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留:舞台艺术的最高境界
2013-11-15康式昭
康式昭
多年来的困惑:“保留”阙失
我是个戏迷。算起来,迄今己有七十多年的看戏史。儿时,河滩上看坝坝戏,赶庙会看野台子戏,混进戏园子看白戏……那是调皮贪玩、不务正业。1953年考进北大中文系,看戏算是务正业了。北大提前毕业留校在团委任职,也曾奉命组班子动笔写戏。后调北京市委理论工作室文艺组,旋改任《前线》杂志文艺编辑,以至“文革”后的市委宣传部文化处、北京市文联分管各艺术协会的书记。最后落脚文化部,本职之外,还充任全国重点剧目指导小组副组长,直到退休之后许久。算起来,几乎一辈子干的活都和戏剧有关联,特别是后几十年。
如实说,和戏剧艺术的这种亲密关系,使我亲睹了几十年来的戏剧发展进程,看到了取得的突出成就,也感知了个中的不足,见证了发展中的种种优长和缺失。感触尤深的是:新中国建立以来,我国按苏联模式,实行的是统包统管的计划经济。它既救助了在旧社会饱受摧残的艺人和艺术,又在新时代促进文艺事业大发展的同时,一定程度上束缚和禁锢了艺术和艺人。功过相陈,得失互见。就问题说,最突出的表现为,艺术生产目的倒错:对上不对下,争奖不争观众,看领导不看票房。“评奖轰轰烈烈,市场冷冷清清;佳作不断涌现,舞台难觅踪影。”呈现出一种畸型发展状态。用老百姓的话说,便是狗熊掰棒子:边掰边扔,末了只剩下胳肢窝里夹着的一个!
个中的根本原因要归结到体制上。在统包统管的计划经济格局下,各艺术生产团体,只是各级文化行政部门的附属,一切听命于文化行政:艺术生产计划、工资劳酬制度、用人编制级别……管得严严的,统得死死的。既然实行了全行业的公有制(国有和大集体),开支基本依赖行政拨付,艺术院团便只需听命于上级,对领导负责。排戏为争奖,争奖为交差,交完差封箱,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更为要命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光鲜耀眼的舞台艺术作品,常常成为某些行政领导的“面子工程”和“政绩工程”。挣够面子,攒下政绩,足矣!哪还管它是否改进提高、发展保留!哪管它的未来和前景!“快餐”式地边创边演,边演边扔;花上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创排一出好戏,没演几场,便“封箱大吉”、“寿终正寝”了。有的戏甚至是彩排之后,直奔争奖地,拿回奖来,汇报演出两场完事,当地观众无缘观赏。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再加弥足珍贵的艺术创造力,就这样白白浪费了,糟践了。真正是怎一个“可惜”了得!
“面子工程”还有一个重要表现:各式各样的“综艺晚会”。名目繁多,数不胜数:西瓜节、豆腐节、土豆节、菜花节……加上各个法定节庆。 公款捧星,竞相攀比;越穷越办,越办越穷。正像濮存昕在本届政协会上所说:“我们有太多太多的晚会,太多太多的文艺用晚会的形式;一个晚会用多少材料,搭个台、喷塑、灯光,且不说几百几千万的费用,产生的垃圾都不知道往哪儿堆。”(见3月6日《北京晨报》)正是:这些被老百姓口诛笔伐的“烧钱晚会”,“星”们大包小包地把钱卷走了,剩下的只是一堆准垃圾!舞台艺术落到这番田地,只有两个字:可悲!
于是,艺术生产管理体制呼唤改革!改革,呼唤舞台艺术优秀作品的“保留”!
“保留”:舞台艺术的最高境界
“戏”是演给人看的。一切舞台艺术的原始动机和终极目的,似乎都应该是:有人演,有人看;演得好,人爱看;戏常演,人能看。所谓常演常磨,常演常新;常演常改,常演常青。保留:恒久的保留!
当前,为了奖掖优秀的舞台艺术作品,设立了各级各式奖项。门类齐全,绚丽多彩,成为戏剧人追求和向往的目标。这自然极可理解。付出有了反响,创造得到肯定。谁不喜形于色,兴奋不已!
