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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丈夫好出门

2013-11-16陈克海

山西文学 2013年4期
关键词:林子

陈克海

别人丈夫乖又乖,

我家丈夫呆又呆,

站起像个树墩墩,

坐起像个火烧岩。

太阳落土四山阴,

这号屋里难安身,

但愿天火烧瓦屋,

但愿猛虎咬男人。

斑鸠叫来要天晴,

乌鸦叫来要死人,

死人要死我丈夫,

死了丈夫好出门。

——土家民歌一种

狗又坐在院坝里叫开了。我妈把脖子从窗户边伸出去,什么也看不见,雾把村子盖得严严实实。我妈转过头来说,狗子一旦这样叫,肯定又要死人了。

话音未落,就有人在猪栏边喊起来了。

我妈连忙跑出去,原来是春香舅娘。

春香舅娘说,高佬儿,这是二姑。

我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春香舅娘一直癫癫的,舅舅死后,状况就更严重了,和你本来有说有笑的,但不知讲到什么就会突然哭起来。我爸常笑着对我妈说,这个廖春香。好像感慨完了还不过瘾,非得还要补充一句,看看你哥娶的是个什么婆娘。我爸的意思是,我舅舅好赖也是个大队干部,虽然脸上麻子多点,但也不至于连个正常的女人都找不下。我妈听了这话火冒三丈。我妈说,你脸上没麻子,你脸上没麻子就有能耐了?你有本事也腰上挂两把保管室的钥匙?我妈吵起架来喜欢用反问句,好像非得用疑问的语气才能表达她内心的愤怒。其实,只要耐心看,春香舅娘的眉眼都还算清秀,就是到了现在四五十岁了,脸盘也是弯弯的,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她要是有空收拾下自己,肯定缺不了男人喜欢。我舅舅当初一鼓作气和她结婚肯定也是看到了她的这种潜质。可惜把媳妇儿娶进门,他就忘了这码事儿了。成天夜不归宿,说是搞工作。据春香舅娘的哭诉,她的麻子男人其实是在偷别人的老婆。这话说来没多少人相信。就像现在,她领着一个弯腰驼背的男人,竟然逢人就讲要跟他过一辈子。

这是图什么呢?那男人连自己的裤裆拉链都不知道拉好。我妈心直口快,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一个男人连起码的门户都收拾不好,还能指望他对你用心?

毫无疑问,我妈作为女人的直觉非常敏锐。这个声称要跟春香舅娘过日子的男人,在渔川住了两天就坐不住了。他以找点生活费的名义又游走四方去了。我舅娘倒没说什么。但有回看到春香舅娘累哼哼地背着一包米从山下爬来,我妈还是没忍住:

“舅娘,连个米都不帮你挑,你找个那样的男人还有什么用?”

“唉呀,二姑,高佬儿腰杆不好,空手走路都不大行呢。”

“活脱原来你还得伺候他啊。你这又是何苦?”

春香舅娘憨憨地笑了笑。她把米往田埂上一放,说,也是没有办法。黎象又不争气,打了那么多年工,一分钱也没存下。还好有个高佬儿,要不然我住在红旗界被野猪吃了都没人知道。高佬儿是年纪大点,但他有门路,到处给人打整,收干儿子,养活他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

高佬儿就是给她打整时和她好上的。两个人到底是怎么看上眼的,没人弄得清楚,好像也没人想要去弄清楚。有回黎象过年回来,我爸还问他,家里多了个人你搞得习惯?

黎象说,姑爷,搞不搞得习惯又能怎样?反正过完年我还是要出门。

我爸说,别天天往发廊跑,存点钱自己娶个媳妇儿。

黎象就笑。他本来就有点结巴,听到我爸这么说话,更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了。他说,高佬儿走了好几个月了。

他的意思是说,高佬儿出门好几个月,都没给春香舅娘捎个信。

人们都认为春香舅娘肯定是被这个老家伙骗了。他有本事给春香舅娘打整,肯定也有办法收拾别的女人。但春香舅娘从不反驳,别人说什么,她回答的话都是牛头不对马嘴。很明显,她把别人嘻嘻哈哈的挖苦当成赞美了。看到别人笑,她也笑。她口无遮拦,甚至把高佬儿当着她说的情话都讲了出来。我爸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只是等春香舅娘吃完饭前脚刚走,我爸就说:

