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白 录

湖南 海 叶

1

也许，我早就熟悉了这黑夜。雨水，在灯火明亮的地方闪烁，我看到一个湿漉漉的影子，正掠过守夜人的身边。

我的脚步再也听不见雨水的嘶喊。在更远处，在远离尘世的高处，有一种想念伴着繁星悬在天边。

在喧嚣的雨声里，冷湿的风吹拂着，并以浪的形式在涌动——仿佛给我的命运带来转机，或让明天陷进一片白色的空惘。

然而，明天已没有爱也没有恨。那些雨点如同安慰的小天使，睁大晶亮的眼睛，送来迟到的慰藉。

2

露水，打湿了茅草屋顶。穿越门前的小径，当我来到荒芜的空地，清凉的鸟鸣与露珠好像刚从草叶上滚落下来，比任何话语都要轻盈。

在村庄的东边，朝阳正跃过一棵老槐树的树冠，给一大片青翠的叶子镀上了金色。我站在稍远处，不忍去惊扰这幅恬静之画。

偶尔有一片叶子轻悄地飘落，伴随着簌簌的声音，如同村庄的呼吸。

只有晨风，像一个隐士，牵住我的手在面颊上尽情勾勒着时光的远景，让一条条细小的纹路，全都通向你，让脉络全是你的大江与小溪。

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则终于找到了多年前梦中的景象。此刻，刚刚触及到家乡的土地，我就在你身边扎下了根。

3

在一个约定时刻，我们同时打开了一本线装的诗集。那些诗行挽住了幽幽的古风，但早已被人忘却。

一张纸可以浓缩为一双扑闪的眼睛，没有脸，没有额，没有眼睑，连身体大致的轮廓都可以忽略。

当另一张脸从汪洋大海中升起，我眼中的火焰，照亮了明净的海湾，照亮了天空的云彩，也照亮了菊花和篱笆。

而这些，我都想逐一素描好，将来作为自己诗集的插图。

4

黄昏时分，我从人群中找到你的脸。那熟悉的微笑，像寒冬的一朵腊梅，散发着温暖的暗香。

我知道这花蕾的分量。当内心的雪花纷纷飘落，当风的手指突然间穿过岁月的恍惚，在眼睛不能轻易发现的地方——我看到路旁一株小树，依然用青翠的叶子收藏了每一个珍贵的瞬间。

仿佛一种纯粹的存在，沉睡在一汪心湖，被你的真诚与美唤醒。

身处都市，却能远离喧嚣。灯红与酒绿，其实都不是理由。今夜的灯光都在吟唱，有着古典与现代交错的韵味。

而酒，不醉人。

雨停了。那条熟悉的江终于安静下来。置身江岸，我掬一捧水，然后慢慢从手心洒落，用寒意惊醒自己的身体，让温暖渗进自己的骨头。

这感觉是冰与火的交融。我仿佛听见了一种召唤，来自对岸，也来自季节的最深处。这转瞬即逝的恍惚与美，像一朵涟漪，消逝于忧伤的水面。

5

古老的建筑似宫殿，盛开着满天的繁星。在传统的秘制与食物诱人的气息里，彼此的交谈，从天南到海北、从前世到今生。

文字，如同黑夜的罂粟，托起惊艳之梦，也托起魅惑的唇瓣。

当白昼的激情被夜色藏匿，我从未见过的清澈的渴念，从未见过的火焰的海洋，从未见过的火焰的焦灼，都在拒绝和世俗混为一谈。

一本薄薄的书，包涵了尘世全部的情与爱。此刻，灯火与流星都无法拥抱的夜空，睫毛下一双湖水般的眼睛，又被文字的栅栏所遮掩。

是什么力量，让距离从遥远成为咫尺？

是什么力量，让我的左手刚握紧相聚，右手又摊开一场别离？

6

一夜风声，依稀回响在凝霜的清晨。

严冬就是如此肃穆。大地之上，灰蒙蒙的天像昨晚的泪雾，笼罩着整座城市。我正在离开，但把心底的想念深深藏在雾岚里。

此刻，浪波正在亲吻堤岸。一条空旷的碎石长廊，仅仅回响着你昨夜的叮咛，寂静而辽远。

一切刚刚开始，就已经成为过去。离别——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一段时光已被定格。