但我看来,远远不够!无论多大来头多高荣誉的奖项,都只辉耀于一时,也只存在于一时。这是基于各类设奖都有一定的现实的功利目的,其评定标准也既有现实取向性,又有时间的局限性;它能证明许多,却不能说明一切。而且,任何评奖都不乏各种偶然性因素:评委构成,专家眼光,个人爱好,视野局限,感情取向……更别说带有根本性的个人艺术观、审美观、价值观,以及是非观、善恶观、美丑观等等差异。选人不当,把关不严,评判结果全歪。因而,上榜的未必优于拉下的,这种情况所在多有。这些,也都还在正常范围之内。更有甚者,便是类似足球界黑幕里的“吹黑哨”“送钱买奖”“看钱下菜碟”种种:曾经轰动一时,如今尘埃落定,该判的判,该罚的罚了。横看竖比,谁敢打包票,艺术类评奖中绝无?
同时,也不必把国外文艺类评奖看得那么神圣高洁。手边正好有一则有关奥斯卡金像奖评定的资料。《文艺报》今年2月27日头版左下角刊登了一篇署名文章, 在论及李安荣获本届奥奖最佳导演奖时称:“奥斯卡奖的评定也从来不是单纯艺术性的考量,而是参与投票的众多评委们不同品味兴趣不同价值观念的力量博弈。”文章特别谈到本届最佳导演奖评选中的微妙而有趣的“偶然性”。 原来,“在最佳导演奖的评选中,因为年轻一代导演本· 阿弗莱克(作品《逃离德黑兰》)未能顺利入围提名,导致很多评委对老一代导演斯蒂芬· 斯皮尔伯格(作品《林肯》)产生了抵触心理,李安的获奖,在很大程度上是意外的‘渔翁之利’。”确否?笔者无能判断。但至少说明,每届每项评选,都可能会有诸多因素牵制,进而产生某些偶然性。
顺便说一句,无论获本届最佳影片奖的《逃离德黑兰》也好,获提名的《林肯》、《猎杀本· 拉登》也好,都是反射美国“主旋律”意识的作品。而且,颁奖连线白宫,由美国第一夫人——总统奥巴马老婆米歇尔颁出,其强烈的政治色彩更加暴露无遗,炫耀无度。看见了不?这嘴里嚷嚷的是品评艺术,实质上却是在比拼政治!还痴人说梦般地高喊“文艺要脱离政治” 么,美国大佬说:“不!”
何谓“保留”?如何“保留”?依我看,也简单。一句话:舞台说了算,民众说了算,时间说了算。保留在艺术舞台上,保留在观众心目中,保留在艺术史册里。
首先,保留在舞台上。舞台艺术作为活体艺术,顾名思义,必须存在和存活于舞台。尚未搬上舞台的,是案头读物,如戏剧文学读本;有的则连案头读物也难以达到,如音乐、舞蹈、杂技类舞台艺术。这是常识:舞蹈杂技,通常借助于人的肢体;音乐,通常依托于人的声音和耳朵 。说“通常”,是因为“现代”“后现代”艺术推出了“无声音乐”“无动舞蹈”之类的新样式,比如,演奏家抱着乐器静坐片刻,让听者自己于内心想象中奏响,便完成了艺术创作……这些,姑且称为“崛起” 的“另类”吧,还难以替代一般。音乐舞蹈云云,也还是要有附着物、依托点——肢体、嗓音、耳朵。
实践早就证明,真正好的舞台艺术品,无需这奖那奖的烘托和拉动,自自然然地在舞台运行,舞台保留,多少年多少代地愉悦着观众,充实着舞台。这里,只消举出创演于五十多年前的京剧《杨门女将》、《白蛇传》、话剧《茶馆》,创演于三十多年前的舞剧《丝路花雨》,和同样创演于三、四十年前的歌剧《洪湖赤卫队》、《江姐》,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其次,保留在观众的心目中。哲人有言,观众永远是文学艺术品合格不合格的权威评判者和鉴定者。它,超越了专家学者的“爱好”局限,不顾权威们的或推崇或贬损。群众的选择,是最无情也最有情的抉择。正像民间盛传的顺口溜所言:“这奖那奖,不如观众的褒奖;这杯那杯,不如民众的口碑!”真正的好戏,能够达到“有口皆碑”、“不胫而走”、“所向披靡”,正是“保留”的最高境界了。当然,这是就总体而言,正象阎肃所说:“每个民族文化中都具有正向的、中性的和负面的价值。”(在第二届优秀保留剧目大奖表彰会上的发言)同样,民众的审美取向,也有正负之分、文野之分、高下之分。决不可迁就某些不健康情趣,一如“后半夜二人转”之类,那不叫“保留”,在观众心目中,那是卑微的低级趣味的满足和私欲的发泄。