“你看看你三舅娘,真是癫得不轻。”

我妈一贯习惯挑刺,但这回没有顶撞我爸。他们牛一胯马一胯地扯了会儿,就完全把春香舅娘的伤心事给忘了。我问我妈,那个高佬儿是哪里的人。我妈还没反应,我哥就跳起脚来教训我了。

“高佬儿高佬儿,高佬儿是你叫的?卵大一个,一点样子都冇得。”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我哥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就比我大个两岁,可说起话来像个板着脸的大人。照我奶奶的话说是,朱中有心路,将来肯定有出息。我就纳闷了,一个人有心机就会有出息?就像现在,他当着爸妈的面对我指手画脚,老实说,就是教训我,也还轮不到他啊。可他说得那么在理,我还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回敬他。我气得干瞪白眼,一连几天都没搭理他。可他进进出出还是那么蛮不在乎。他总是这样,干什么都趾高气扬。我想是我奶奶我妈对未来的美好想象搞得他都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那段时间,我生着闷气在核桃树下转悠,指望捡到几颗核桃来平息心中怒火。可事情总是这样,你眼睛都快瞪绿了,也找不到一颗。就是那时候,我看到高佬儿从岔路口冒出了半个头。要不是他喊我,我差点没认出来。

他不像我爷爷头上缠着青布,而是戴了顶鸭舌帽。

“过来,朱东。”他朝我招手。

我左右看了一下,确信他是在叫我,才假装踢着露水草甩甩打打走过去。

“要不要苕糖?”

“我不爱吃甜东西。”有些话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完了,才心虚。其实,我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吃过甜东西,哪里谈得上爱或者不爱。他好像没听懂我的话,不管不顾地给我掰了一块。

“你为什么不在春香舅娘家住下来?她一个人好可怜,赶场背回米,累得恶汗长流。”我开始和他谈正事了,“还有,好多人都以为你不回来了。”我想起我爸我哥自以为是的样子,禁不住狠狠咬了一口苕糖,原来他们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我一个大男人,得挣钱啊,不挣钱怎么养家糊口?不出门怎么挣得上钱?”他舀了瓢水喝了两口就走了。他走路慢腾腾的。我屋团屋转在核桃树下扫了两圈,他还在屋后的坡上咕咕哝哝。

风吹过来,满树都是哗啦啦的声响。我指望风能吹掉几颗核桃,眼睛望酸了也没有核桃砸下来。我哥站在院坝里笑我。

“朱东,你真是馋疯了。草都被你碾死了。真没见过你这么馋的人。”

我懒得和他理论。等到我爸也放下扁担走出来喝水时,我舔了口糖,好像酸掉了牙齿,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个高佬儿,回来就回来,干吗要给我苕糖?这不明摆着害我牙齿长虫吗?”

高佬儿真在春香舅娘家住了下来。赶场也是两个人一起上街,一袋米一人一半,他们为省两块钱的车费,从不坐车,几十里的山路全凭两条腿。我妈对春香舅娘说,你不是心疼他的腰杆吗?怎么又舍不得掏那两块车费?

春香舅娘说,腿走疼了,我可以给他揉啊。我每回腿疼,都是他给我打整好的。

我妈好像见不得别人的幸福模样,晚上和我爸唠叨,说她当时听了这话背上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人人都以为我舅舅只会半夜搞工作,没想到他还会把本属于生产队所有农户的林子都划到了他家名下。那块林子长的全是杉树。几十年前杉树还在和茅草一起长,现在茅草全死了,杉树长到了几楼高。这时候,村委居然以林改名义卖山。队里的人以为林子还属于集体,自然不愿意把好好的林子白送给村里。镇上的领导来调解,说什么只要林改了,上面也会给出相应的补助政策。

但光有政策,不落实怎么能行?

没人答应。

春香舅娘说,你们别争了,这是我家的林子。不信,我给你找那个红本本。

听到春香舅娘这么一说,生产队里很多热心帮她的人都打起了退堂鼓。连我爸都说,这个廖春香真是个死脑筋。她是稍微让一点,我们一起帮她争,肯定胜算大。现在她说是她一家的,又有谁傻得愿意为她得罪人?

