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直功能科层模型与水平复合功能分区——迪拜和阿布扎比的城市规划实践比较研究
2013-12-07陈志远
陈志远
自19世纪末以来,快速发展的城市化已经在全球范围内形成不可阻挡的趋势。特别是1970年代以来,经济全球化、人力资源和资本的自由流动、高新科技的快速研发和应用加剧了全球城市化的发展趋势。在这一进程中,一些新兴经济体的城市(比如香港、新加坡和上海等)凭借恰当的城市总体发展战略相对成功地缩短了与世界级城市(比如巴黎、伦敦、纽约和东京等)的差距。同时,其他区域的一些在历史上曾经领先的城市则被它们的同伴远远地超越。本文试图回答以下这些问题:(1)这些城市发展模型有哪些差异(比如它们的不同特点、优势以及劣势)?(2)这些城市发展模型是怎样发挥作用的?它们又取得了哪些成功?(3)为什么我们认为其中的某一类模型更适合于特定的新兴市场经济体国家(比如海湾国家或者中国)?
自1960年代以来,迪拜和阿布扎比共同经历了从海滨渔村向世界级国际大都会的剧烈变革。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座城市的发展在2008年以来的全球经济衰退中遭受了极其强烈的负面冲击。基于对这两座城市规划发展实践的观察和思考,我们提出基本假设:“在特定的背景和限制性条件下,阿布扎比的‘水平功能分区’城市规划模型较迪拜的‘垂直功能科层’模型表现出更多的优势和更少的劣势”。
一、研究综述
19世纪末,规划理论的先驱者埃比尼泽·霍华德首先提出了“花园-社交城市”的概念。他认为:“我们应该拥有一连串的城市……环绕着中心城市……在这个城市集群的所有居民都可以享受伟大而又美丽的城市所带来的所有便利。与此同时,居民可以通过几分钟的步行或者骑行获得乡间的乐趣。”他还指出:“快速轨道交通对于住在这一城市(或者城市集群)的居民来说至关重要。”[1]
在1910年代,帕特里克·盖迪斯把霍华德的“花园城市”概念发展成为“新技术城市”概念。他指出:“城市的美丽并不仅仅基于情感的需要,效能、健康以及对居民的支持同样被看作是审美的元素。”[2]48“通往新技术城市的路径”包括“从山麓到沼泽蓄水区域的清洁”“遵循主要公路辐射方向的自然市镇延伸”以及“消除城市平民窟”[2]51-57。
另一位规划理论的先驱者勒·柯布西耶在1920年代根据他自己对城市的定义(“供人居住的机器”)提出了与霍华德、盖迪斯不同的观点。他认为:“城市规划实际上是设备、工具的问题……所谓的工具,就是指良好的工作状态、产出和效能。”[3]153他还提出了他认为至关重要的规划元素诸如“多元化发展的空间……地面首先被绿色植被覆盖……交通水系贯穿城市,停泊交通船的港口被绿树环抱……一条主干道贯穿中轴线……主干道两旁是高大的林荫树……主干道以外的街道建筑成梯度上升结构,楼宇建筑位置后移,把优先位置预留给咖啡馆、零售商店和人行横道,之后是服务公众的大型住宅街区,处于街区中心位置的是金碧辉煌的摩天大楼”[3]153。
刘易斯·芒福德作为霍华德和盖迪斯的继承者在1930年代提出了与勒布西耶相反的观点。他为勒布西耶所反对的“去中心化”取向作了辩护。他认为“单个集合体内按照比例分配而不是中心化发展意味着功能化散点分布”。他特别强调大都市“自身的内在结构以及在此基础之上的向外延伸”的重要性,他认为“(城市规划)中最重要的因素并不是居民的数量而是服务的质量。”[4]