再次,保留在艺术史册上。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青史留名”是古往今来人们的向往。“雁过留声,戏过留名”——姑且篡改一下成语俗谚,借借势,拉大旗也。自戏剧成型以来,出现过多少剧目,恐怕谁也说不清。梨园行里讲,论戏,“唐三千,宋八百,写不尽的秦汉三国”,是就题材说的,成品呢,没准数,以浩如烟海名之,当不为过。经过时间的检验和历史的选择,大浪淘沙,赤金自显。一大笔优秀遗产摆在面前,令我们欣喜,促我们奋进。其中,许多优秀剧目至今仍活跃在艺术舞台上。新中国成立以来,在党和政府大力倡导扶植下,舞台艺术作品更是硕果累累,精彩纷呈。就总数论,不说上万,当以千计!当然,就艺术质量说,参差不齐,平庸者众。 为此,急盼从业者把眼光放大些,放远些。要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胸怀!要弘扬“文化自信,文化自觉,文化自强”的精神,向着“保留”的目标,阔步前进!
“保留”:喜获专设奖项的助推力
喜讯传来,文化部有关舞台艺术的评奖,实施了重大改革:设立“优秀保留剧目大奖”,获奖者每部作品奖一百万元,名副其实的大奖、重奖。
回顾舞台艺术政府奖——“文华奖”的设立,深感其间的发展变化。如实说,是一个认识深化、逐步完善的过程,鼓励创作兼及演出的过程,着眼眼前和放眼长远的过程,一个从自觉到更自觉的升华过程。1991年确立“文华新剧目奖”之际,我作为部政策法规工作负责人、部务会议成员,参与了设立的全程。当时,正值摧残文化的“文化大革命”结束,新时期开局之际,文化战线一片凋零,“八亿人民八出戏”是为最生动的写照。鼓励创作,推出新戏,成为最迫切的需要。因而,“文华奖”的设立,特意加了“新剧目”字样。1992年正式开评,效果立见。三届评下来,推出了一批新创佳作,文艺战线日显生机。但弊端也暴露了出来。由于只评当年创作,不计演出场次,伴生了只顾争奖、争完封箱的弊病,既不利于推向市场,面对民众,也悖谬了繁荣创作的初衷。1995年第四届起,作了重大改革:时间扩大到五年中创排的剧目,演出场次至少30场,京、昆、歌剧、舞剧适当放宽。还规定,获得了“文华新剧目奖”的剧目,再加工提高,精心演出,五年内可申报“文华大奖”。这就既鼓励多演常演,又倡导修改提高,走上良性发展的道路。此后,演出场次要求又有提高,一般剧目至少50场,京、昆、歌剧、舞剧等至少30场。到2009年评定2007——2008年度“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资助项目时,申报资格一律提升到演出100场。要旨都在“奖优秀,促多演”:鼓励好戏常演,好戏多演,用好戏占领戏剧舞台。体现了认识的提高和自觉。
2009年,一个崭新的奖项降生了:“优秀保留剧目大奖”,并配以面向全国的巡回演出活动。
原文化部分管这项工作并促进奖项设立的副部长王文章说:“大奖”的设立,“目的是动员和号召全国艺术院团遵照‘二为’方向和‘双百’方针,站在时代要求的高度,坚持艺术的继承和创新,在弘扬优秀艺术传统的基础上,开拓艺术创造的新境界,不断繁荣艺术创作,把最优秀的精神食粮奉献给最广大的人民群众。”
蔡武部长指出:这是文艺评价机制的一次重大改进,也是促进我国舞台艺术繁荣发展的重要举措。他强调:这一评奖着眼于演出,着眼于传承和继承,着眼于在演出实践中,接受时间和观众的检验,更加符合艺术规律。他认为,开展这项活动,有利于树立正确的文艺创作导向,发挥文艺作品引领风尚、教育人民、服务社会、推动发展的作用。有利于增加中华民族当代文化积累。
这些,都表明了政府文化领导部门的眼光和胆识。“保留”,作为舞台艺术最高境界的“保留”,获得了完全认同和高度重视。善莫大焉!