说到底还是我那死去的舅舅做事不周全。他当初野心大,他在自家的林子产权证上写的是“檐沟以下,横路以上”。两个地理坐标完全搞反了。就是没有搞反,误解也大,那时农业学大寨,为修三治田,从山上引了两条檐沟,横路也不止一条。根本就解释不清楚嘛。

村委欺负春香舅娘孤儿寡母,私自做主就把林子给卖了。

买那片林子的是李文松。之前李文松经营着村里的供销社。我对他的为人不怎么了解,读小学那会儿,经常见他老婆穿着挺好看的衣服坐在柜台上看电视,她看一眼电视,嗑一颗瓜子,扔一颗瓜子皮,扫一眼电视。后来供销社垮台了,沾他姐夫在县供销社的光,居然把那个两层小木楼倒腾成了自家私产。等到村里通了路,他又把供销社盘给了他兄弟,自己在镇上开了个店。他们兄弟,和所有在镇上开杂货铺的人一样,进的全是假货劣质货,假烟假酒,卖得还不便宜。那两年,村里的人大都在南方打工,也挣了些钱,来来回回不停地整酒。人们天天骂李文松卖的是假货,但每回上街还会去他的店里,说都是一方人,不买他的东西面子上不好看,再加上就是去别的店,一样是假东西,干吗不把人情送给李文松呢?李文松就靠这样卖假烟假酒发了财。只不过他很快就不卖货了。他开始买荒山植树造林。据说,他花了四十万买下春香舅娘家那片林子。

四十万啦,我爸大着舌头对我妈说,狗日的,这伤天害理的狗东西真的赚下钱了。

我妈没搭理我爸。我妈说,舅娘真可怜,好好的一片林子,经管了半天,竟然是替狗子赶一仗。

有钱人的动作就是快,我爸我妈还在这里感慨,李文松请的伐木工已经满山遍野铺开了。价钱开得厚道啊,就在家门前打工,一天一百块,谁不干呢?我哥还拿上油锯去割了两天。听我哥说,这个李文松真是心狠,他不光要砍林子,还在春香舅娘的熟土里种上树苗。当然,我哥还趁机把几棵黄柏树也砍了。按他的意思是,这黄柏树他不砍,迟早也要被别人砍,他砍了还算承了春香舅娘的一个人情,也算是肥水没落外人田。

春香舅娘看到那么多人拿着刀子像强盗一样闯到红旗界,吓坏了。

起初她以为是儿子黎象在福建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等到搞清楚人们是来砍树时,她只晓得在地上打滚,长声吆吆地哭,哭得死去活来,披头散发的,又是嚎又是骂,跳来跳去,裤子都快跳垮了。

我妈看不过去,对我爸说,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你得帮帮舅娘。我爸仗着读了半年高中,平时也算得上能言善辩,但这个时候他蔫了。他说,怎么帮?你怎么斗得过有钱有势的人?人家有钱可以雇几百个工砍他的树,就没有钱找人堵她的嘴?

“她只能靠自己家里的男人。”

我爸到底还是点拨了下春香舅娘。碰到这样流氓的事情能有什么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没办法不等于就心甘情愿地吃哑巴亏,还得相信政府。

怎么找政府?

找他们闹嘛。

春香舅娘大字不识一个,自然只能去镇里反映情况。可她道理也讲不清楚,去了镇上好几回,连镇政府的大门都没找到。有一回好不容易找对了路,别人问她干什么,她说她家的林子被坏人抢了。问她是哪里的人,她不说村子的名字,口口声声说她是红旗界的,好像和我们渔川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其实她要稍微懂点人情世故,我们渔川真有人在那里当副镇长。镇上当官的人哪里知道什么红旗界,看她疯疯癫癫的,就让她去找林站的人。林站的人说这事儿属于民事纠纷归法院管。法院的人当然喜欢有人来打官司,便叫她去找律师。春香舅娘哪里知道什么律师。她走来走去,最后被人带到镇卫生防疫站打了一针镇静剂。等到她脚板皮都快跳翻了,才发现自己又稀里糊涂走回了渔川。

我爸说,这个三舅娘,她要是厉害点,拿上杀猪刀过去,谁敢砍她的树,就是砍了她的树,谁敢把木料拉走?