到了1960年代,简·雅各布斯激烈地批评了“影响现代和普遍公认的城市规划与重建的原则与目标”[5]3。在雅各布斯看来,“花园城市”的范式具有内在的自相矛盾性,“那些希望实现伟大城市的人们最后却不得不接受破坏他们福祉甚至杀死他们自己的处方。”[5]21当评论勒布西耶的“设备城市”时,她认为“所谓的(伟大城市)就像一道闪光,或者说像精美的广告……(他)展现了一个‘进步性’的区域……就像一个梦”[5]23。她认为:“作为一座健康发展的大城市街道应当同时具有多个功能属性,那些(强行)在地理上把城市单一功能化的努力实际上是极大的误导,这类的努力通常会带来大规模的重复性开发和常见的排他性功能分区。”[6]她声称“多元化对大城市(们)来说是极其自然的”,“为了促进大城市街区多元性的蓬勃发展,四个前提条件是必不可少的:1.单个街区,必须具备超过一个以上的基本服务功能……2.绝大多数街区,在距离上是很短的……3.单个街区要融合不同历史阶段和维护状况的建筑……4.必须要有足够充分的人口密集度”[5]143-151。
差不多与此同时,彼得·豪提出了与雅各布斯不同的观点。他认为无论是“高密度大都市发展模式”还是“卫星城或者小城镇模式”都有它自身的优点和缺点。因此,“我们希望最好能把人们解放出来,让他们自己做不受限制的选择,而不是把(规划学家)认为的设计原则或是生活方式强加给他们。”[7]
从1990年代开始,中东和西方的学者开始关注和研究迪拜和阿布扎比的城市规划。2004年,阿联酋大学(阿里阿里校区)建筑学副教授Yasser Elsheshtawy对迪拜的城市规划做了一项案例研究。他认为迪拜的“城市认同”问题必须得到重视并解决因为“(今天的)迪拜(认同)实际上是在游客的眼光、跨国企业的审视以及商业地产公司的关注上被重新创造出来的”,相应地,“在这样的背景下,城市发展的孤立化和碎片化也就显得非常自然”[8]193。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建议“新的城市认同必须基于面向所有群体的宜居型城市,而不是仅仅提留在肤浅的表面”[8]195。
作为对照,Yasser Elsheshtawy在2008年对阿布扎比的城市规划又做了一项案例研究。他发现,阿布扎比的城市规划采用了一种很不同的路径——“通过成为(波斯湾)地区的文化中心进而实现成为(波斯湾)地区的金融和服务业中心的近期目标和全球领先城市的远期目标”。他同时警告“像阿布扎比这样的城市也许会具备全球领先城市的外壳,但到最后它也许会成为原先理念的再循环或是全球资本的服务者,而无法对城市规划的发展提供真正的可替代性的启示。”[9]
2010年,Yasser Elsheshtawy出版了一部全面论述迪拜城市规划发展的专著。在该书中,他指出,“迪拜模式”特征在于“由于采用波斯湾地区特有的城市化特征而引起社会分隔的集约化发展,将会导致发展的非正义感并进而引发一部分居民对发展的反感。”他也承认,“迪拜模式”中有一些值得学习的经验比如“针对外来劳工的大型临时社区,既有鼓励他们与本地族群融合的公共设施也有维系他们与原来国家的(文化)纽带。”[10]
2012年,Yasser Elsheshtawy对阿布扎比的公共文化服务设施做了一项专题研究。他警告说“夸张耀眼的公共文化建筑和城市化将会在助推和加速‘地理意义上的排他性’愿景中扮演极其复杂的角色。”针对这一警告,他提出了一项可替代性方案——“公共文化建筑应当规划在城市的边缘、工业区或者其他不起眼的地域,而不是现在的文化建筑集聚区。在新的方案中,真正本地化的艺术形式将会活跃,最终实现城市文化的可持续性和高效能发展”[11]。