2009年举办了第一届评选,2012年举办了第二届。两届下来,获奖剧目达38台。粗粗一看,不禁大为惊喜,兴奋,甚至颇觉震撼!
“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的昆曲《十五贯》赫然在目,己演了一千五百多场;豫剧《朝阳沟》演了五千六百多场;吕剧《姊妹易嫁》演了三千一百多场;黄梅戏《天仙配》演了一千七百多场;京剧《杨门女将》演了八百场;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四千多场;歌剧《洪湖赤卫队》二千四百多场;歌剧《江姐》七百多场;儿童剧《一二三,起步走》从前身《小城故事多》到新版,累计四千多场;舞剧《丝路花雨》,新时期舞剧艺术的扛鼎之作,三十年来,演了一千六百场;眉户剧《迟开的玫瑰》1999年推上舞台,送戏下乡,送戏进校,省内巡演,全国巡演,已演了七百多场;就是曲高和寡的雅乐梨园戏《董生与李氏》,演出也高达465场……不一一例举了。
《光明日报》高级记者单三娅说得好:“好戏永远是好戏。它不用‘穿越’的手段本身就能穿越。它的戏中人物不管演什么时代的故事,穿什么时代的服装,都能以感情的力量、人物的力量、性格的力量、正义的力量,打动人心。”(在第二届优秀保留剧目大奖表彰会上的发言)
这些优秀剧目传递的主流价值观和民族传统美德,无异于精神原子弹,冲击波远播于观看的民众之中,意义重大,影响深远!
殷切希望这项活动坚持下去,推广开来,走向完善。当然,也希望健康运行,不要出现弄虚作假、虚报谎报之类。真为尊,诚为贵。慎之慎之!
“保留”:呼唤配套改革和保障
做好扶植舞台艺术剧目保留这件大事,还有赖于推出相关的配套措施予以保障。以改革促发展,改革为艺术繁荣护航。这方面,我以为,目前是否需要做以下几件事:
其一,剧目生产机制的改革。这方面的改革,属于微观运行机制,无论改制转企的单位,还是保留事业身份的院团,都非常需要。文化体制改革的深入,不能不涉及微观运行机制!要给予艺术院团以充分的艺术生产自主权。真正做到小平同志早就强调的“领导就是服务”,“不横加干涉”。 为剧院团解去束缚,使之得以放开手脚。至少,不要随意将“面子工程”、“政绩工程”的担子强压下去,专为炮制各色文化“快餐” ,急制急用,用完就扔。 院团也要胸怀大志,胸有全局。既要分出一定力量配合节庆迎宾等的急需,更要有通盘考虑,长远考虑。要订出中长期剧目生产排演计划,抓关键,抓重点,力求“立得住,传得开,留得下”——“立”于当前,横向“传”开,“留”之久远:以此作为艺术生产的总要求、总目标。
其二,文化行政部门要为“留得下”做后盾,健全扶持保障机制。道理不多,实干就是。我很赞赏河南省文化厅的做法,厅领导董文建把他们经验概括为:多策并举把“有基础”打造成“留得下”。 具体说来,一是及时发现“有基础”的剧目,签订重点剧目建设目标责任书。厅里集中财力、物力、人力等资源进行强力支援,以“强强联合” 促推剧目的攀升。二是反复打磨,精益求精,确保把“有基础”打造成“留得下”。该省己获“优秀保留剧目大奖”的《朝阳沟》和《铡刀下的红梅》都是如此。后者为“小皇后豫剧团”创排,王红丽领衔主演,已演出一千六百多场,为唯一上榜的民营剧团作品!三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勇于创新,在稳定固有老观众基础上尽可能多地争取青年观众。四是在演出实践中进行检验,根据观众的反馈和建议进行再加工修改。据说,《铡刀下的红梅》已修改上百次!五是组织巡演,让优秀文艺作品在观众中深深札根。他们先后组织了两度“上海展演周” 、两度“北京展演月” 以及“海南行” 等,还特意承办了“文化部首届优秀保留剧目洛阳展演月”。走出省门、国门,并引来好戏,惠及百姓。
笔者不厌其详地引出这许多,想说的就是一句话:要促成优秀作品的涌现和保留,政府、特别是充任主管的文化部门,一定要有所作为!不能缺席,不能缺位!河南省的朋友们,已经做出了榜样!
