤火，不小心把那个房子烧着了，害得我家的牛一个冬天都没有了干粮。

父亲说，这么顽皮的孩子要不得，将来长大了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得找个人管管他才好。于是我还不到上学年龄就进了学堂。读书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上课时老是调皮捣蛋。前排坐着女同学，我就把她俩的辫子扎在一起，下课时她们一起身两条辫子一扯，疼得她们直叫唤，我却在一旁哈哈大笑。老师为此把我调到最后一排。老师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字，我便用弹弓装上纸团射他。父亲隔三差五就要到学校去见一趟老师，人家都读五年就上了初中，而我却在小学读成了“研究生”。

好不容易上了高中，父亲非常严肃地对我说，你现在已是高中生了，一定要认真学习，将来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就有好日子过了，不然等我和你妈死了以后，你怎么办？我嘴里答应得好好的，可是到了学校还是好玩。中午放学也不回家，就在学校打乒乓球。下午放学了，就到操场上打篮球。上课就打瞌睡。高考的结果我当然没戏。父亲说，你再去复读吧。我说，我已读了十几年了，都不行，还读什么书，我要去打工。父亲气死了，在他的眼里，打工是没出息的，只有考上大学才是正道。春节一过，还没等学校开学，我就偷偷地跟着村里的打工大军跑到广东去了。

打工那地方比起我们家乡来不知好多少倍，在那里我像找到了天堂。但是好景不长，毕竟自己是外地人，当地人都看不起我们这些外来人，说我们是穷光蛋、盲流，走到哪里都受歧视和排斥。我气不过，与当地人干了起来，结果工厂好不客气地把我开除回家。

这时的我，心里开始想起父亲的那些话来，对父亲说，我要读书。父亲可高兴了，把两头大肥猪卖了，给我作学费。但是由于底子差，第一年复读还是没有希望。不过我不灰心，第二年接着再来。那一年，我搬到了学校住，完全封闭自己，除了吃饭、上厕所、睡觉，一步也没离开过教室，把初中、高中的知识恶补了回来。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父亲高兴地给我操办了升学宴。村里的人来了一大半，大家都说我这人浪子回头，出息了。姐姐、姐夫们都嚷着照一张全家福纪念这一时刻。等到大家都排好了队，父亲却不见了。最后在柴房里找到了正在那里痛哭流涕的父亲。好不容易劝他出来照相，但他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相片洗出来一看，他的脸上竟还有眼泪。

这张全家福一直挂在我家墙上。每次看到它，心里就有一种酸楚涌上心头。我知道父亲的眼里流淌的全是爱，这种爱是天底下最无私的爱，我得把这种爱传承下去。

（摘自《百家湖》）

裴金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