2008年,英国杜海姆大学中东研究中心研究员克里斯托弗·戴维逊出版了一部名为《迪拜:脆弱的成功》的专著。他用“食利者解剖室”的概念来解释自己对迪拜发展模式的理解。他认为“迪拜模式”会带来三个方面的严重问题:1.社会财富分配不公;2.政府财政汲取能力不足;3.国民的慢性过度消费[12]。戴维逊在2009年出版了另一部名为《阿布扎比:石油与超越》的专著。他认为,“阿布扎比在新的针对外国人和旅游产业发展的商业地产开发的风险较它的邻居而言显得更加严峻”,“更危险的是,阿布扎比的所有新经济部门,以及所有的新建筑、工厂和所有需要的服务设施都被纳入到一个以整个酋长国为范围的无所不包的宏伟整体规划。”[13]
二、对迪拜和阿布扎比城市规划实践的简述
(一)迪拜
在历史上,迪拜城是沿着阿拉伯湾修建而成的。历史上的迪拜城是由Deira、Shindagha和Bur Dubai三个主要区域组成的,这三个区域在20世纪初以来往往被统称为“旧迪拜”。在三者之中,Deira的面积是最大的。迪拜河把“旧迪拜”间隔为东区(Deira)和西区(Shindagha&Bur Dubai)两大部分。
1960年,英国规划师约翰·哈里斯主持设计了迪拜的第一个城市规划总体方案,该方案以城市道路交通系统和未来增长空间为指引。根据哈里斯的方案,迪拜政府分别于1960年代和1970年代在迪拜河修建了Maktoum大桥和Shindagha隧道,从而把原来分隔开的两个区域成功地连接起来。1960年代,迪拜政府还在“旧迪拜”城的东南方向修建了迪拜机场。1972年,人工修建的码头拉希德港落成并投入商业运营。
1979年,同样由哈里斯设计的迪拜首座世界性标志建筑——“迪拜世界贸易中心大厦”完工。迪拜世贸大厦位于“旧迪拜”城的西南郊,即今天的扎伊德公路世贸中心转盘。扎伊德公路于1980年全部完工,成功连接迪拜和它的姊妹城——阿布扎比。扎伊德公路成为阿联酋国内最重要的一条公路。相应地,以迪拜世贸大厦为中心的“新迪拜”城初具雏形。
从1980年以来,迪拜开始进入城市发展的快速增长期。迪拜城临近阿拉伯湾的西海岸以及临近的大片区域被预留为商业地产和旅游区,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朱美拉”区域。低密度的私人住宅在这一区域被大量供应,很多国际商业精英居住在这一区域。许多高端奢侈酒店也坐落在这一区域。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风帆酒店”。风帆酒店于1999年落成并迅速成为迪拜的新地标。沿着这一方向直到吉贝·阿里的大片区域被预留为工业用途(通常被称为“迪拜工业园区”)。迪拜政府还修建了吉贝·阿里港作为拉希德港的补充。1985年,迪拜政府以吉贝·阿里港为核心建立了吉贝·阿里自由贸易区。到今天为止,迪拜工业园区以及扩散到周边方圆48平方公里的区域,坐落着6400多家公司,其中有120多家全球财富500强企业。位于这一区域的Al Maktoum国际机场于2010年投入运营,成为新迪拜世贸中心区域——一座规划中的住宅、商业复合功能社区的主要组成部分。
从1990年代末开始,迪拜政府沿着扎伊德公路设立了一系列的加工贸易园区。2000年,“迪拜网络城”——一座信息和通讯产业园区投入运营。“迪拜媒体城”——传媒产业园区于次年落成运营。“迪拜国际金融中心”——阿联酋国家级金融自由区和在岸金融服务中心于2002年落成运营。
