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后(外一篇)
2013-11-16满族
〔满族〕路 地
《夕阳秋叶》书后
一、自述编辑工作历程
《我是文学编辑》,这是此前我的一篇文题。由此文题可见:我一生之从业是适意的。
我曾做过地工人员、文工团员、政府职员、部队参谋等。一路走来,自觉做文学编辑,最足以发挥个人的才力。从业无憾,即志趣与职业相契合,决非轻易事。
为此,我感念几位恩公。
1943年(14岁),在岫岩读“国高”二年级时,有幸参加由爱国作家西琦(军需中尉)主持的文学小组。在奴化教育苦境中,有良师忠言慈和入心,初收茅塞顿开之效。他曾严言告诫:“同学们,别忘了咱们是中国人!”伪满时说这话是要杀头的。老师的一句警语,终生铭刻于心。
1946年夏,从故乡逃亡沈阳。但求学无门,大失所望。遂流浪街头,以卖报维生。幸遇族叔傅茵波教授为我安排公费学校。昨日之盲流,今日之高中文科生,叔父之功也。
1947年,在沈阳读高中时,幸遇作家铁汉(郁其文),经他指点,遂有诗文初次发表。尤其在人生处于岔路口时,经他引导(与好友姜涛)参加我党地下学联,从此走上了革命路。
1956年,我在东北教育部工作时的一位处长张斐军,调省文联主事,我(业余作者)愿去,他愿留,遂调入《辽宁文艺》,从此踏上了可心顺意的文学编辑之路。
1958年,在省作协《文学青年》(后为《鸭绿江》)当编辑,幸遇名作家、名主编柯夫,经他悉心调教,使自己逐步掌握了做省刊编辑的技能(见后文)。
1986年,创办全国唯一的《满族文学》时,幸遇国家高检院原副检察长关山复,是他第一个向我伸出援手,他又同邀名作家端木蕻良联袂,立足北京,高屋建瓴地对刊物给予多方筹措;在辽宁又幸遇老领导、名作家马加的关注,在省内上下悉心疏导;由这三位满族尊长在京、沈通力指引,遂使《满族文学》如日初升,且引起了广泛的瞩目。作为新刊物的第一任主编,得遇这“三老”为我辟路,实乃我此生之幸。
在省刊时期
1、刊物一般是“吃现成饭”,即邀作家的作品拿来发表。《文学青年》是“生米煮饭”,即从全国青年作者来稿中选优,致信提出意见,跟踪修改,改成为止。主编柯夫的这一创举,对提高编辑能力最为有效,我自感受益良多。我曾责编黑龙江作者的小说《一幅画》,竟被茅盾选入全国青年小说选,东北只此一篇。1980年省作代会上,我是受表扬的四名编辑之一。
2、曾请辽宁大学中文系主任冉欲达好友助我制定“十年读书规划”,对中外古今名著、文论、文学史等较为系统阅读,并做大量笔记。结合编辑实践读书,深得挑灯照路般的体悟。此规划“文革”前基本完成。
3、一点教训。当时政治运动较多,时常应邀写诗配合,大约写了几十首诗。待编诗集时能收入的只有几首,余者皆已枯萎,思之痛心。在新时期首次省作家座谈会上,我说了“文艺为政治服务”口号存在弊端的话,当场受到了批判,也遭受一个时期有形无形的冷遇。我就这么硬挺着。1979年10月全国文代会上,邓小平致《说辞》中宣称:取消文艺从属于政治的口号。我深感减压之悦。新时期伊始,“我是从痛楚地总结教训起步的,从揣摩文学规律起步的,从寻找真诚的‘自我’起步的。”(见拙文)头脑清醒了许多。
在丹东时期
我有《关于丹东新时期文学起飞的记忆》一文发表。兹简言之。
新时期伊始,广大青年作者思文若渴、且在不辩方向之时,我们抓了三个字:“早”、“ 破”、“ 立”。 抓“ 早”字喻之为“ 抢墒播种”( 即抓住“最佳机遇期”)。抓“破”字即首先批判“四人帮”的帮风帮论,在“破”中求“立”。
1、1978年5月9日于省内率先创办了《鸭绿江》文艺报,得以及时发表作者的新作,这是一种对迷蒙中学步者的引导。
