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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作十四首

2013-11-16汤养宗

诗潮 2013年11期
关键词:坏蛋手脚花枝

汤养宗

在人间,我已经做下了许多手脚

你们享用中的这场春雨,暗中已被我做过手脚

你们为之津津乐道的这些好景色,也是

许许多多,你们看到与没看到的

爱上的与尚不知如何去爱的,甚至在想来想去之后

已经不去恨或恨不起来的,都经我做过

我闲不下来的这双手,总是执拗地在空气中

比画着什么,搬运什么,修修补补些什么

我念念有词,对什么说,请靠左一点

又对什么说,请靠右一点。像多嘴婆,更像那个

再没有明天的杞国男人。絮絮叨叨中

我一次次穿梭于有无之间,祈愿,点石为金,做过后

许多事真的就好了。我说,这全是我全是我

而那有点多与有点少的,已不再吱声

当然,也漏下了什么。包括来不及或没法变过来的

比如又有人正在被杀头。比如狰狞。比如附近又传来了

吼叫。比如,我至今无法降伏,那只想象中的大虫

癸巳春日,思亲感怀

云南的花朵,西安的花朵,重庆的花朵,都已回去

回树上,在枝头笑,说好,终于到家

像他们的唐朝与宋代那样

我回不去。是木板。原先的一家,木之桶,圆形的

兄弟姐妹,肩靠着肩,滴水不漏。那瓦房

理论上,有两圈篾箍。绑得紧紧的。那是我父我母

现在父母双亡。天下有一说:桶箍断,木板散,无家可归

与某诗人谈心

你的自以为是违背了诗歌。你把自己的声音

凌驾在另一首诗歌之上,没有道理

诗歌不允许谁,随便拨弄它。诗歌自己有嘴唇

管理着每一个音节。每个字。每一行

久治不愈的含义。一首诗形成,它已

关闭。并且归一。并且有了脾气

哪怕是闻之退避的脾气。它只与那个同命的人

以血换血。并业已建立起势力范围

有时是棉,也是铁,有着诗人叫不回来的

命运。自由来往的空气,适应它

独自地呼吸。微苦的气息,是

见谅于世的心肠。当神委托把它写出的人

写出它,没有第二人可以插进来指手画脚

将一块石头改换成另一块石头,说这座建筑

不是这样,应该那样。那样,是

另一座房子,你随意涂抹的,是额外的泥浆

一首诗当初发生了什么,谁知道。一首诗

在这道术俱裂的年代出现,险象环生

每首诗都有无数次往外走的可能,但最后

只能是这一个。这个诗人说,是我先得到了它

处子的血,你再进来已经乱伦

一首诗歌是有贞操感的,第二只手都是脏的

你可以赞美它或诋毁它,但你的手

不要伸进来。你不可能比我更懂得,这首诗

为什么是这样,一副叫也叫不回来的样子

了 断

我多么渴望那迫不及待的爱意再一次降临

仿佛再没有明天,去死,心怀弑君的决绝

没有修辞,只有血与血的尖叫

过后赤着脚浪迹天涯,再没有初见,再没有庙堂与田畴

一切的欢宴均已终结,来日概无取舍,浮云高挂于上天

丢魂鸟在某处鸣叫,我与人间的诸事,宣告了断

为什么我们看好的美人儿都跟坏蛋走了

邻居少妇上个月跟一个野男人走了。谁也想不到

这优雅而细声细语的可人儿,会抛家

跟那个他们公认的坏蛋出走。大家不说夺

夺人所爱的夺,夺人心魄的夺。而是说偷和骗

力度上转了弯,被道德性地作了更改

昨天,这意外又发生在我们家。我如花似玉的表妹

一头秀发,爱读书,谈理想,喜欢凝眸黄昏

为死去的小鸟泪流满面。却给我留下了字条

说她再也管不住自己,说她就是愿意

为这个专会骗取少女欢心的骗子,浪迹天涯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看好的美人儿都跟坏蛋走了

我们这么好,好像反而会害她们

难道这么好的我们,还会比那些坏蛋差?

岁末,建新西路,过一家整容医院

这是岁末,这是建新西路,这是又一家新开张的

整容医院

要不要进去?要不要换一张脸出来?顿时成了

路过的我,一脚轻一脚重的我,泪流满面的问题

许多许多都用旧了,是的,都很破损。都处在

要不要扔掉的犹豫之间,包括今日与明日,还包括

我的脚。上周刚从玛雅人末日预言中挺过来,后天

又是新的一年。我还活着,有点好,也有点

左右不是。突然有谁推了我一把,突然想跨进去

换一张脸,让自己,再一次去人间

要快,还是要慢

印第安土著说过重要的话:“我们如果走得太快

就要赶紧停下,让灵魂也跟上来。”