从城市营销的角度上来看,迪拜的政策制定者采取修建大量的世界级地标建筑的战略来实现其成为世界级领先城市的目标。“酋长塔”于2000年落成。“迪拜塔”——当今世界最高的人工建设单体建筑于2010年落成并投入运营。同时,迪拜政府从2000年代初开始推进雄心勃勃的沿阿拉伯湾的填海围垦和人工岛建设计划。Nakheel——一家具有政府背景的地产商于2001年开始“朱美拉岛”的建设,于2002年开始“吉贝·阿里岛”的建设,于2004年开始“Deria岛”的建设。2008年,坐落于朱美拉岛的亚特兰蒂斯棕榈酒店度假区落成开业并迅速取代“风帆”酒店成为迪拜的新地标。该酒店度假区以效仿巴哈马亚特兰蒂斯水下主题酒店度假区为主要特色。2009年4月,朱美拉岛轨道交通一期投入运营,该线路成功地连接朱美拉岛入口和亚特兰蒂斯棕榈酒店度假区。
除了发展地标性建设项目,迪拜政府也投资建设其他公用设施来提供更好的公共服务。2009年9月,迪拜轻轨——全球现有通行里程最长的无人驾驶城市轨道交通系统正式投入运营。迪拜政府也采取了诸如重建 Bastakiy’ya历史街区 和 Madinat Jumerirah复合功能街区等措施来帮助促进保存迪拜传统文化。
(二)阿布扎比
阿布扎比城总体坐落于一个从西海岸中心地带楔入波斯湾的T型自然岛上。阿布扎比位于迪拜西南方向约120公里。直到1960年代初,阿布扎比还差不多处于阿拉伯传统部落社会状态。1962年,英国规划公司Halcrow&Co.为阿布扎比设计了首个城市规划总体方案,其中主要内容包括统一面北的建筑物朝向、一个非直行线的城市道路交通系统以及通过疏浚和填海开垦来提高土地利用水平。当时启动的建设项目包括两个自来水厂、一个发电厂、几所学校以及一个基本的城市道路交通网。到了1968年,埃及规划师Abd al-Rahman Makhlouf和其他一些阿拉伯背景的规划专家对1962年总体方案作了调整和修改。根据1968年调整方案,岛屿北部的主要道路被规划成直线,政府公共建筑、机场、海水淡化厂和发电厂等一系列重要基础设施投入建设。特别值得一提的是Maqtaa大桥,该大桥成功地把阿布扎比和阿联酋其他位于大陆的部分连接起来。除此之外,阿布扎比政府还启动了大面积的城市绿化、疏浚环岛运河、预留划拨建设用地(如位于阿布扎比西南30公里的穆撒法工业园区、首都以东的阿布扎比国际机场、首都东北的拉哈海滩商业地产、住宅和休闲复合功能区、宜居小城镇和防波堤)等一系列重要规划举措。
1969年阿布扎比政府颁布城市中心建筑物限高方案,要求城市中心建筑物高度原则上限制在8-10层。在这一时期,阿布扎比政府启动了中央市场(阿拉伯特色集市)和以胡塞宫为中心的城市文化街区建设。中央市场和胡塞宫城市文化街区位于阿布扎比大清真寺的对面,依托传统阿布扎比皇宫建筑发展。
到了1970年代,城市中心建筑物限高方案被调整到13层。与此同时,一系列现代主义风格的高层建筑落成并投入运营,其中包括希尔顿酒店、华美达酒店和洲际酒店。差不多在同一时期,阿布扎比政府开始启动大规模的填海造地和滨水建设发展工程。
伴随着1980年代的快速经济增长和城市发展,阿布扎比政府逐渐意识到全面的规划总体方案而不是以往的碎片化规划模式对城市发展的重要意义。于是,政府宣布正式实施由阿布扎比市政规划局、联合国开发计划署、Atkins规划事务所共同制订的《1990-2010阿布扎比及其周边地区市政规划指导方案》。该方案针对阿布扎比有限的土地容量资源和预期的发展目标提出了一系列政策建议:第一,积极发展阿布扎比周边的萨蒂亚特、辛辛纳蒂等200多个自然形成的岛屿;第二,萨蒂亚特岛被看作是“阿布扎比本岛城市化自然延伸,辛辛纳蒂岛被看作是“从西翼方向发展的城市化自然延伸;第三,阿布扎比本岛沿通往迪拜和阿里阿里两个方向高速公路为纵横轴自然延伸;第四,建议将穆撒法区域功能从工业用途改为住宅建设;第五,阿布扎比城市中心规划以网格化和高密度塔楼区块为鲜明特征。
