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观改造与生态重塑:工业废弃地改造中公共艺术的介入
2013-11-16张苏卉
张苏卉
张苏卉:上海大学数码艺术学院副教授,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博士
20世纪末,西方传统工业逐渐衰退,曾经发挥经济支柱作用的旧工业区如今大都成了废弃地和重污染区。它们见证着城市经济与社会发展的历程,浓缩着城市的工业文明与历史印迹,对于这部分城市空间,是拆旧立新,还是通过公共艺术的介入对其进行景观改造与生态重塑?近年来,后者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和采用。
一、工业废弃地改造与公共艺术的介入
20世纪60年代,随着科技的发展、产业结构调整及社会的变迁,对于一些西方国家而言,过去曾作为经济支柱的工业基地不再辉煌,出现大批工业废弃地。工业废弃地指曾为工业生产用地与工业生产相关的交通、运输、仓储用地,后来废置不用的地段。对于这一部分因人类生产活动而伤痕累累、污染重生的城市空间的改造,以往的做法是拆除并重建一个全新的景观。近年来,一种新的尝试逐渐增多,即在景观改造的同时治理受污染的土地,并在保留大部分工业留存物的基础之上,赋予工业废弃地以新的功能和意义,使之得以激活,并作为一种提供独特审美的场所和提示工业历史的物证。包括功能重构、形象重塑及艺术再现、废弃物再利用等在内的具体做法,可视为以公共艺术的理念与方式对工业废弃地的景观改造与生态重塑。
生态重塑不仅依托景观改造与场地生态恢复的结合,同时,也寄希望于景观改造过程中所蕴含的生态理念。基于此,设计师尽量尊重场地的景观特征和生态发展过程,使场地上的物质和能量尽可能得到循环利用,残砖瓦砾、工业废料废渣、混凝土板、铁轨等,都可成为景观的建造材料,这不仅有利于工业历史的提示与留存,也体现了对场地最小的干预、场地的自我维持和对能源资源最少利用及循环利用等生态理念。这种做法源自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西方文化遗产观念的更新,更源自全球生态危机的背景和环保的吁求。面对工业社会以来不断严重的生态问题,人们发觉单纯用生态技术无法根本解决,而转向从社会人文角度寻求解决之道。生态学家提出生态节制和适度发展的理念,提出人类应节制对自然的过度干预和无限制索取的行为。生态伦理学也呼吁“手段俭朴、目的丰富”(simple in means,rich in ends)、“活着,让他人也活着”(live and let live),这些理念都对当代的设计活动产生了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而科技的不断发展,生态和生物技术的完善,又为工业废弃地的景观改造与生态重塑提供了技术的支持。
建于1863年的巴黎比特· 邵蒙(Buttes Chaumont)公园,改建自一座废弃的采石场和垃圾填埋场,它为工业废弃地景观改造与生态重塑开创了先河,而德国鲁尔工业区的改造为全球工业废弃地改造提供了范本,它通过建筑及构筑物的功能置换、废弃物再利用、生态修复等做法,实现了生态环境的恢复与景观的再生,更提供了文化、娱乐、艺术的园地。昔日烟囱林立、工厂遍布的煤都如今成了文化汇聚地和蕴含独特审美维度的公共艺术景观,作为一个富含新的功能与意义的场所融入现代城市空间。设计师综合运用了科学与艺术的丰富手段,实现了工业废弃地的环境再造、生态修复、文化复兴和经济重振的综合目的。
由彼得· 拉茨(Peter Latz)设计的北杜伊斯堡景观公园(North Duisburg Landscape Park)是鲁尔工业区“埃姆舍公园”规划项目中一个著名案例,大部分的原工业设施都被保留并加以改造,作为新的景观元素,同时,最大限度减少了对建设材料和能源的索取。随处可见的生态理念和手法,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就传统美学观点而言,废弃物是不具审美价值和保留价值的,以往景观改造往往刻意消除或掩藏这些工业景象。而如今,废弃的厂房、奇形怪状的工业设施设备、锈迹斑斑的高炉和异形的构件都成了美学的载体和工业文明的物证。这些废弃物的再利用以最小的资金、资源和能源的消耗,获得了最大程度的景观效益、经济效益,甚至社会效益。
二、功能重构