我相反。总是看不住自己的影子

一不小心它就跑到身体外的更远处。我蹲在后面

提鞋。还左看右看,还四下找着什么

远远的,它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

像主人考量着要不要扔下瘸腿的小狗

我成了遗落路边的扣子,面如菜色,绝望

与无救。而影子,自当是合法并正在勃起的身体

要去做它快乐的事

扔了一首无序的诗歌而留下所遗落的残句

时光有百法致人于一死。我是你们中的人民公敌

百足虫,或跑来跑去的一棵树

大块时间用来享乐,更大的时间用来反对

比如同时用七具身体,来印证晨光中

连续的七次日出

还习惯把次序说成狐狸精,用一生来重复

一句话,并把这句话说得仍像第一次说出

在往往复复中,深陷芜杂的叨叨絮絮

而不愿自拔。继续不成样子,真伪难辨,阴晴圆缺

人世上,我说过一次比较好的话:

闭起眼睛继续飞出去,一直飞,假装成无法无天地飞

过故人庄

我一直在等那个传说中的神仙来救我

他有仙丹、醒魂药,及被风

吹拂的长眉。“怎么能够生就双脚又添两足,

怎么能够不辨雌雄无论公母?”

趴在地上的我,前一阵还练习着

剥去一层皮,又长一层皮。还练习

钻地日行三千里,聊作云游

现在全听你仙长的!你说开就开,合就合

我用力过猛,罪在那个名叫小翠的人

说有爱就有可能,到坡上,就能见

日开时九次日出。呸,天地间到处是铁板一块

骑 虎

在母亲那里,生活被说出来是只凶猛的动物

“有生活吗?”“会生活?”“生活了?”

等于:有虎骑?会骑虎?骑上老虎了?

疑那东西只有骑上才算数

或跑来跑去的鬼脸,一会儿是榆一会儿是桑

又这样说:这下,生活要咬人了

这时白云会看着某人消瘦,手脚不是手脚

鞋子,沾不到半寸土地。

现在轮到我了,生活叫由它去

母亲若活着肯定骂:儿子,你难道想要放虎归山?

掌心还养着些蚂蚁,每一只都贼头贼脑

可它们不是老虎。不然我会用手指拨来拨去

还可以吹一口气,让这大虫,飞到一边

花枝乱颤

经历了人事,越懂得什么叫花枝乱颤了

就是说,被叫作花的东西

已乐得忘记了自己的体态,再也捂不住突来的叛乱

溅出水,泼出声

把什么一脚踢开。或者

平时看得很紧的东西,突然不管

任其发出

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叮叮和当当。1978年起

我开始轮换着读正史与野史,凡正史里的花朵

开放的时候,都闷声闷气

野史里却有花叫出来的声音。我就想

能叫的花肯定是好花。花不叫,为什么要有

花枝乱颤这个词

散 章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胡乱打开一把锁

就以为打开了一个世界?蚂蚁看见大象冲过来

躲一旁伸出腿去绊它,还说道

“这下子有你好看的。”

昨晚又在屋里听台风在屋顶上撕咬

开头想到的是一群狮子和野狼,接着

便转为吕布、关羽、张飞、曹操这帮身手不凡的人

也料想到,结局只能惘然

一些细碎的念头,来路不明

却交错地与我们息息相关

比如书房里多出的一些问不出底细的小飞虫

我此生平息过无数不可理喻的大想法

有时也伸出一只腿,试图要将什么一脚绊倒

光阴中的继续唠叨

只能继续温和地对你说起这些。昨天

我又趴在三十年前那扇废弃的铁门间,那年我十九岁

前面不远处站着死于1976年的爷爷,身后是

亡命于2002年的父亲的咳嗽声

左边,阴霾密布的巴黎埃菲尔铁塔;右边,非洲大地

但明显有一条华尔街

之所以我成为今天的我,是频繁交叉地

被拉入这重叠的错觉中,而我没有责怪谁

天地依然是安定的,我在学习,积长着

在幻境中复合碎片的能力,也安静地打发着

是是非非的每个小日子,我估计自己

不会出太大的错,还一次又一次地对狂怒的人说

“我信”。

可是,我还是无法叫那些老想找我争吵的人,安定

水火谣

许多嗜睡者把什么事都做了。苹果树就这样

以更深的思维,按自己的章办自己的事

我们中计于迷香,用手、嘴巴、粪便、旅途

完成了安静的果核急于奔跑的愿望

单个的蚂蚁一点也不安静,甚至惶惶不可终日

而当蚁群形成,看啊,整座泰山在移动一条多么壮观的热血的河流

我们在做什么?我们的智慧输于苹果

心计却高于蚂蚁,每一次人类的队伍集结完毕

便出现了谋士、细作、策反者与耳语者还有,谁应该是头领与副头领的排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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