不知道春香舅娘是不是听到了我爸的闲话,她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了。她懒得到处找人哭诉了。她居然提了一桶汽油,不吭不哈的,眼神冷得让人打哆嗦。砍树的人见了,都说廖春香疯了。

“你们砍我的树,好,我给你们讲,你们要是不给我钱,我现在就和你们拼了。烧不掉树,我烧死自己总可以吧?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正在指挥人往汽车上码树的李文松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还没想明白春香舅娘演的是哪一出。他说,你把油桶放下,钱的事好说,钱的事好商量。

春香舅娘就这样拿到了第一笔补偿款,两万。虽然离传言中的四十万差得太远,但现在的春香舅娘信心十足,认为只要多提几次汽油桶,就不怕李文松不掏钱。她甚至相信了李文松的话,剩下的钱,等到树一卖,马上就送到她家里。

她好像完全忘了李文松当初招呼不打就上山砍树的事了。李文松雇的人有时到她家里讨水喝,她还会热情地让进屋来。造林的人说村里的领导真不是东西。春香舅娘也跟着说,是啊,其实这个李文松还算不错,植树造林功在千秋利在万代的事,是得好好弄,不管现在的人怎么样,将来总有后人能享这个福。

“没被他撵走,对我已经够仁义的了。我在街上听人讲,城里的事才怕呢,要拆你的屋根本都不和你打招呼,直接就用推土机推。”

春香舅娘好像因为到现在还有房子住,心里充满了庆幸和感激。

这个时候,出门几个月的高佬儿终于有了消息,他卖掉了祖屋,买了辆二手车开到了渔川。看来真是准备把家搬到红旗界来了。这不,皮卡车里装的全是锅碗瓢盆。他从常德张家界一带转回来,看到家门口进进出出的全是陌生人,眼皮直跳。再一打听,才明白原来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又见春香舅娘眉开眼笑,说李文松把树卖了,马上就能拿到尾款,高佬儿意识到女人上当了。人家李文松这个奸商用的是缓兵之计啊。

这个时候去哪里找李文松呢,树都运走了,李文松连杉树皮都没给他们剩下。

林子不管怎么说都是黎家的,产权证上写得清清楚楚。在没有落实之前砍别人的树占别人的地,还有没有王法?

高佬儿开始代表春香舅娘去找镇上的领导。

镇上的领导对他挺客气,给他倒了杯茶,问他有什么事。

高佬儿讲起了原委。

镇领导特别地通情达理,说,别人家的事,你瞎掺和个什么劲?要打官司,也轮不到你,她不是还有个儿子嘛。

高佬儿窝藏了一肚子的愤怒竟然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他就这样在领导办公室硬坐了半天。最后,他终于想通了。领导说的也对。回来和春香舅娘一合计,春香舅娘连连摇头。

“这事儿还能指望上黎象?黎象是个结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还不如我呢。”

我爸知道了春香舅娘和高佬儿的难题,对我妈说,他们早就应该结婚嘛,不领结婚证就非法同居,怎么可能得到法律的保护?这不,碰到大问题了吧。

我妈说,多大年龄了还结婚,这不是成心让人笑话吗?

我爸说,你懂个屁。

我妈最恨我爸这么说话,瞧不起她哥也就算了,现在连她也一并鄙视上了,无法无天了。我妈说,你说什么?你再讲一遍?