功能重构即对原有事物的功能进行置换,原本用于生产的厂房、设备等经改造,或直接利用来作为另一种功能的载体,如改造成美术馆、博物馆等。工业废弃地往往有众多的异型建筑及空间形态,对其进行功能重构以便再利用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其一是保留主体建、构筑物,直接用作他途,其二是利用原有建、构筑物的某些特性,根据新的功能定位对其进行改造和再利用。
北杜伊斯堡景观公园建在一个废弃的钢铁厂之上,它几乎原封不动地保留了原有厂房、设备,以及冶炼过程的一整套设施,不仅为其转换为一个活的产业博物馆创造了条件,同时,这些建、构筑物都被创意性地赋予了新的功能与意义,成为各种娱乐、游玩、训练的场地,以及影视舞台的背景,满足人们多重行为需求,提供给人们丰富多样的审美体验。经过设计师的改建,这儿成了充满吸引力的乐园,也引发人们探究工业历史、冶炼过程的热情。
原厂内有一个煤气包,这个巨大桶状构筑物,经功能置换后成了一个大型游泳池和潜水训练基地。原储料仓被改造成展厅和具有特殊生态因子的系列花园。而一些高大厚重的混凝土墙,则被转换成攀岩场地,吸引了众多登山爱好者,尽管鲁尔工业区没有山,但鲁尔攀岩分会却因这个攀岩场地而拥有全国最多的会员。由此可见,一个创造性功能置换具有如此大的能量和附加值,几乎没有任何耗费,便可创造出极具吸引力的景观要素。对于工业废弃地景观改造而言,真正有益的设计是适应这类特殊场所而生的,是最小限度地干预自然和消耗能源资源的,而非推土机式的拆旧立新,就地取材、就地取景是更为简朴节能的方式。我们还可看到众多改建自旧厂房、设施的音乐厅、影剧院、博物馆、展览馆等,一些废弃工业设施还成为影视剧院的背景。储料仓上的架空铁路被改建成参观步道,人们可以漫步之上,俯瞰下方一系列变化多端的生态花园,这些花园不仅是生态修复的重要设施,具有生态学的价值,同时,生态修复过程也通过高架步行道的设置成为人们参观浏览的对象,以艺术化的姿态呈现在人们面前。
一个污染遍地的废弃地如今变成了一个文化的殿堂、生态的公园、艺术的集聚区。从城市管理者到文化部门到普通公众,人们莫不感受到这种改建的实质性作用和附加值,对城市管理者而言,能够使得废弃的区域得以重生,发挥新的功能,这是最好的一种城市更新与发展方式。对于文化部门而言,这种经过重构的工业景观弥漫着后现代气息,成为极富创造力的文化设施和背景资源。对于普通公众而言,提供了充满新奇感的探索体验。
三、形象重塑与艺术再现
在这类景观中,原工业元素往往不加修饰地作为形象或符号在新景观中扮演角色,此外,原有建筑、地形、地貌等也可通过改建、转化或片段重组等方式,进行形象的重塑,使之既散发出工业文明的历史厚重感,又弥漫着时尚和艺术的气息。那些异形的建筑、设备等成了具有抽象意义的雕塑及影视、舞台的背景。
进入北杜伊斯堡景观公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锈迹斑斑的火车头,当年它忙碌地运载着各类货物,如今静静立于入口处,没有被装饰一新,而是任时间和风雨对其雕刻,就像一座工业文明的纪念碑,没有任何文字介绍,却足以告诉人们这段工业的历史。鼓风炉炼钢厂依旧高高矗立于此,它不再承担原初的功能,却以其未来主义的形象和充满想象力的姿态成了各音乐会和剧院的舞台背景,和激发影视、摄影的创意之源。设计师彼得·拉茨根据厂区景观特质将所有景观要素分为四个层次,高架步道、水渠、散步道、使用区等,并采用坡道、台阶、观景平台、花园等景观要素将不同区域链接,以获得各要素在视觉、功能和象征上的联系。加之原建筑、设施庞大复杂,为便于公众游览,设计师用不同色彩为各区域做标记,既标明了各自功能,也营造了丰富的色彩环境。喜欢寻幽探奇的游客可漫步于料仓改建的各种风格形态的花园中,大车间中搭建的巨大舞台上经常有各类影剧活动上演,人们可在巨大炼钢炉间享受音乐的混响,喜欢骑行的人可骑车穿行于恣意生长的野草丛和林木遍布的自然景观中。夜幕时分,还可欣赏由英国艺术家乔纳森· 帕克(Jonathan Park)设计的灯光公共艺术,体验色彩斑斓的光与色的交响。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陈旧的机器设备有了一种理性之美,仿若一件件未来主义的大型雕塑。公园以不同的方式提供了丰富多样的文化艺术和休闲娱乐设施。可以说,各类元素无论是经过直接利用或形象重塑,都以全新的形象示人,尽管绝大多数工业设施都留存下来,但人们感受不到废墟的陈旧与混乱,而是废墟上重生的公共艺术景观。