2、1978年10月20日至11月8日率先举办读书创作班,批判“假大空”,倡导“创作从生活出发”,“请现实主义回来”。效果显著。辽报曾给予报道。
3、上海《文汇报》1978年8月11日发表小说《伤痕》,伤痕文学思潮从此兴起。我们《鸭绿江》报于1978年6月6日发表小说《爆发》比前者早2个月。相继发表:否定“文革”的《妈妈石》,质疑阶级斗争口号的《五更分二年》、《血染的纽扣》、《傻子与小姐》等,在省内外均为率先之举。这是需要胆识的。
4、尽快健全编辑部。倡导3条:A做好本职工作;B多读书多写作品;C造就个人的正直人格。艺术上要逐步形成“重思想、重艺术、重探索、重韵味”的统一选稿标准。受到省内同行的鼓励。
在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抓住关键的“最佳机遇期”,措施与方法得当,顺应了文学发展规律,于80年代中,丹东文学出现腾飞的大好势头。省评论家李作祥撰文《丹东文学风景素描》,内言“令人刮目的丹东文学风景”,“居于全省文坛的显要位置”。
在省、市委宣传部通力领导下,经过6进沈阳、3进北京,将市级刊物《杜鹃》,改为省级刊物《满族文学》,国内外公开发行。这是我国民族文学界的一件大事,引起了海内外的广泛关注。那时我已58岁,确有那么一股劲。1988年有人主张“承包”《满族文学》。我未与苟同,遂于1988年8月离休。
我做编辑工作,已逾半个世纪。深知欲做好编辑工作要有文学理论的较深学养,要有敢于创新的胆识;要有愿为“做嫁”的奉献精神。“我任主编,凭知识与业务能力工作,凭公心、正气工作,多弯腰做事,少沾名利,注重团结,发挥大家的积极性。”(见拙文)文学编辑工作,是一种高尚的创造性的劳动,其成果有眼能见到的(书、刊),也有诸多用眼见不到的,但却凿实地参与了作家的创作。喜见作家成长,喜见文学繁荣,这是编辑的心愿。身为编辑确有值得终生珍记和回味的东西。曾获丹东市政府首届“园丁奖”,省作协首届优秀会员奖“勤耕奖”,中国作协的“老编辑”荣誉奖,中国作协、中国文联分别授予从文60年的荣誉证书和证章。1987年1月,被省第一批评定为编审(共25名)。对此我感到光荣。此前我有一篇文章题目是:《我做编辑终生不悔》。确然。
谨以此书与同出的《鸭绿江吟(续)》为此生之文缘作结。
此文未了得诗一首《良朋》:
和煦风吹老树摇,
春来望蕾梦迢迢。
良朋幸舀一瓢水,
果见枝头结二桃。
二、简言自己
我生有马背上民族的性格,有了目标,即不避艰险,勇于奋斗。解放前,在沈阳读书时,甘冒白色恐怖,参加了地下斗争。建国后,申请参加朝鲜战争,誓为保卫祖国而战,心存大爱。曾立功受奖。
我钟爱我的民族。深知有清一代三百年,武功文治均达历史上的新高度。(晚清因腐朽而灭亡,自是规律。封建王朝谁个不灭亡!)满族是一个有作为的民族,作为其后裔,尤当自厉自强。
青年时代参加革命,头十年换了五次工作,有如随船执浆,涉水未深,少有体悟。五十年代中,有幸择业成功,走上了称心的编辑岗位。但因文艺政策存在“左”的束缚,有束手束脚之感。
新时期伊始,中央施行改革开放政策,如开一扇天窗,云散日出。经过对正反两方面经验教训之冥思苦索,唤来了头脑之清醒。拙诗云:我是一棵“晚熟的稻子。”虽年近五十,晚熟毕竟“熟”了——
我曾直言“文艺为政治服务”口号存在弊端;曾率先发表否定“文革”、置疑阶级斗争口号的作品;曾率先以“我”为题写诗冲破诗中无“我”的禁区;曾借故未参加“评《苦恋》”、清除精神污染、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于是招来了有形无形的压力,就这么硬顶着。后来一位前市级领导说:“看来路地那些主张还是对的。”谢啦!