我爸看了我妈一眼,说,他们得结婚。要想高佬儿理直气壮地去上访,他们必须结婚。结了婚,政府就找不到推脱的借口了。

我妈好像也倒腾清楚了其中的道理。没想到春香舅娘听到了我妈的建议,当下就羞得满脸通红。她说,都七老八十了,还要再结一次婚,还不如把我杀了算了。

春香舅娘说还不如把她杀了算了,但看上去仍是开心得要命。她好像和高佬儿一起住了这么久,才想着向世人证明,她是正儿八经被高佬儿打整过的。

高佬儿听到要结婚,却有些犹豫。他说,结婚得花不少钱啊?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好东西,乡里乡亲的,给他们抽上假烟,喝上假酒,吃上有问题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我妈说,扯个结婚证就行了,又不用吹吹打打大操大办。人家政府是要看你们的结婚事实呢。

但是都说到了结婚这件事上,春香舅娘和高佬儿这两个当事人却认真起来了。怎么能随随便便领个结婚证?过去在那么多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们都是稀里糊涂地混过来的,但这回,她和他,对结婚却动了真心思。既然领了证要结婚,两个人也成了新人,总得图点喜庆住新房吧。现在的房子像个什么样子呢?太破了。

这个时候村里领导好像知道了他们的困难,竟然把春香舅娘当成了特困户,说是要弄出一笔专款来帮忙翻修旧房。春香舅娘高兴得天天和我妈说,二姑你看看,现在的人心还是肉长的,过去我说他们不好,其实是我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啊。

但修好了房子,村领导捎过来了话:你们现在就好好过日子吧,别成天想着去告状,告状有个什么用呢?耽搁工夫不说,还费那么多钱,有那个心劲儿,做点什么不比告状强?再说了,你能告赢政府?

原来是村里心虚了。他们拿了钱,害怕迟早被这个疯疯癫癫的春香舅娘捅出麻烦来。

要不是村领导暗示,春香舅娘还没想到要去镇里争个输赢。她现在像个新娘,满脑子都是新婚大喜后的放松和甜蜜。高佬儿好像也完全忘了结婚的初衷,天天喝着小酒,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值得去干了。

然而表哥黎象的意见却大得不行。过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黎象,在春香舅娘结婚这件事情上头相当固执。他说,我都三十好几了还没结婚,你们都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还结个什么劲?

我表哥黎象有点呆头呆脑,那么大年龄了连个姑娘也没找下,好像完全是父母的责任。

春香舅娘经常骂他,说他和他那个悖时砍脑壳的爹一个德性,屁用冇得,就知道在家里狠。

但怎么说呢,黎象的话确实也说得在情在理。

高佬儿说,要不我们别大操大办了,就听二姑的,领个结婚证算了。

春香舅娘不干,她说,你不明不白跟了我这么几年,总得给你一个名分吧,要不然你一个外乡人怎么在这里落脚?名不正言不顺的。这是结婚啊?你以为还是和你过去那样,到处给人打整?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能随随便便?

春香舅娘说话的样子好像她过去和高佬儿的事缺乏一个清晰的见证,现在终于有机会好好清算一番,可以风朗云清地开始了。

我妈还为此把黎象说了一通。

“说起来你也这么大的人了,屋里产业没守住也就罢了,你妈好不容易碰到个伴,你还是这么个嘴脸。你什么时候才能开点窍?”

黎象半天没吭声,过了阵儿才说出一通没有逻辑的话:不管怎么样,将来我妈得和我爸埋在一起,高佬儿从哪里来还得回到哪里去。

我妈说,几十年后的事情,你管得了那么多吗?你先管好你自己。

人们以为事情也就这样了。

没想到的是,高佬儿居然掏出私房钱雇了个律师。这个高佬儿在外面放出大话,他是这么说的:

“这个廖春香,过去找了个糊涂男人也就罢了,现在跟了我,总得要让她活得好点。”

看起来也确实如此,高佬儿支付了一笔律师费,这一家人,好像就忘了那些纷争。我那傻表哥黎象,他再也不去打工了,他开着那辆二手皮卡,到处上门收玄参,玄参赚没赚到钱他好像蛮不在乎,反正是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了。春香舅娘呢,结婚后,天天和高佬儿黏在一起。高佬儿在外游荡惯了,不怎么会干农活,有时候舅娘说腰疼,高佬儿就让她趴在干草上,旁若无人地给她捶背。我爸总说,光天化日之下,在林深风高的红旗界,这两个人的声张还真是有些肆无忌惮。春香舅娘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怎么编排他们,在高佬儿的拳头之下,她一个劲儿地哼哼,好像那点腰疼真是要了她的命,又好像年纪一大把了还有男人这么欺负她,实在是开心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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