从1990年代末开始,一系列具有新东方主义色彩的建筑物在阿布扎比陆续建成。2005年,位于阿布扎比滨海公路的酋长宫度假酒店落成并投入运营。2007年,位于阿布扎比入城口并紧邻Maqtaa大桥的扎伊德大清真寺落成并投入使用。这两大建筑迅速成为阿布扎比的新地标。
与此同时,位于亚斯岛的法拉利世界作为全球最大的室内主题公园于2010年开业。以阿布扎比酋长国传统文化遗产为主题的亚斯水上世界主题公园于2013年1月19日建成开业,该项目被许多专业媒体评论为“全球最佳水上公园”。这些基础设施的建设极大地推动了阿布扎比迈向世界一流的度假旅游目的地的进程。此外,原先的城市中心地标——“中央市场”于2005年拆除并重建,新“中央市场”将由三座摩天大楼组成“位于阿布扎比市中心的多用途复合功能组团”。
2004年,阿布扎比旅游局宣布了开发萨蒂亚特岛成为世界一流度假旅游目的地的宏伟计划。该计划包括在萨蒂亚特岛兴建古根海姆艺术博物馆阿布扎比分馆、卢浮宫艺术博物馆阿布扎比分馆、扎伊德国家博物馆、哈迪德艺术表演中心、安藤忠雄海洋博物馆和纽约大学阿布扎比校区在内的一系列重要文化基础设施。规划中的萨蒂亚特岛将兴建容纳14.5万居民的住宅,市政府还将兴建10车道的快速公路连接萨蒂亚特岛和阿布扎比本岛。
2006年,阿布扎比市政府宣布了兴建马斯达尔新能源城的计划。规划中的马斯达尔新能源城将完全依靠太阳能和其他可再生能源,致力于可持续、零碳排放和零污染的生态环境以及完全实现零常规动力汽车的愿景目标。该项目位于阿布扎比中心城区东南17公里,紧邻阿布扎比国际机场。第一批6个建筑于2010年10月落成并投入使用。
2009年,阿布扎比政府宣布了《阿布扎比2030城市远景规划》。该规划将“可持续性”“独一无二的环境”“变革中的文化”“认同与机遇”“卓越、生动性和连接性”等作为城市中长期发展的主要方向。规划认为,城市的发展必须警示阿拉伯传统家庭文化的缺失、独一无二的阿布扎比市民文化的缺失、经济发展对核心自然区域的侵入、城市核心区域的自然风貌和特征的缺失、城市核心区域淤塞和忽视的潜在风险。2030远景规划的核心原则包括:1.阿布扎比将成为阿拉伯城市的现代表达,市民能够在相互支持的环境下居住、工作和生存;2.阿布扎比将继续致力于可控的经济发展;3.阿布扎比将尊重、适应敏感的海岸和沙漠共存的生态环境;4.阿布扎比将强化其作为阿联酋首都的角色和地位;5.阿布扎比的城市结构和社区基础设施将体现阿拉伯社区的价值观念、社会安排和伦理道德。在该规划中,“文化”和“认同”被看作是最优先的选项。为了体现这一偏好,规划强调“独一无二的阿拉伯传统、阿布扎比的城市主题、环境将在劝说性的建筑风格中充分体现”。
三、对迪拜规划模式和阿布扎比规划模式的比较分析
我们运用了科层金字塔模型和以水平单元为基础的系统模型来抽象表现迪拜和阿布扎比的城市规划模式特点。
(一)迪拜案例
在迪拜案例中,城市规划几乎完全是以市中心为唯一指向的。根据对迪拜的城市规划历程的观察,我们可以发现自1970年代末以来,迪拜始终存在着一个阶段性的终极建筑物:迪拜世贸中心大厦(1979)、酋长塔(2000)和迪拜塔(2010)。更加值得重视的是,这三个终极建筑物实际上紧密地排列在扎伊德公路组团的狭小三角区域内。显而易见,迪拜的城市领导者将这个三角区域看作是城市发展的最优选项,相应地这里就成为迪拜城市的终极核心区域。宏伟的会展中心、世界500强企业总部、世界顶尖的奢侈商务酒店、超级购物中心等建筑物密集地分布在这一狭小的三角区域。这一区域的含义已经超越了实际的地产价格,被广泛地看作是以资本主义、全球化、消费主义和精英主义为特征的“迪拜生活方式”范本的体现。