在路途，太阳又迸发出了无限的热情。我一直都在路上，坚定而清醒，且满怀怜悯。

渴望爱能在枯枝上长出新绿，渴望在你柔韧的枝丫上，忧伤能随最后一片落叶飘远，孤独能被光阴涤尽。

是时候了。手中的果实散发着成熟的气息——

此刻，我想把时光里更多的甜，酿成一小盏红酒。

7

每一滴水，都是大海的前身；每一朵海浪，此刻正凝神倾听自己的源头。

这样深深地嗅，嗅一朵浪的气息，直到在视野的尽头化为乌有。在一片蔚蓝里，我的想象已陷进无边的诱惑，并定格于记忆的远方。

就像一个梦幻的少年，喜欢独自体验发现的惊喜，然后与蒙!的爱恋遭遇，最终坠入深渊般的海底。

奔流的大海与太阳的辉映，是灵魂永恒的皈依。在虚空之夜与焚烧的白昼，内心诗意的种子，将以海星星的方式生长。

梦中游弋的美人鱼，忽然接近海岸，打开了夜的神秘和白昼的不安。

此时，谁没有港湾，就不必远航。

此时，谁还醒着，将永远醒着。

8

季节不断将草叶拽进泥土，我羡慕这温柔的暴力。风浪与岩石之间的碰撞，我理解这野性的奔跑。

生命中的承诺，我将永远守护。你牵来波浪，用手中的竖琴奏响爱的乐章，用玫瑰花瓣似的轻盈，用叶子一般的凝睇，让我的目光变得坚毅无比。

在深秋，我把头再次低下去，低进飘坠的叶子里，看尘世的光斑怎样黯淡岁月的慌乱与安宁。

此刻，就是天空再高远大海再辽阔，也是多余的。

9

你的声音，在我的诗中流淌。你的气息，如同夜的篝火，融化了石头的话语，让我的灵魂变得无比柔软。

面对这一切，我早有预感。

每一个明朗的日子，我都走出空空的房间。一阵风过后，满地的落英如同那些飘零的心，竟然有人熟视无睹。

秋天如此萧瑟，我已听不到琴音的震颤。

天幕的白云，却无法抑制自己的欢畅。此刻，我的思绪在天空纵情翱翔，却难觅到安歇的角落。

我的诗是火炉中青铜的灰，收藏了尘世所有的秘密。这里，语词像火焰一样低语；这里，青铜悬挂在空中，而镜子又把天空托在我的跟前。

不必抱怨。一切都那么珍贵，包括你给我的痛楚。

10

曙光，在窗外张望。梦里出现的场景，我却无法回忆。

昨夜的星辰，掠过城市和乡村，必将会被另一双眼睛看到。月亮和太阳在轮换，世界也必将一如既往。

如此简单的一天，就这样开始。薄雾早早就散了，小鸟停在树枝上鸣叫，声音干脆、利索，没有丝毫的做作。

我羡慕这简单里的幸福。打开窗户，一缕晨光正掠过鸟的左翅，右翅正抖落了几滴露珠。大自然就是如此美妙，让万物都找到了它们自己的位置。

由此，我想到了阳台上花盆里的一株花，虽也能在幽寂的空气中绽放，却失去了最珍贵的自由。

11

终于过去了，那些忧伤的梦境。在大自然里，我终于获得向往已久的安恬。那些乍现的晨光和被夜幕遮掩的原野，都是我心灵的憩园。

白月光下绽开的花瓣，薄雾里袅腾的叶子，都不约而同趋于一种静美。

为拥抱每一缕温柔，为倾听每一声心跳，为铭刻每一次感动，我将给自己的漂泊找寻一个归宿，给自己的爱找寻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可以把星星称作兄弟，可以把春天当作神的旋律，可以把爱情当作欢乐的灵魂。

12

我在人群中悄然隐遁，因为人与人之间都已面目全非。但我一直相信再闪亮的豪言，比不上小鸟眼中的一滴泪水。

如果小鸟，在天空消失时还在继续歌唱，我就把活着都喜欢过了。

如果，远处还有呼唤我的声音，我就把悲伤也喜欢过了。打开春天所有的门窗，我在聆听着流水的呼唤。

藐视世界的末日，继续静静地眺望吧。除了安与静，多余的事物，我都不需要。

静静的时光，就这样浸在薄暮与草木的烟岚里，像人生的欢乐，虽然短暂，但散发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