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诗人切斯拉夫·米沃什作品
2013-11-16切斯拉夫·米沃什,秀陶
诗 况
仿佛谁给了我,不是一双眼,而是一具倒转的望远镜,世界离去,一切变小,人群、街道、树丛并不失其特征,只是凝缩了。
以前我写诗也有过这样的时刻,所以我认识距离,兴味索然地注视,装成“我”而其实非“我”,而现在经常如是,我自问意义何在,是否我已进入永恒的诗的状况。
曾经是困难的事物已成简易,而我觉得没有必要在写作时提及它们。
现在我身子康健,从前则常病,因为时间驰过,我总是恐惧于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深受折磨。
世上的景观每一刻都令我惊讶;它的喜剧性使我无法了解怎可企望以文学去对付它。
以我的抚触,我的躯体觉出每一顷刻,我降服灾难。且不求上帝为我消灾,如果他不为别人消灾,为什么一定要替我消呢?
我梦见自己立于海上一片突出的尖岩上,大鱼在游动。我怕自己如果一下望便会跌落,所以我背转身,以手指抓住粗糙的石壁,背向海慢慢地移动,我到达一个安全处。
我曾经欠缺耐心,且容易因需要花费时间打理我所谓的琐事,诸如清扫及煮食等。现在我专注地切葱,挤柠檬,且预制五花八门的酱汁。
风景中
在一片几乎全属城市的风景中,紧靠着高速公路,一个池塘,匆忙的人群,一只野鸭,小树林。路过的人见了,即便叫不出名字,也会觉得宽慰。
另有其人
我同他们。他们了解我到什么程度?诗人晓得,别人识得的他与他本人不同,死后亦如是,阴间传不回信息来改正那个错误。
过 去
过去是不准确的。任谁活得够久的话,便知道他曾目击的一切已遭到谣言、传奇、夸大或忽略的风闻所改变。“完全不是那样啊!”──他也想叫嚷,但没用,他们只会看到他的唇启闭,听不到他的声音。
在非洲
“如今你在非洲了,快活么?”他们问一个来自美国的黑人。“只有黑人,没有那些可恶的白人了。”“恼人的是我讨厌黑人的愚蠢同无知,我假想自己是来自非洲一个格外聪明的部落而自我安慰。”
入 浴
在他生命的终了,诗人想:我曾投身于当代甚多令人着迷而又愚蠢的理念,有必要将我置于浴缸刷洗,直到所有的污秽尽除。而我就是因为那污秽方成为20世纪的诗人,也或许是上帝要如此的吧,那样我对他才有用。
来自何方
来自何方?这双唇,廿岁,微沾胭红,波浪般的栗发,松散而不成绺,睫毛与秀眉框架下的一双丽眼在宣告什么?她出生时正当我讲授杜司妥也夫斯基,而且意识到已经年老而难以自处的那个时候。
出生,不止息地进行着,而我,如果还容许继续活下去的话,当会一再地下沉,且被欲望及惊讶所眩惑。
啊!
我所欲求的那些标的啊,正是为了那些我才热烈而崇高地奉行禁欲主义的。而每当我思及你委交予这苦楚的大地的,你的唇以及手以及乳房以及腹腔时,我是多么遗憾!
语 言
你早年所写的诗及小说与追寻真理的意欲刚好相反。于是你觉得羞耻,因为那些全属子虚。没有一桩是曾经发生的,其中的感情也不是你的亲受。语言所展示的它的绒绳,原是用来掩盖那些,即使没有那些,也与空无相等的东西。
倒转的望远镜
一个人要是不信自己有点优越性的话,可能会一无成就。这个结论得自于观察别人的成就,像倒过望远镜来观看一样。尔后,就是想忽略其所造成的伤害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