第二层级是朱美拉人工岛、Marina&JBR度假旅游区、迪拜国际金融中心、酋长购物中心等组团。这些区域旨在为第一层级工作的国际及本土精英提供居住、购物、金融和休闲方便的支持和帮助。从地理环境上说,这些组团紧密地包围在扎伊德公路三角区域之外,这样的话就可以在第一层级和第二层级之间实现快速和方便的反馈。第三层级是吉贝·阿里自由贸易区、迪拜互联网城、迪拜媒体城、Karama区块和Satwa区块等。工厂、实验室、政府机关、非全球500强跨国企业、本土中小型企业以及政府为中低收入群体提供的优惠住房大部分集中在这些区域(政府优惠住房基本针对本地居民)。
第四层级是Al Quoz工业区、Sonapur区块、Deira区块、Al Ghusais区块、Naif区块和Bur Dubai区块等。这些区块大多位于“新迪拜”的远郊或是“旧迪拜”城区。在这些地方,往往居住条件恶劣,公共服务设施不完善,公共活动空间(图书馆、表演中心等)严重匮乏。居住在这些区域的大多是低收入群体,其中人数最多的是来自南亚的外劳。他们的职业大部分是建筑工人、初级服务业(小餐馆、洗衣房等)雇员、小型零售业者。日复一日地,他们会花费大量时间往返于位于市中心的工作地和位于城市边缘的居住地,大部分的交通依靠轨道交通和公共汽车。
需要指出的是,不同等级之间的区分并不是泾渭分明的。一方面,朱美拉人工岛和玛瑞纳度假旅游区的一些地标性建筑诸如亚特兰蒂斯度假酒店、风帆酒店和扎伊德三角区域的核心建筑同等重要。另一方面,一些区块的功能和定位会随着城市规划的发展相应地发生变化。比如Karama和Satwa区块传统上被来自南亚的中产阶级和无国籍阿拉伯人族群所主导。2000年代初,迪拜市政府宣布将启动旨在建设“充分整合的、多用途的复合区块”重建计划。该重建计划被看成是迪拜城市变革的重要组成部分,该区域的地产价格快速上涨。作为结果,来自南亚的中产阶级和无国籍阿拉伯人族群不得不迁移出这一地区,转而在迪拜远郊甚至在迪拜城以外的小城镇寻找落脚点。
(二)阿布扎比案例
与迪拜不同的是,阿布扎比的决策者采取了一种以“水平复合功能分区”为特征的替代性战略来实现其“伟大城市”的宏伟目标。同样需要指出的是,这里所谓的“水平复合功能分区”也是用来抽象表达阿布扎比城市规划基本特征的简单理论模型建构。总的来说,类似于“扎伊德公路三角区”的绝对城市中心在阿布扎比并不存在。或者说,有几个“城市中心”并存于阿布扎比的城市规划之中。Corniche滨海公路组团是距离市中心最近的度假旅游区,由若干个独立的分区构成。在每个分区内,有著名的阿布扎比酋长宫凯宾斯基度假酒店、阿布扎比喜来登度假酒店、阿布扎比希尔顿度假酒店以及其他的顶级奢侈度假酒店。环绕这些酒店的是大面积的绿化带、开放式公园、特色喷泉和沙滩。游客中心、特色餐馆等间隔期间。萨蒂亚特岛被规划成为世界顶级的休闲、居住、商务和旅游度假胜地。亚斯岛则被设计成为以一系列特色鲜明的主题公园为关注点的世界级度假旅游目的地,这些主题公园包括亚斯游艇主题公园、法拉利世界、华纳兄弟影城、亚斯水上主题公园。亚斯岛上被建有亚斯航海主题酒店等在内的一系列度假酒店和亚斯购物城、阿布扎比商业零售区等商务设施。规划中的阿布扎比商业零售区面积达到30万平方米,其中包括瑞典宜家家居亚斯岛店(该门店是宜家在中东地区的旗舰店)、林克式和公园式高尔夫球场、环礁湖酒店、游艇码头、马球俱乐部、度假公寓和别墅、餐饮中心,等等。由世界著名规划师Norman Foster设计的马斯达尔城试图打造“崛起中的全球可替代能源和清洁技术的基地”。2005年以来启动的“中央市场重建”项目同样是由Norman Foster设计,项目包括一栋52层高的五星级奢侈酒店、一栋58层高的商务中心和一栋88层高的商住公寓大楼。规划中的“新中央市场”将被称为“阿布扎比世界贸易中心城”。