其三,剧院团建立保留剧目轮换上演制。逐步实行“一年早知道”、“二年早知道”。制定后,还要面对国内外大力宣传,使其广为人知。
为什么?一是为了剧院团的内部管理。科学管理的内涵之一是任务明确,职责分明;事有人干,人有事干;各负其责,各展其能。为了共同目标,上下齐心协力。以任务带团,向来是剧团管理共同的经验。这对话剧类院团当前还有特殊需要,针对不少演员借出参加电影电视剧排演的情况,“一年二年早知道”, 各方心里明白,早作安排;有章可循,有据可查,大大减少了扯皮现象。二是为了剧目营销。建立和健全舞台艺术品营销机制,也是笔者前边提到的微观运行机制改革的重要构成。计划经济下剧院团运行的一大弊端,就是不重视营销,从观念上不屑于、从手段上不善于宣传自己,美化自已,推销自己。一出新戏排出来,最多报屁股上登几句话打个小广告;日常演出,则当天水牌上见。基本上是听其自然,率性而为。内心深处,则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自得自恋,透着自然经济的盲目自信。如今,处在商品经济的格局下,确确实实需要一场观念更新的改革了。
要敢于宣传,更要善于宣传;要重视营销,更要千方百计搞好营销。实行演出年(季)制,是营销依托的重要前提;抓好宣传,则是拢络观众、实现最佳“保留”的手段。不是常说要和西方接轨么,介绍一点笔者带团赴西欧北欧南美北美一些国家考察文化运行(包含文化管理、文化法规)时的见闻吧。听行业协会负责人、剧院团管理者、文化官员等介绍,西方专业剧院团,通常都实行一年二年演出剧目早安排的模式,印发宣传品、登娱乐报刊、上网等多种途径广泛宣传。目的在提供给观众早做打算。西方人有利用休假出游的习惯,在自然风光名胜古迹风土人情等之外,往往要选择观赏艺术表演的内容。上网一查,一目了然,行程便定下来了。笔者去德国慕尼黑考察,正赶上久负盛名的啤酒节,不会喝酒,却沾光看了两场高档演出:一个是贝多芬作曲的歌剧《费德利奥》,一个是柴可夫斯基作曲的芭蕾舞剧。两者都是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的“保留”剧目。《费》剧和《哀格蒙特》(歌德创作之悲剧),同属贝多芬歌剧音乐创作的顶峰,1805年首演以来,180多年盛演不衰,是剧院“保留”的常青树。据说,专程到慕尼黑的许多游人,正是冲着观赏这些经典而来的呢。我们访问过的芬兰坦培雷工人剧院、赫尔辛基瑞典话剧院、智利圣地亚哥国家剧院等,也都实行类似的“保留”剧目早安排。在西方世界,这几乎是通例。
我们国家呢,日前获得一个有趣的信息:近日公布了《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印发国民旅游休闲纲要(2013-2020年)的通知》,《纲要》明确提出,到2020年职工带薪休假制度要得到基本落实,带薪年假最长可达二十三天。度假者对度假地的选择,是否也会包含欣赏经典保留剧目呢?演出季一年二年“早知道”似乎有了新的依据和对象。需知,国内旅游的兴起,也早不止一天两天了。
其四,相应的,演出团体需要至少有一个自己管理的剧场。这在西方世界也是通例。在我国,却几乎是特例。试想,每次演出都要租借剧场,何来“早知道”?
“保留”所需的保障措施,应该还有许多。先列出这几条吧。也许,难于一时做到;但如果认同,总可以作为目标,逐步实现吧。据传,河南省领导就曾承诺,要使省直表演艺术团体,每团拥有一座剧场,阙失的补建,陈陋的翻修。这实在是既有眼光又有魄力的大手笔。期盼早日兑现!
“保留”:处理好几组关系
先列三点:一是“保留”和“继承”的关系。优秀剧目的保留,离不开代代相传。这既为供观众欣赏之所需,又是培养新人的手段和载体。歌剧《江姐》编剧阎肃称,在首演并“保留”该剧的空政文工团,迄今已是第五代“江姐”。那么,在甘肃省歌舞剧院,《丝路花雨》怕也有不少于四代五代“英娘”了吧;在湖北省歌舞剧院,《洪湖赤卫队》至少有三代“韩英”!川剧《死水微澜》的川妹子“邓幺姑”,不仅造就了两个“二度梅”获得者田蔓莎、陈巧茹,还培训了四川省艺术职业学院不少初学者!至于京剧《四郎探母》,最辉煌的是当今名角李维康、耿其昌伉俪,在中央电视台春晚的呈现;但到底有多少“铁镜公主”和“杨六郎”,恐怕无从统计,谁也说不清。盖因作为生旦入门教学的“人之初”型的启蒙篇,不知让多少学子受益。可见,“保留”而“继承”,是笔宝贵的财富,弥足珍惜的好传统!