美国西雅图煤气厂公园(Gas·Work·Park)有一个由涂上红、黄、蓝、橙和紫色的压缩机和蒸汽涡轮机等构筑的游乐宫,置身其间,就像进入一个布满巨大五金零件的童话世界。鲜艳、明快的色彩让旧的机器设备有了活力,释放出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在美国尤尼雷尔轮胎橡胶厂广场中,人们可以看到过去的工业主角轮胎摇身一变,成了景观的设施——树槽,这一改造既利用了废弃的工业部件重塑景观,又创意十足,同时,也产生了理性与秩序之美。
在这种形象重塑的手法下,一些奇特的构件、零部件等都可以成为艺术创作与加工的原材料。锈迹斑斑的高炉、残垣断壁、工业活动留存的场所肌理、空间结构与传统景观要素一样,成了打动人的风景,艺术化地加工或重组这些构件和结构成了生态重塑的重要手法。旧的工业元素通过形象重塑,作为新的形象或符号在新景观中承担角色,带给人们艺术审美、文化反思、历史回顾等精神层面的体验,其理念与形态极大丰富了公共艺术设计的语汇。更具现实意义的是,这些经艺术再现的工业景观不仅较完整地保留了工业历史信息,也充分利用和彰显了工业区特有的视觉面貌,同时极大减少了对塑造新形象所需材料和能源的索取。诸多创意性改建创造了更适合工业废弃地这一特定场所的景观形象,有着点石成金之效。这些手法充分体现了尊重场地的景观特征和生态发展过程、对场地最小的干预、场地的自我维持,以及使场地上的物质和能量尽可能得到循环利用等生态理念。
四、废弃物再利用
较之于一些建筑、设施等可经功能重构和形象重塑成为新的景观要素,还有大量没有用途的废弃物,如工业材料、残砖瓦砾、工业废渣等,这些废弃物经过合理地利用亦能发挥实际的用途,并呈现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如果从传统公共艺术设计的角度来看,工业废料没有什么用途,往往需要清除干净再重建景观,而在一种生态理念下,工业废料成了一种难得的资源。无污染的瓦砾可以直接利用来作为填充材料,或加工再利用,矿渣堆可利用来作为景观中的山体,废旧钢板可融化再铸造成新设施,实现就地取材和废弃物的就地处理,也实现材料的循环利用。甚至工业生产地表的痕迹,都可以保留和进行艺术处理,体现对场所特征的尊重、利用和彰显。北星公园(Nordsternpark)就利用了原有矿渣来塑造地形的起伏,海尔布隆市砖瓦厂利用碎石砌成干石墙,北杜伊斯堡景观公园则利用矿渣铺成林荫广场及净水渠的河床。工业废弃物的利用最大限度减少了对新材料的需求,节省了资金及能耗。北杜伊斯堡景观公园有一个金属广场,将废弃的金属材料作为新的硬质景观要素,同时,还任由自然的力量对金属板发挥作用,呈现一种氧化、锈蚀的过程,产生一种与环境相适的美感。设计师认为这种打上强烈工业印记的工业废弃地具有特殊的美学意义:巨大的钢铁和煤炭工业基地、工业建筑群以及冒着滚滚浓烟的烟囱,都可称其为风景……在堆满金属板块的斜坡上,几株小草挣扎着从缝隙中昂起骄傲的头,荒废的旧厂房里开出以前从未见过的花朵……这是一幅幅多么令人激动的画面。
在中山岐江公园,布满铆钉的原造船厂废弃钢板被铺设成了棋盘状喷泉广场,当水花喷溅的时候,在深色钢板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刚柔并济、动静有致的美。轮船下水的旧铁轨被保留了一段,儿童们喜欢在铺满卵石的枕木上玩耍。废弃的金属零件经重组,被塑造成富有抽象意义的雕塑形态,也引发人们的猜测与解读、互动与对话。在这里,废弃物成了景观的材料,不仅免去了清除所费的经济成本,也节约了新建景观所需的材料,同时还能充分利用和发挥废弃材料的某些特性。
结 语
工业废弃地改造,不仅是改变一块污染重生的土地,或保留工业遗迹以供后人了解工业历史,也不单纯是景观的介入和生态技术的引入,更多是通过包含公共艺术在内的综合手法的运用,为这一空间寻找与当下丰富、多维的现代生活之间的持续性关联,这才是一种真正的激活。在公共艺术的理念下,原本失去活力的工业废弃地可以作为新型文化艺术空间、休闲赏玩空间、独特审美空间,绽放新的魅力,获得重生。而诸多公共艺术手法的运用、介入,实际包含了生态的理念,场所的自我维持、最小限度干预自然和减少能源资源的利用等理念,贯穿着浓郁的生态意识和对自然的尊崇感。不仅改善了工业废弃地的生态环境,同时,也满足现代社会的多重需求。
注释:
[1] 王向荣、任京燕:《从工业废弃地到绿色公园——景观设计与工业废弃地的更新》,载于《中国园林》2003年第3期,第11页。
[2] 雷毅:《深层生态学思想研究》,清华大学出版社2001版,第4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