除了上述的五个功能组团之外,阿布扎比还有一些很有特色的规划项目。比如规划中的露露岛是一个融休闲、商务、居住为一体的多功能复合社区,Sowwah岛则被规划成以商务、休闲、娱乐为特色的新国际金融服务区(区别于迪拜国际金融服务区)。
从上面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出阿布扎比是由一系列相对独立的规划单元组合而成。这些单元内部基本可以实现自我支撑,也就是说单元内部的诸如生产、消费、人际交流、基础教育、休闲娱乐、医疗服务基本上可以在一个相对小的体系内部完成。同时,正如萨蒂亚特岛规划所提示的,这些单元又是由一系列水平分布的亚单元组合而成,没有一个亚单元可以实现主导型压制。萨蒂亚特岛在规划上分为文化展示区、海滩度假区、游艇码头区、环礁湖区、储备用地区等,绝大部分区域是非排斥性的。例如,萨蒂亚特岛首个公共海滩于2013年3月12日正式开放。如果有需要的话,不同的单元或者亚单元内的居民可以通过发达的快速交通网络实现互动(阿布扎比政府一直积极倡导以公共交通优先的“绿色交通”理念)。
四、结论和对发展中国家(地区)城市规划的启示
根据上述的研究,我们认为城市规划的垂直功能科层模型是现代化大工业时代的产物,其特征表现为类似于工业消费品的流水线化、大规模生产模式。相对应的,本文最初的假设“在特定的背景和限制性条件下,阿布扎比的‘水平功能分区’城市规划模型较迪拜的‘垂直功能科层’模型表现出更多的优势和更少的劣势”基本成立。阿布扎比案例证明城市规划的“水平功能分区”取向更多地体现了知识经济时代所需要的多元性、灵活性、创新性、包容性、可选择性、平衡性、参与性、可持续性以及公平性的特征。
我们认为,本研究对发展中国家(地区)城市规划的启示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城市的领导者和设计者在从事城市规划时应当审慎地考虑城市规划的多元功能和全面内涵。首先,我们承认经济职能是城市规划的优先考量之一。理想的城市应当为本地居民提供充分的就业机会,为本地企业提供强有力的市场机遇,为新移民提供融入城市社区的便捷途径,为居民和旅行者提供方便的消费环境。为了实现上述目标,城市的领导者应当考虑实现财政的收支平衡、持久的财政汲取能力、构建规模经济和产业链条以及城市品牌的塑造和营销。从理论上说,城市规划和企业规划存在一定的相似之处。其次,我们认为在经济职能之外还有一些至少同等重要的考量因素。因为人不仅仅是经济动物,人生活在城市不仅仅是为了富裕的生活。当城市的领导者在设计和实施城市规划时,应当把城市的社交、教育、提升职能同样地作为重要的考虑因素。理想的城市应当建设剧院、画廊、博物馆供人们欣赏艺术和互相交流,还应当建设图书馆、体育馆、运动场供人们丰富知识,强健身体,提升自我。再次,城市领导者应当意识到这些不同的职能常常在不同的具体情境中相互交叉且包含潜在冲突的可能性。我们建议,城市领导者应当审慎而全面地观察、平衡这些复杂的职能,根据不同的情况采取灵活的策略来设计和实施城市规划。