新时期十年,是我在岗最后的十年,是检验我独立能力的十年,是发挥个人才智的十年。自己既当船长又当水手,勉励同事即当编辑又当作家,同舟共济,将地处边陲的刊物打造出一番大气象。尽管国务院规定的干部休假一次未休,但自己收获的是一种成就感。这是我生命自主的十年。
1988年离休。20余年来离休未离岗,共主编书籍16种,600余万字,出版个人(业余作者)著作10种,200余万字。这份成绩在同龄者中当属负重者。
我愿以诚交友,省内外有至友(文友、族友、战友)几十位,一生互不相忘,见面无话不谈。拙诗云:“友情远近如梅绽,时有暗香拂吾心”。
有真爱常存于心。爱寡母、爱姊妹、爱发妻、爱子孙、爱各种肤色的逆境中的儿童,也爱花草。喜古人诗句:“不伐有巢树,多移无主花。”
我一生拒穿西装,不赶时尚,不羡丰财高位,不厌布衣素食。以84岁(属龙)高龄仍在读书、编写中度日,自觉充实。
《鸭绿江吟(续)》书后——自说自诗
我愿说:“我是文学编辑。”从1956年起,一直做编辑工作。若说诗人,我是“业余”作者。共出诗集6种,诗集《淡淡的紫雾》获国家级奖励。但总体说:属中等水平。兹简述之。
一点诗缘。我的故乡是四面环山的偏僻山村。接触文化较难,我曾称之为“故乡的瘦文化”。却有幸较早接触了诗。读小学二年级时,叔叔从外地带回一本封面已残的杂志,内有一首诗使我童蒙之心有点开窍,诗题《思念》:“你我天各一方,思念也长长。岁月悲凉,故人愁断肠。但你我为何分手,也已说不清了……”词语虽未全懂,却有一丝苦味的诗思,叩敲着我幼小的心扉——既然彼此苦苦思念,为何不重新聚首?既然相爱深深,为何说不清分手原因?浅浅的诗愁,总悬于小小心头长久不散。如此首结诗缘。
1943年在岫岩读“国高”二年级时,我参加了爱国作家西琦(军需中尉)主持的文学小组,学习写诗,经他亲切导引,似有初寻诗径之感。他还为我取个笔名“啸岫”,我虽未用,但却是一种激励。
1947年在沈阳读高中时,幸遇作家铁汉(郁其文),经他耐心点拨,遂有第一首诗《东方明》(有鲜明的政治色彩)在报上发表。从此遂成为业余作者。
一点教训。解放后,也试着写了些个性化的诗,如《 笔》、《 两只小船》、《 第三扇蓝窗》等探索性的诗发表。经“反右”一冲,顿时化为乌有。从此迫使自己顺应革命需求,以配合政治任务为荣,强自为诗。结果发表了不少诗,能收入诗集的只几首,其余都已枯萎了。痛心不已!
文革十年,一首诗未写。
新时期伊始,在一文中说:“我是从痛楚地总结教训起步的,从揣摩文学规律起步的,从寻找真诚的‘自我’起步的。”
一次突破。建国后文坛已见繁荣。但也存在“左”的束缚。如:只能写十七年,不能写历史;只能写工农兵,不能写知识分子;只能写重大题材,不能写家务事儿女情。而在诗坛,只能写“大我”,不能写“小我”。身居高位的著名诗人郭小川在《向困难进军》、《致青年公民》等诗中,因为写了“我”而受到批判。于是,“我”在诗坛“出缺”了,遂形成了一个禁区。
丙辰(1976)清明节为悼念周总理万众自发掀起“天安门诗抄”活动;新时期伊始,又掀起伤痕文学思潮、反思文学思潮,以此种种为先导,以党的十一届三中会会、全国四次文代会邓小平《祝辞》(取消文艺从属于政治口号)为动力,逐步掀起全国性的思想解放热潮。说“逐步掀起”,是说这过程不是轻易的。
我于1983年1月27日率先写出一首诗《我》,作了一次勇者的突破:
《我》全诗103行,内有37个“我”出现(非刻意求多),而且有“硬分什么‘大我’‘小我’/我自始存在于统一里”的直言不讳诗句出现。
“我是文学编辑”,“为他人缝制嫁衣”,“人间有人需要我”,首唱知识分子的赞美诗。
“我是一个村一个屯/一个县一个区……”,张扬了诗人的创造精神,张扬了共和国公民的主人翁意识。
“我决不卑鄙/依仗权势营私舞弊……”先期鞭笞了社会的腐败现象。
“我也并不圣洁”,“曾求过人情/送过薄礼……”对诗人自我灵魂的诘问,首见于诗。
当然,对抒情主人公——一个忠诚爱国者形象也予以赞扬:“可以向祖国诉说”:我“曾向心地环绕着你/曾以生命歌吟着你/一旦燃尽了应逝即逝/仍愿还你一块小小的陨石”。
这首诗发表后,在辽宁诗坛掀起了一阵波澜,赞声不绝于耳,省外也有诗人来信赞许,可见诗人们都是人同此心的。
一个主张。我曾在一文中说:“要以文人的良心和勇气”,“向人类思维的隙缝去寻觅小诗”,这主张是自己觅得的,即注重自我,注重多思(深思、哲思),注重写小诗(9行短章)。
对此,多位诗友给予了诸多勉励。阿红说路地诗中“巍然耸立着‘我’”、张立群说:“路地在历史的惯性尚未殆尽时率先张扬自我”;王科说:“他的纯情都皴染了一层哲理的光环”;李万庆说:“他的诗是一种精短凝炼的新唐人绝句”等,催我前行。
我一生写诗700余首,无论成败如何,我是这么践行的。
我之所以成为“中不溜儿”诗人,是因为诗才不及;是因为对唐诗(世界诗歌史上的一个巅峰)精研不力,对汉语(世界语林中的一个奇妙语种)精研不力,自知其失也。
报载:1987年中华诗词学会成立;2010年中国作协举办的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向古体诗词开门;2011年北京成立中华诗词研究院,隶属于国务院参事室和中央文史研究馆,纳入政府序列。中华诗词有了座次,幸事。祝中国诗坛百花齐放,万紫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