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要浮名,且填词去
2013-12-09蔚蓝
蔚蓝
一日聚会,酒足饭饱之后,居然聊起历史,很显然,在这个话题里,有几位女性朋友都无端端沉默起来,看看这些年主打女性的古装剧,不是宫斗就是武侠,连才子去后花园骗小姐也不播了,觉得没劲儿。这女主角嘛,不是母仪天下,就得要天下第一高手宠着。
其实,这正史里哪里有我们女人的份儿,连不读书的男人都上不了镜。《二十四史》就是一群读过书的男人的言行录,而那些没有读过书却留名的,肯定造反去了,比如朱重八之流,当了皇帝才改名朱元璋,真真一部“帝王将相家谱”。
在古代中国,男人一生就是为了读书做官,儒家最高理想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治国平天下的不知几人,不过当官去肯定错不了。女人看历史,多少免不了八卦心理,哪怕是正史,也总想挑几个“叛徒”出来。好好做官的今天不说,只说不好好做官的。
千里喂鸽王子猷
王子猷今人知道的不多,当年却是大名鼎鼎,除了有个叫王羲之的老爸,他还是名闻一时的“行为艺术家”。微博上曾流传一个段子,梁朝伟有时闲着闷了,会去机场随便坐一班机,比如飞到伦敦喂一下午鸽子,不发一语,当晚再飞回香港,当没事发生过。
梁朝伟喂不喂鸽子我们不知道,不过王子猷却真干过这种事情。那年王子猷居住在一个叫山阴的地方,一次夜里下雪,他从梦中醒来,忽然想起一位远在百里之外的朋友。于是,王子猷连夜叫上仆人乘船而去,经过一夜到了朋友家门前却不进去,不发一语马上返回,真当没事发生一样。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本来乘着兴致而去,去了兴致就满足了,自然就回来了,为什么要见他呢?”这就是著名的“雪夜访戴”。
这王子猷当然也做官,曾经在桓冲的幕府里面做管养马的小官,却整天游手好闲。一次长官问他,你在什么部门任职啊?他说,不知道啊,经常看到马,大概是马槽吧。又问,那一共有多少马呢?回答,不问马,怎么知道马有多少呢。长官再问,马近来死了多少啊?回答,活马数目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死马数目呢。这种人,已经不能算玩世不恭了,简直目中无人。
万里游侠李太白
诗仙李白,字太白,大家都知道他以诗文传世,其实他一心想的却是建功立业,就是做大官做大事。现在读他的诗,依然觉得他真是一个有志青年,比如“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比如“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再比如“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只可惜,这个有志青年虽然有做官的愿望,却因为恃才傲物得罪权贵,一生漂泊。青年从蜀地四川出来,遍游中国,南到洞庭湖,东至吴越,大概把今天长江流域游了个遍。中年进出长安,也被贬到过夜郎(今天贵州),可算走遍中国东南、西南和西北。联想起他少年以游侠自居,《侠客行》有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真可谓“万里游侠”。现代人言必称“身体与心灵必须有一个在路上”,李白泉下有知亦必大感安慰。
在不做官的人里面,陶渊明的粉丝不少,但是想必李白的粉丝更多。陶渊明不管如何高洁,始终无法回应“逃避”的指责。但是李白一生既追求了自由,又没放弃理想,算得上真正的潇洒,历史上第二个做到此事的人,就是人人喜爱的苏东坡了。
李白临终的《临路歌》,“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大意是,我一生如大鹏一般奋力飞翔,即便受过挫折,余风也能激扬万世。不过想到孔子已经不在世了,还有人会理解我为我流泪吗?
值得欣慰的是,我们理解。
奉旨填词柳三变
年轻的女生们谈到诗词,多喜欢婉约派,对李清照、李后主的诗词爱不释手,近年更是刮起一股纳兰性德风,人人都知道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不过时人谓纳兰性德“谁料晓风残月后,而今重见柳屯田”。这个柳屯田,就是北宋词人柳永,婉约派公认的开创人。文艺青年们想到离别,多离不开那四字“此去经年”,而“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亦出自该人该篇。
柳永天性风流,有趣之处不少,正史里面最让人哭笑不得的,估计是他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了。柳永天才自信,曾经以为功名必是囊中之物,谁知却一考不中,不中就算了,偏偏他又才高八斗,写了篇《鹤冲天·黄金榜上》,写得极妙,广为传唱。
鹤冲天·黄金榜上(宋 柳永)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忍把浮名”一句,千百年来安慰了多少有才而不得志的文艺青年。只可惜该词传唱太广,连皇帝都知道了,于是本来第二次柳永高中,结果皇帝亲自把他名字划掉,批“何要浮名,且填词去”。
自此,柳永真的终身不就。不过,政坛少了柳永自然没什么,词坛多了个柳永,千百年来却安慰了多少漂泊人士的心。尽管我们可能说不出他的名字,但多少会记得他的词。所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其实,在正史里细细挑来,不好好做官的读书人还真不少,我们可以举出一大堆自愿或被迫归隐的人。但是他们共同的特点,都是有才,特别有才。真的如柳永所说,“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不过,这些“叛徒们”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还是在功名路上发力狂奔的帝王将相们。而且,即便是这些爱好自由、不求仕途顺达的叛徒们,其实也没逃离那个官僚贵族的圈子。否则,他们的才华无人懂得欣赏。
但是,正史野史都没记录的,还有那群不读书的人们。我们可以温柔地想象,在漫长的岁月里,刀笔没有记录的角落,有无数的曾阿牛,早早地娶了隔壁的赵家妹子,在村子里厮守一生。他们也许会赶上好朝代,风调雨顺,政通人和;不过赶上兵荒马乱也没关系,两个人只要心意坚定,抛弃一切逃到山里,还有机会创造美丽的桃花源。也许,这才是历史和我们最好的归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