第二,当前在世界范围内盛行的城市规划“垂直功能科层模型”取向体现了城市经济职能的畸形发展和社交、教育、提升职能的被边缘化趋势。这一趋势可以被称之为“城市规划的经济职能霸权”。顺应这一趋势,单一的经济职能主导了城市规划,城市核心区域的房地产价格火箭般蹿升。而传统的社交空间(例如马路市场)被现代化的巨型消费空间(例如跨国企业经营的超级购物城)取代。特别需要强调的是,城市中的弱势群体实际上几乎被排斥在这些消费空间之外,逐渐成为“看不见的人”。在这一排斥性的进程中,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相互不信任和对立情绪在不断积累,社会冲突的潜在风险在不断增长。而“水平复合功能分区”模型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和克服上述困境的有益替代方案。这一模型针对原先模型带来的挑战提出了一个相对开放、灵活、创新性的视角。新的模型认识到城市系统的复杂性以及不同的城市人群之间各自选择、偏好和优先权之间平衡的重要性。新的模型避免了传统城市规划之中“核心和边缘”的二分法,试图模糊“市中心和郊区”的边界。顺应这一趋势,城市规划中的“非排斥性”得到了积极倡导,城市区域之间的人员相互流动得以促进,过快增长的房地产价格有可能得以控制甚至逆转。同时,不同城市人群之间的对话和交流得以加强。在这一进程中,社会资本得以不断累积,而社会资本对于城市的可持续发展来说意义非同寻常。同样的,经济竞争力和技术创新也能从这一进程中获益。
第三,“水平复合功能分区”模型有其自身的适用背景和局限性。根据本研究发现,阿布扎比案例的“水平复合功能分区”模型相对优于迪拜案例的“垂直功能科层”模型。这里所说的优越性主要是阿布扎比案例比迪拜案例展示出较多的优点和较少的缺点。但这并不意味着阿布扎比模型十分完美,而迪拜模型是“彻底失败”。基于几个特定因素,阿布扎比案例是非常特殊的:(1)阿布扎比依托其丰富的油气资源成为世界上最富裕的城邦国家,所以其能够承受多个单元城市规划和建设的巨额成本;(2)阿布扎比的土地面积差不多是迪拜的20倍,丰富的土地资源为其持续推进宏伟的城市建设计划提供了强劲的动力;(3)阿布扎比的人口密度相对较小,这就减轻了城市领导者在组织管理社会职能和提供公共产品方面的压力;(4)阿布扎比拥有在海湾城邦国家中相对丰富的传统文化和遗产资源。
同时,我们认为阿布扎比模式具有一些内在的局限性:(1)阿布扎比模式的成本过高,因为其必须依靠自有的财政资源支撑多个单元的城市规划和建设;(2)阿布扎比城市规划中存在着低密度发展的特点,因此在土地利用方面显得不太经济;(3)阿布扎比城市规划在短时间内显得不那么有效,因为其需要相对较长的时间来展现其在可持续发展和公平发展中的潜在优势。
根据上述的分析,我们认为以阿布扎比城市规划为代表的“水平复合功能分区”取向比较适合于拥有相对充足的财政和土地资源以及相对较小的人口密度的中等城市,而不适用于人口高度密集的“超级城市”或者最不发达国家(地区)的城市。此外,我们认为,“水平复合功能分区”取向需要城市的领导者的长远眼光、审慎态度以及平衡不同城市群体间利益和考量的高超技巧。当然,对于不同参与者之间的沟通和协调也是必不可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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