二是“保留”和“创新”的关系。随着时代的前进,观众审美情趣的变迁,优秀的保留剧目,也会有相应的变化和创新。但一些根本性的要素却不宜变。借用梅兰芳大师谈表演的原则,叫做“移步不换形”吧。
我的看法是:可以变,也可以不变,但不能乱变。
可以变。剧作家阎肃谈到歌剧《江姐》的变化时,称:“当年的主题也许更侧重于阶级斗争的展现,可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更愿使观众从江姐和其他革命者身上,感受到信仰之于人类精神世界的引领。”他们据此作了相应的调整和加工。这是成功的实例。
也可以不变。“保留”剧目毕竟是一定时代的产物,不能不带有时代的烙印和某些局限。如1958年推出的豫剧《朝阳沟》,写的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参加体力劳动,与农民结合。城市女青年银环最终和家在农村的恋人栓保结为夫妻,扎根农村;两位亲家母也由不合到亲和。这样的题材和主题,当然已经显得过时。但有趣的是,该剧却深受观众欢迎,常演常新,演则爆满,迄今已演出5632场,高居第二届优秀保留剧目大奖获奖剧目场次之榜首,比排在第二位的《红色娘子军》高出两千场。何以如此?评奖介绍中谈到:“全剧语言富有个性特点,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地方色彩;唱词生动、风趣,节奏明快。剧本故事完整,人物集中,是豫剧现代戏的一部代表性作品,对于戏曲现代戏的创作具有启示意义。”说得对。照我看,从根本上说,和中国老百姓看戏的需求相关:他们是来听唱、看表演的!这也同京剧《四郎探母》相似,在被误认作宣扬投降主义禁演的时刻,照样禁不住,行里行外都要听那口绝对优美的唱!
不能乱变。对于“保留”下来的优秀舞台艺术作品,我认为,应抱以敬爱之情,敬重之情,敬畏之情。这是对历史的尊重,对民众的尊重,对前人(或他人)劳动成果的尊重,也是对知识产权的尊重。类似将《沙家浜》里的阿庆嫂“解构”、“创新”成荡妇淫娃的行径,首先是侵权违法行为!《著作权法》明确规定,作品修改权、保护作品完整权,只属于著作权人!总之,妖魔化、怪异化、淫秽化的瞎改乱改,除了表现改编者的轻薄、傲慢、无知之外,绝对捞取不到别的什么。
三是“保留”和“推广”的关系。优秀舞台艺术作品的“保留”,无疑首先“保留”在本团本台。参评“优秀保留剧目大奖”场次的依据也在此。但我认为,这未免失之于狭隘和不周严。保留,应该突破这种局限,保留在多剧种、多剧团的多种多样的舞台上。好戏全国演,全国看好戏:使之成为共同的财富。中国戏剧发展的上千年历史,就是这么写的。有好戏,大家都搬,大家都演。可以说,推广,推开,扩散,原本就是“保留”题中应有之义。评选“优秀保留剧目大奖”时,应该将传播改编扩散,作为重要参考标准,纳入评判的视野。事实上,有些入选剧目,早就被移植改编而广为传播了。
为了鼓励移植、改编优秀剧目,我建议:一要保护原作者的著作权益,支付必须的费用;但鉴于许多基层剧团经济上的困境,可由文化行政部门统一购买作品使用权,其他剧团自由使用。此事,前些年文化部已有先例,效果甚好,希继续施行。二可设立专门奖项,如“优秀移植改编奖”,作为“优秀保留剧目大奖”的补充和配套工程,予以激励。在操作上,可举办“移植改编剧目汇演”,或大奖赛。这样做,既充实了基层剧团演出剧目库,也便于他们将好戏送到更广大的民众面前。好处多多。
这一建议思虑多时,郑重提出,供有关领导决策参考。